寶釵是《紅樓夢》里富有爭議性的人物,寶釵撲蝶及隨后的“滴翠亭事件”也是富有爭議性的話題。撲蝶成為書中寶釵最具代表性的經(jīng)典片段,不僅在于它給人以畫面感的視覺美,更重要的是其深刻而豐富的內(nèi)涵。寶釵撲蝶意味著什么?如何反映寶釵的個性?與滴翠亭事件有什么關(guān)系?這是本文試圖探討的問題。
我們先看看《紅樓夢》中是如何敘述的。四月二十六日“餞花神”這天,大觀園中那些女孩子們“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大家“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用彩線系在樹上或花上,“滿園里繡帶飄颻,花枝招展”。在這個歡喜熱鬧的時刻,因大家沒見到林黛玉,寶釵就要去“鬧了他來”,剛快到瀟湘館,卻看見寶玉進(jìn)去,接著——
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想:寶玉和林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林黛玉素習(xí)猜忌,好弄小性兒的。此刻自己也跟了進(jìn)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罷了,倒是回來的妙。想畢抽身回來。
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tuán)扇,一上一下迎風(fēng)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xì)細(xì)。寶釵也無心撲了,剛欲回來,只聽滴翠亭里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
這段寶釵撲蝶的情節(jié)描寫很短,卻耐人尋味。在筆者看來,各種爭議性的解讀是否合理應(yīng)有兩個判別標(biāo)準(zhǔn)。一是應(yīng)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撲蝶”相契合,否則隨意曲解就成了無源之水;二是應(yīng)與情節(jié)描寫及寶釵的個性相契合,否則就成了無本之木。
寶釵撲蝶與黛玉葬花的對比
《紅樓夢》中的薛寶釵“品格端方,容貌豐美”,“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fēng)流”,是幾乎與林黛玉并駕齊驅(qū)的女二號,兩人形成“雙峰對峙,雙水分流”之勢。釵黛在容貌、性格、為人等方面,各有千秋,讀者們據(jù)自己的喜好傾向分成兩派,孰優(yōu)孰劣成為永久爭論不休的話題。
綜觀《紅樓夢》前八十回回目,只有三回在回目中將林黛玉與薛寶釵形成“雙峰對峙”之勢的,除了撲蝶與葬花的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冢飛燕泣殘紅”外,另兩回是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和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bǔ)余香”,而最具鮮明對比的是黛玉葬花和寶釵撲蝶,因而成為兩人最具代表性的經(jīng)典情節(jié)。
這種鮮明對比體現(xiàn)在哪兒呢?賈利芳等人作了比較詳細(xì)的對比,認(rèn)為:
(“黛玉葬花”)比起“寶釵撲蝶”,兩種行為,兩樣精神,一歡生一悼死,一活潑一病態(tài),一嬉戲一哀痛,那壁廂興高采烈,與蝶共舞;這壁廂冷冷清清,嗚咽葬花,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當(dāng)然,我們不可對兩種行為有簡單的高下之分。對于春光春景,每個不同精神氣質(zhì)的人會有不同的喜好,不同的感悟,“寶釵撲蝶”和“黛玉葬 花”實(shí)際也定格了兩種不同的人物類型。[1]
筆者認(rèn)為最主要在于黛玉的一貫個性與寶釵的偶然表現(xiàn)之對比。葬花表現(xiàn)的是黛玉一貫的多愁善感的才女形象,而撲蝶表現(xiàn)的是寶釵偶然的活潑少女形象。正因撲蝶為寶釵偶然之舉,似乎與她平日的端莊穩(wěn)重、溫柔敦厚不符,不少人覺得撲蝶情節(jié)與寶釵并不相宜。但脂硯齋告訴我們“寫寶釵無不相宜”,這種相宜表明從這個偶然而又自然的反常無心之舉,亦可反映寶釵那不為眾人面前所展現(xiàn)的另一面,這正是本文所要揭示的寶釵之“隱衷”。
賞蝶還是恨蝶?
撲蝶中寶釵出于什么心態(tài)呢?大多數(shù)人的理解當(dāng)然是賞蝶,也就是看到漂亮的蝴蝶“一上一下迎風(fēng)翩躚,十分有趣”。另有一種解讀卻不這樣認(rèn)為。清人張新之評點(diǎn)說:“蝴蝶雙飛,乃寶黛也,其如撲者從旁至乎,看‘玉色’二字是眼?!彪S后張新之針對“滴翠亭”評道:“滴翠,敵翠也,與綠玉有不兩立之勢?!币馑际菍氣O將一雙蝴蝶當(dāng)情敵來撲。馮育棟說:“其實(shí)‘撲蝶’,猶言‘撲敵’也。這正象征薛寶釵擬撲殺這對情敵,以遂其寶二奶奶寶座之愿哩!”[2]張世勤認(rèn)為:“關(guān)鍵是這雙玉色蝴蝶上下翻飛,而且穿花度柳,在寶釵眼中那是一雙發(fā)情的蝴蝶無疑,如此招搖,不避嫌疑,哪里能氣得過。因此,即從袖中取出扇子,撲之,一直把一雙蝴蝶趕過河去。蝴蝶沒撲到,還落了個香汗淋漓,因此心中的郁悶仍未消解?!瓕氣O這一‘金蟬脫殼’之計,極巧妙地把贓栽到了黛玉身上。直到出了這口氣,寶釵才心滿意足地參加餞花會去了?!盵3]
寶釵撲蝶到底是賞蝶還是恨蝶呢?我們從兩個方面進(jìn)行分析。
首先,從文本上分析。在“二則黛玉嫌疑”處甲戌本有脂硯齋側(cè)批:“道盡黛玉每每小性,全不在寶釵身上?!边@樣理解是對的,黛玉“小性”并不是僅針對寶釵。寶釵此前想的是“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根本沒疑它處。笙歌拂衣認(rèn)為,滴翠亭的第二天,寶釵又和二玉見了,此時她的心理活動變成了“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dú)他與寶玉一樣,心里越發(fā)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掛著林黛玉,并不理論這事。”寶釵才突然之間明白了二玉的關(guān)系,不是兄妹,竟是“纏綿”[3],此說極是。再者,寶釵的撲蝶時的心境輕松歡快甚至興高采烈,可有半點(diǎn)忌恨的表現(xiàn)?因而“撲蝶”的撲敵說、忌恨寶黛愛情說是沒有依據(jù)的。
其次,從傳統(tǒng)撲蝶意象分析。少女撲蝶向來是一件愉快的事,中國歷來就有女子參與的撲蝶會活動,成為流行的賞春民俗。南北朝時期的《荊楚歲時記》記載:“長安二月間,士女相聚,撲蝶為戲,名曰‘撲蝶會’?!彼未鷹钊f里《誠齋詩話》記載:“東京二月十二日曰花朝,為撲蝶會?!睆挠垃A《花朝》詩中“撲蝶試看新扇影”可知,清代女子也有參與撲蝶會活動。而寶釵撲蝶這天,雖非花朝節(jié),但餞花神也是送春的喜慶日子,撲蝶是出于對蝴蝶美麗、自由甚至忠貞愛情的向往,與忌恨無關(guān)。
“撲蝶”的隱喻
那么,“撲蝶”在《紅樓夢》中的寓意是什么呢?可以從三個方面進(jìn)行分析。
首先,“撲蝶”反映了青春少女對春天的喜悅。蝴蝶是最美麗的昆蟲,五彩繽紛,賞心悅目,被譽(yù)為“會飛的花朵”;在花間上下翻飛,自由自在,因而蝴蝶常作為美麗和自由的象征。歷來繪畫、詩歌中展示婦女,尤其是少女撲蝶中美麗倩影和青春活力的情景比比皆是,如宋代彭子翔《賀新郎·一點(diǎn)陽春小》:“西園撲蝶春風(fēng)早??锤』?、浪蕊飛盡,娟娟閨秀?!薄都t樓夢》通過撲蝶的情景,展現(xiàn)寶釵天真爛漫、嫵媚動人的女性美,以及活潑可愛、欣賞春天的生活情趣,是寶釵平日不曾表露的另一面。正如脂批所說:“池邊戲蝶,偶爾適興;亭外急智脫殼。明寫寶釵非拘拘然一女夫子?!泵髁x《題紅樓夢》第四首吟此事:“追隨小蝶過墻來,忽見叢花無數(shù)開。盡力一頭還兩把,扇紈遺卻在蒼苔?!庇每鋸埖氖址▽懗鰧氣O撲蝶的賞春欣喜之情,竟把扇子都遺忘了。
其次,蝴蝶雙飛隱喻愛情。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常把雙飛的蝴蝶作為自由戀愛的象征,傳說蝴蝶一生只有一個伴侶,是昆蟲界忠貞的代表之一,在花間常雙雙翩翩起舞,自由追逐,常被用于寓意甜蜜的愛情和美滿的婚姻,梁祝化蝶的凄美愛情傳說故事更為這種寓意增添無窮的魅力。古代有關(guān)蝴蝶或雙飛蝶的詩句多與此有關(guān),如李白《郎騎竹馬來》:“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彼螝W陽澈《虞美人·玉樓縹緲孤煙際》:“那人音信全無個。 幽恨誰憑破。 撲花蝴蝶若知人。 為我一場清夢、 去相親?!睆埣逗硶露住罚骸拔钀垭p飛蝶,歌聞百囀鶯?!碧K軾《蝶戀花》:“撲蝶西園隨伴走?;浠ㄩ_,漸解相思瘦?!薄⑾R摹豆有小吩娭杏校骸盎H徘徊雙蛺蝶,池邊顧步兩鴛鴦?!薄都t樓夢》中寶釵所撲正是一雙“迎風(fēng)翩躚”的蝴蝶,愛情的隱喻也顯而易見。哪個男子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此時寶釵不自覺地表露出對男女之情的向往。劉勇強(qiáng)在認(rèn)為:“直言之,是寶釵渴望愛情下意識的一種外化?!惫P者基本贊同,但“渴望”卻未必說得上。
第三,“撲蝶”也有時隱喻情欲。如以“招蜂引蝶”、“狂蜂當(dāng)月蝶”形容,放縱情欲的男女?!督鹌棵贰窋?shù)次以潘金蓮撲蝶引出調(diào)情挑逗,進(jìn)而淫亂?!段鲙洝芬灿幸约t娘撲蝶引入崔鶯鶯愛欲的萌動,很快與張生成其好事,竟然是“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都t樓夢》的寫作用法與這些露骨情欲描寫不同,寶釵撲蝶自然與情欲無關(guān)。
寶釵的自律
在筆者看來,寶釵最大的特點(diǎn)便是自律,嚴(yán)于律己,“知書識禮”,處處以舊時代“三從四德”等規(guī)范約束自己的言行,甚至思想,是那個時代標(biāo)準(zhǔn)的大家閨秀。
寶釵的自律既是優(yōu)點(diǎn),也是缺點(diǎn),既讓人激賞,又被人詬病,因?yàn)檫^于自律讓人覺得做作,甚至虛偽?!靶袨榛磉_(dá),隨分從時”是自律,給人一種賢惠淑女的感覺,因而不僅深得下人之心,也討賈母、王夫人等長輩的歡心,但“裝愚守拙”給人表里不一、深不可測的感覺?!安桓杉菏虏粡埧?,一問搖頭三不知”也是自律,不關(guān)心不過問別人的事,不爭強(qiáng)好勝,也不飛短流長,贏得端莊大方的美譽(yù),但也給人“冷美人”的感覺。
尊敬長輩、體恤下人、體諒朋友,也是自律的表現(xiàn)。自己生日,賈母讓她點(diǎn)戲,她推讓一遍,無法,只得點(diǎn)了一折《西游記》。純粹是為“順賈母之心也”(脂批語),賈母自然很高興。金釧跳井自殺,王夫人傷心難過,寶釵編一堆瞎話寬慰,還主動拿自己的兩套新衣服做妝裹。元春省親時,寶玉寫《怡紅快綠》詩中有“綠玉春猶卷,紅妝夜未眼”,寶釵提醒他元妃不喜歡“紅香綠玉”才改為“怡紅快綠”,建議他改“玉”為“蠟”,被寶玉稱她為“一字師”,既解寶玉之圍,又討元春喜歡。這些,讓人覺得寶釵城府很深,甚至有人認(rèn)為她這么做是為了巴結(jié)長輩意圖嫁給賈寶玉。
有幾件小事很能體現(xiàn)寶釵的自律,一是第五十七回寶釵對邢岫煙說的一段話:“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nèi)缃癖炔坏盟麄兞耍傄簧珡膶?shí)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睂氣O平時節(jié)儉不亂花錢,不著意于“花兒粉兒”,不與人攀比。另一件事是第四十二回寶釵審黛玉,后來自動告訴她自己小時的事,也曾背著大人讀過《西廂》一類的雜書,“后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后來確自律,為免“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而不讀這些雜書,覺得女人就“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第二十回丫鬟鶯兒和賈環(huán)等人擲骰子賭錢玩時,賈環(huán)賴賬,鶯兒有意見,薛寶釵馬上批評鶯兒。寶釵不僅自律,也要求自己的下人不與人爭,免生是非。滴翠亭事件中寶釵使“金蟬脫殼”之法,也是急中生智避禍,以免“生事”和自討“沒趣”。
寶釵的隱衷
第二十八回有一段薛寶釵的心理描寫:
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jié)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yuǎn)著寶玉。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dú)他與寶玉一樣,心里越發(fā)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掛著林黛玉,并不理論這事。
前面我們已說過,正是此時寶釵意識到寶黛之間的“纏綿”,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不同尋常的愛情關(guān)系,而金玉之論更令她有意地“遠(yuǎn)著寶玉”,這是寶釵的矜持與自律使然。然而,我們卻不時可以發(fā)現(xiàn)她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與賈寶玉間微妙的親近。寶玉挨打,她去送丸藥:
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不象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便點(diǎn)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疼。'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見他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云外……
對寶釵而言,這是在眾人面前少有的失態(tài)。正因?yàn)橐庾R到失態(tài),自律的寶釵才加以掩飾。寶釵更多的是無意中透露出對賈寶玉的隱衷,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第三十五回,鶯兒為寶玉打絡(luò)子,才打了半截,寶釵看后笑道:'這有什么趣兒,倒不如打個絡(luò)子把玉絡(luò)上呢。'并建議說:“若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等我想個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luò)子,這才好看?!痹S多讀者從中讀出寶釵確有在乎金配玉的隱衷,亦有一定道理。但如果進(jìn)一步解讀為寶釵有籠絡(luò)寶玉的意圖,則是求之過深了。
第三十六回,寶釵看襲人給寶玉做的白綾紅里的兜肚“上面扎著鴛鴦戲蓮的花樣,紅蓮綠葉,五色鴛鴦”很可愛,后來襲人有事出去了,只留下她一人看著寶玉睡覺,“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見那活計實(shí)在可愛,不由的拿起針來,替他代刺”。此情此景,要說寶釵對這個年貌相配的青年男子一點(diǎn)動情都沒有,一舉一動沒流露出寶釵對寶玉的一絲隱衷,恐怕沒幾個讀者會相信。
那么,寶釵愛上寶玉了嗎?回答卻是否定的。在賈府只有這么一個年貌、“八字”相配的男子,且有金玉之論,對賈寶玉絲毫無動于衷也是不可能的。她對賈寶玉還是有點(diǎn)動心,甚至偶爾動情,但她的自律不允許她產(chǎn)生絲毫私情,反常的偶然之舉只是“冷美人”不經(jīng)意流露的隱衷。對此,黛玉也是清楚的,在看到“寶釵坐在身旁做針線,旁邊放著蠅帚子”的情景時,并沒有立即沖入房中醋意大發(fā),只是“連忙把身子一藏,手握著嘴不敢笑出來,招手兒叫湘云”,后來也只是冷笑了兩聲,跟著湘云走了。
寶釵追隨蝴蝶來到滴翠亭,無意間聽到小紅與墜兒兩人的談話,得知小紅與賈蕓的情事,接著:
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盜的人,心機(jī)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里,他們豈不臊了。況才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里的紅兒的言語。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span>
在“心中吃驚”處,甲戌有脂硯齋側(cè)批:“四字寫寶釵守身如此?!睂氣O從撲蝶的不經(jīng)意間清醒過來,她的自律告訴她,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守身如玉方是女人應(yīng)有的本分。作為自律并視私情為“奸淫狗盜”的她,即使賈寶玉喜歡她,并不斷示愛,寶釵也決不會像林黛玉那樣卿卿我我、送帕題詩。寶釵沒有也不會愛上賈寶玉,更不可能有自動“絡(luò)玉”的想法。林黛玉超越了時代,而薛寶釵禁錮于那個時代。
寶釵撲蝶不僅僅是一個畫面、一個片段,還是一個意味深長的隱喻,與寶釵的隱衷相契合。從撲蝶及隨后的滴翠亭事件中可照見寶釵偶爾的略顯隱衷與一貫的端莊自律,這與黛玉的愛憎分明、表里如一形成鮮明的對比,因此成為耐人尋味的經(jīng)典場景。
注釋:
[1]賈利芳,歐陽江琳,郭長荔《小議“寶釵撲蝶”》,載《文本解析》2015年第1期第130頁。
[2]馮育棟《撲蝶乎?撲敵乎?——薛寶釵陰暗性格的一次大暴露》,見其文集《紅樓探秘》,北岳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26頁。
[3]張世勤《薛寶釵為什么要撲蝴蝶》,見其文集《張世勤文集·紅樓卷》,濟(jì)南出版社2012年版第65頁。
[4]笙歌拂衣《薛寶釵獨(dú)語:撲蝶后,我才知道愛情的模樣》,《紅樓夢學(xué)刊》公眾號文章。
[5]劉勇強(qiáng)《“寶釵撲蝶”的情思》,見《名家講中國古典小說》第155頁,中華書局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