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工隊就是武裝工作隊的簡稱。是五一大掃蕩之后華北我軍為恢復與開辟敵后游擊根據(jù)地而組建的一種特殊組織。顧名思義，武工隊就是帶有武裝的工作隊，工作隊才是它的主體，武裝只是工作的保障而已。
武工隊并非只是抗戰(zhàn)時才有。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敵后也有武工隊；解放初剿匪鞏固新區(qū)時也有武工隊；同樣是抗戰(zhàn)時的華北敵后，除主要以軍分區(qū)為主組成武工隊外，各縣委、工委甚至區(qū)委也有武工隊的組織。各不同時期或同一時期隸屬于不同上級的武工隊，均系由某一上級組織派出，而不能像游擊隊那樣可以自發(fā)組織，這一點是相同的，但其組織系統(tǒng)、活動環(huán)境等各有不同。因為讀者最熟知的，也是被影視編導和網絡大V們篡改得最嚴重的，是馮志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敵后武工隊》，而馮志這部小說描寫的是由冀中第九軍分區(qū)派出和領導的武工隊，所以本文討論的對象便主要以抗戰(zhàn)最艱苦階段華北敵后由各軍分區(qū)敵工部派出和領導的武工隊為主。
有人將武工隊比作西方現(xiàn)代意義的特種部隊，說武工隊類似什么貝蕾帽、三角洲、海豹等等，不能說完全沒道理，但很是牽強。至于說有的文化人想按《加里森敢死隊》那樣再拍武工隊，那就十足的荒唐了。
小人書版的武工隊
武工隊與西方意義的特種部隊有怎樣的不同，又是如何開展工作的呢？
第一個不同，是人員的組成不同。武工隊的骨干主要以政工干部為主，這是全軍一致的。如冀中七分區(qū)武工隊長張英是第二游擊總隊政治部敵工科長，指導員崔希哲是軍分區(qū)政治部敵工科長，九分區(qū)武工隊長兼政委楊壽增是十八團三營的教導員，冀南一分區(qū)武工隊長兼政委劉大坤是該分區(qū)的政委，六分區(qū)德故武工隊長王澄是該分區(qū)政治部的鋤奸科長，副隊長曹蔭懷是該分區(qū)政治部的宣教科長，晉綏三分區(qū)武工隊長謝允中是八團政治處的民運科長。小一些的武工隊長，比較著名的安正福、王棟、李彩五、李繼初、高云貴等，則全都是主力部隊中連的指導員調任。從本人搜集到的武工隊資料中看，武工隊的領導由非政工干部擔任的，有，但極少見。馮志在小說《敵后武工隊》中塑造的武工隊小隊長魏強，是由連的指導員調任，很具典型意義。
可惜的是，與眾多文藝作品回避、否認乃至詆毀政工干部一樣，近二三十年來所有改編版本的《敵后武工隊》，里面的一號人物魏強全無例外地改成了連長，就很不具有典型意義了。以政工干部為主組成對敵滲透的小分隊，這是只有黨領導的人民武裝才會出現(xiàn)的情況，也是武工隊區(qū)別于其他特種小分隊的特色之一，是和西方特種部隊的組成人選截然不同的，是和編導們臆想的截然不同的。
第二個不同，是任務的不同。西方特種部隊有的也采取秘密滲透的方式在派出地區(qū)培植反政權組織，但更多情況下是針對某一項單獨的任務而派出，如營救人質、刺殺敵要員、襲擊敵司令機關、破壞敵重要設施等，完成任務后一般在最短時間內撤出。我軍在長期的游擊戰(zhàn)爭中也曾廣泛組織類似的特種部隊，紅軍時期、抗戰(zhàn)時期，這種臨時組建的小部隊對敵實施刺殺、破壞的戰(zhàn)例數(shù)不勝數(shù)，這是可以類比西方特種部隊的。對越輪戰(zhàn)期間，我軍曾組織多個偵察大隊越境滲透作戰(zhàn)和捕俘，這也類似今天西方的特種部隊。但武工隊則完全不同。
這里重點說一說武工隊的主要任務與開展工作的方式方法。武工隊的主要任務，是對敵占區(qū)開展政治進攻，逐步恢復或開辟游擊根據(jù)地。具體地說呢，則有以下幾項：（一）宣傳戰(zhàn)；（二）打擊與改造偽政權；（三）恢復或幫建各地的秘密支部和地下游擊小組；（四）建立各種敵工和社會秘密關系。
我們一條條解析。
武工隊的首要任務，是宣傳戰(zhàn)。而這所謂的宣傳戰(zhàn)，用今天時髦一點的詞來說，就是心戰(zhàn)。其開展心戰(zhàn)的方法，除了比較常見的炮樓喊話、寫標語、集市演講、發(fā)傳單等以外，還有一些比較獨特的做法，比如打恐嚇電話，曾打進偽天津市長家里，比如寫恐嚇信，也曾寄到偽河北省長的案頭，比如深更半夜?jié)撊雮诬妼俚募抑薪o全家人講抗日大道理，比如動員某個偽軍的親屬往據(jù)點里為我做勸說工作，比如對偽軍記“善惡簿”、發(fā)“回心抗戰(zhàn)證”，等等等等。這些做法，對于土生土長并準備長期扎根恢復和建立根據(jù)地的武工隊來說，是最主要的心戰(zhàn)方式。對于西方的情報和專門的心戰(zhàn)機構，也可能是會采用的方式，但對于只是短期潛入的十幾人幾十人的特種小部隊來說，這不是他們的職能，往往并不使用。
除了宣傳攻勢，擺在第二位的工作，便是打擊與改造偽政權。西方特種作戰(zhàn)，從大的戰(zhàn)略上講，興許也有這樣的內容，但那基本是對國家政權或較大的地方反對派政權的改造與扶持，而對于一二十人組成的特種小分隊來說，則基本不會有這樣的任務。武工隊則不然，鏟除偽政權中不聽我警告的叛徒漢奸，將偽政權改造成為我所用的兩面政權，是武工隊一以貫之的任務。至于如何改造，其手段，卻并不像繪畫彈琴那般雅致，比如在月暗風高的深夜突然出現(xiàn)在熟睡中的偽官居室對其實施刺殺或警告；比如將保鏢環(huán)衛(wèi)戒備森嚴的偽軍政官員的公子小姐老太爺姨太太們請到青紗帳或地道里去上政治課；比如在敵人聚會的餐桌或會議桌上適時地寄去某漢奸的人頭等等。
曾有這樣的例子：當武工隊決定鏟除某個尚在敵營仍在作惡的漢奸時，先在集市、城區(qū)要道等處張貼布告，寫明對其五日之內執(zhí)行死刑，那么你等著瞧吧，不管這個漢奸是如何的狡猾，他絕對不可能活到第六天。
五一大掃蕩后，冀中涿縣有一個大鄉(xiāng)長，對于武工隊要其給我交公糧的要求置之不理，并揚言道：要我給八路納糧，他得先問問我的盒子槍答應不答應。這話很快傳到了武工隊的耳朵里，就在當天夜里，這偽鄉(xiāng)長正在熟睡中，武工隊翻墻進來，從被窩里把他揪了起來，用他自己的盒子槍敲著他的腦袋問道：是你這把盒子槍不想給八路交公糧嗎？嚇得那貨登時就尿了炕，一邊磕頭求饒一邊發(fā)毒誓保證給八路納糧。沒過幾天，就如數(shù)上交了公糧。
許多偽官，就是這樣連拉帶打地被迫成了我們的內線，許多偽政權就是這樣被改造成了兩面政權。這些做法，典型的中國特色，八路特色，西方特種部隊因為多數(shù)是短期行為，這么做沒多大必要，因而也就不怎么愿意去做。
神劇版的武工隊
武工隊的第三個任務，是幫建黨的各種地方組織。五一大掃蕩后，冀中根據(jù)地淪陷、變質，所有縣委都轉入地下，各村的支部有的干部犧牲了，有的躲起來不敢開展工作了，有的妥協(xié)叛變了，有的縣大隊實力減少為個位數(shù)，大量的區(qū)小隊犧牲殆盡，各村的民兵幾乎全部解體。要恢復根據(jù)地，就要重建各級黨的組織，就要充實各級地方武裝，可在敵占區(qū)，敵人的力量特別強大，漢奸、特務特別囂張，淪陷區(qū)的群眾雖然滿腔的仇恨與怒火，因為槍桿子在敵人的手里，卻被打壓得不敢抬頭。武工隊的作用，就是哪里的特務漢奸最囂張，就出現(xiàn)在哪里，把敵人的氣焰壓下去，把人民群眾的力量扶起來。
冀南衡水的道口村，有個警察所，警察所有個姓佟的所長，給鬼子辦事特別賣力，動不動到各村捕人殺人，當?shù)氐拿孛苤Р坎桓一顒?，各種秘密抗日組織建不起來。于是武工隊來了，先是通過喊話和寫信警告該所長，要他不要真心給鬼子辦事，否則小心腦袋搬家。這姓佟的偽所長自恃有鬼子做后臺，根本不把武工隊的警告當回事，繼續(xù)欺壓百姓，并口出狂言，說武工隊也就是空叫喊罷了，在大日本皇軍的治安區(qū)，他能奈我何如。結果他這話說出沒幾天，那顆罪惡的腦袋，就在某個清晨，被發(fā)現(xiàn)掛在了集市旁邊的大樹上，樹上一行大字：武工隊說話算話，要你腦袋搬家，你就得搬家。自那以后，其他的警察所就收斂了很多。有的偽軍警本人或家屬甚至通過兩面政權主動找到武工隊，表示以后不再真心給鬼子干事，求武工隊刀下留情。經此鎮(zhèn)壓，地下支部再活動，那些偽軍警也就睜一支眼閉一支眼，支部的活動得到了保護，村中游擊小組的抗日積極性也就起來了，各村的游擊小組壯大了，各區(qū)的區(qū)小隊就有了后備的兵員，縣大隊也就逐步恢復了。小說《烈火金鋼》、電影《地道戰(zhàn)》中，都有特務、漢奸特別猖獗時，武工隊出現(xiàn)給予鎮(zhèn)壓的情節(jié)，很準確地表現(xiàn)了武工隊幫建恢復游擊根據(jù)地的功能。
我沒聽說過西方的阿爾法呀、海豹呀、三角洲呀等等，在什么地方恢復或建立過什么根據(jù)地，也沒聽說他們幫哪村建過什么武委會、青救會、婦救會。
武工隊第四個任務，在敵偽與社會三教育九流中建立各種秘密關系。當年敵工工作一個重點，就是建立與敵偽的秘密關系。這也是華北敵后普遍開展的一項活動。到了抗戰(zhàn)的第六個年頭，絕大多數(shù)的偽軍警已經看到了日本必敗的未來，都想給自己留條后路，這些人七姑八姨三叔四舅什么的都在當?shù)?，也為建立這種關系提供了可能。以冀南軍區(qū)為例，1942年10月有一個統(tǒng)計，武工隊與偽軍共建立關系1400余個。可見其重視程度之高和數(shù)量之大。
拉這么多關系干什么，一為情報工作。敵偽中有什么行動，武工隊都能事先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某個會議上某個偽組織人員說的某一句話都能在散會后不久就可以傳到武工隊的耳朵里，從而為軍事、政治、經濟斗爭提供依據(jù)。二為尋找保護傘。很多時候，在敵人搜捕剛剛刺殺了某個鐵桿漢奸的我武工隊員時，而這幾個武工隊員也許正在敵人炮樓跟前的某個偽軍官家中給他的家屬上政治課呢。在當時，武工隊為逃避敵人的追捕而藏身于偽軍據(jù)點和偽官家中的情況比比皆是，屢見不鮮。當?shù)叵氯藛T和群眾積極分子被捕后，也可以通過關系將其救出。三為解決經濟困難。當年根據(jù)地急需的藥品、兵工材料等緊俏物資，需要到敵占區(qū)購買，因為武工隊與敵占區(qū)三教九流都建立了較好的關系，就為這種采購提供了相當?shù)谋憷?。如果不能買或無需買，也可以向偽政權借用，比如當我攻打炮樓火力不夠時，借用偽治安軍或警備隊的機槍用于打鬼子；比如當我敵工人員負傷后，借用某個偽官的私邸進行治療等等。四為交通方便。當武工隊保護黨的干部通過偽軍的哨卡到其他地區(qū)時，往往事先疏通駐地偽軍，愛酒的送幾瓶酒，愛錢的送幾塊大洋，愛貪小便宜的送雙鞋送件衣裳，愛賭的陪著打幾圈麻將故意輸點錢。這些偽軍官受了賄賂，拿了人家手短，再者家小都在本地，也不想與整天把腦袋和手榴彈掖在一起的武工隊結仇，通過其轄區(qū)時他往天上放一陣槍就過去了。這些做法，對于作戰(zhàn)地區(qū)主要是異國他鄉(xiāng)的、以快打快出為主要行動方式的西方特種部隊來說，由于與當?shù)厝藳]有這種老一輩少一輩的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是他們無法做到的，甚至是無法想象的。
真實版的津南武工隊
第三個不同，是所依賴的要件不同。西方的特種部隊更看重尖端的特工裝備，其運載工具、通信手段、野外生存器材等，俱都是當前軍界最尖端的產品。西方特種部隊往往獨立作戰(zhàn)，并不指望當?shù)厝罕姷闹гc配合，并不主要依靠地方組織。武工隊除了配備的近戰(zhàn)火器比較精良外，并沒有其他更尖端的裝備、設備。武工隊是在黨領導的人民戰(zhàn)爭這個大背景下作戰(zhàn)，故而特別依賴當?shù)攸h組織和最廣大的人民群眾，他們與地方黨往往是合而一體的。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115師、129師等對武工隊工作的指示中，都有強調。劉伯承在《武工隊在敵后活動的戰(zhàn)術問題》一文中，就曾說：“武工隊是以政治進攻為主，那么在組織上就要想到政治人員如何加強……五分區(qū)的武工隊三十余人分布于八十余里，人少，需要一部分本地干部參加領導，以加強對群眾的領導和軍民的血肉結合……武工隊的基本問題就是在當?shù)厣?，在政治上與群眾結合，也要在組織上結合。”羅瑞卿也曾說過，“要吸收更多的地方干部，與當?shù)厝罕娪新?lián)系的干部參加武工隊。太行區(qū)的武工隊在這方面是很差的，必須改造。如X分區(qū)五個武工隊。全是軍隊的連排干部，沒有吸收地方干部參加……由于他們缺乏地方性，與群眾沒有聯(lián)系，所以工作也難于開展?！币驗橛猩霞夁@樣的指示，所以在由軍分區(qū)派出的武工隊中，一般都還有當?shù)卣嘀薪M織、敵工、公安等專職干部參與其中。小說《敵后武工隊》中塑造的武工隊第一小隊的指導員，就是由區(qū)委委員劉文彬擔任，這與當時的情況是十分相符的。
武工隊深入敵占區(qū)活動，他們隱藏的地點，是當?shù)氐谋緫簦麄兂缘拇┑?，是各村秘密支部的供給。武工隊的成員與當?shù)厝罕娡耆卮虺梢黄?，也是一頭的高粱花子，也是一腳的泥巴，也和群眾睡同一個土炕，吃一樣的糠菜窩頭，也經常與群眾一起擔糞鋤草，一起拉犁耕種。就因為這樣，使得他們與當?shù)氐娜罕姀母星樯系浇M織上都緊緊地聯(lián)系到一起，形成密不可分的有機體。也只有這樣，人民群眾才能夠在敵人搜捕時，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寧可丟掉羞臊，也敢在敵人的刺刀面前將武工隊員認作兒子、認作丈夫。這是西方樣式的特種部隊無法做到甚至無法理解的。這一點是武工隊與西方意義的特種部隊最大的區(qū)別。
總有人非要找出武工隊相當于美英等西方的什么什么，要是不能從外國人那里找到個模板做類比，理解起來就很困難似的。武工隊就相當于武工隊，也只相當于武工隊。武工隊是中共黨領導下的，反侵略的人民戰(zhàn)爭背景下的特種作戰(zhàn)小部隊。武工隊的組織與戰(zhàn)斗方式，只屬于中共領導下的敵后抗日游擊戰(zhàn)場，古今中外找不到第二家可以相類比，也沒有第二家有資格跟我武工隊相類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