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義》中讓我感慨的篇章很多,其中殷郊和殷洪的故事最使人惋惜:他們很小的時候,便脫離了紂王的影響。他們隨師修過道,甚至略有小成??梢坏┘尤肷讨苤疇幍臍v史行列中,就將所修之道拋卻腦后,完全變成了凡夫俗子了,甚至連凡夫俗子都不如。 以殷洪為例。當黃飛虎陣上被擒,大怒道:“你既是二殿下,你豈不認得我武成王黃飛虎?當年你可記得我在十里亭前放你,午門前救你?”隨后的場景是:“殷洪聽罷,‘呀’的一聲:‘你原來就是大恩人黃將軍!’殷洪忙下帳,親解其縛;又令放了黃天化。殷洪曰:‘你為何降周?’飛虎欠身打躬曰:‘殿下在上:臣愧不可言。紂王無道,因欺臣妻,故棄暗投明,歸投周主。況今三分天下,有二歸周;天下八百諸侯無不臣服。紂王有十大罪,得罪天下,醢戮大臣,炮烙正士,剖賢之心,殺妻戮子,荒淫不道,沉湎酒色,峻宇雕梁,廣興土木,天愁民怨,天下皆不愿與之俱生,此殿下所知者也。今蒙殿下釋吾父子,乃莫大之恩。’鄭倫在傍,急止之曰:‘殿下不可輕釋黃家父子,恐此一回去,又助惡為釁,乞殿下察之。’殷洪笑曰:‘黃將軍昔日救吾兄弟二命,今日理當報之。今放過一番,二次擒之,當正國法。’叫左右:‘取衣甲還他。’殷洪曰:‘黃將軍,昔日之恩吾已報過了;以后并無他說。再有相逢,幸為留意,毋得自遺伊戚!’黃飛虎感謝出營。” 應該說,此時的殷洪的頭腦已經失卻清醒了。他質問黃飛虎“為何降周”,難道他忘記了他自己是如何叛商的了嗎?這就是說,在他的頭腦里,紂王的形象已經不再是一位冷酷暴君,而是一個可敬的父親了。因此,他對黃飛虎提及的紂王荒淫無道,則一概回避。他考慮的只是如何報答黃飛虎的救恩。 不能說殷洪報答黃飛虎的救恩是錯誤的,但在這里,我們看到殷洪只重“情”,而忽視了“義”,或者說有“情”而寡“義”。這就注定他所注重的“情”只能是小情,是一己私情。 不能說“情”本身是絕對錯誤的。但“情”是世界上最不穩(wěn)定、最易變化的東西。你重視了它,你就會忽視更重要的人生原則。 在與西歧軍隊對陣之際,殷洪質問子牙:“‘姜尚為何造反?你也曾為商臣,一旦辜恩,情殊可恨!’子牙欠身曰:‘殿下此言差矣!為君者上行而下效,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其所令反其所好,民孰肯信之!紂王無道,民愁天怨,天下皆與為讎,天下共叛之,豈西周故逆王命哉。今天下歸周,天下共信之,殿下又何必逆天強為,恐有后悔!’殷洪大喝曰:‘誰與我把姜尚擒了?’” 殷洪衡量是非的標準就是“情”:我殷洪知恩圖報,善待黃飛虎就是明證;而你姜子牙曾為商臣,居然一旦辜恩!真正是“情殊可恨”!面對姜子牙的好言相勸與正道陳述,殷洪自知無理,惱羞成怒,于是喝令:“誰與我把姜尚擒了?” 偏執(zhí)于“情”,就必然背棄于“理”。 待赤精子來,“殷洪不知是師父前來,隨即上馬,帶劉甫、茍章,一聲炮響,齊出轅門。殷洪看見是師父,便自置身無地;欠背打躬,口稱:‘老師,弟子殷洪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教殷洪無地自容的不是“義”,而是“情”。盡管老師當場教誨,但殷洪不敢面對紂王罪孽的客觀事實,只說“古云:‘子不言父過。’況敢從反叛而弒父哉”。他甚至大談特談所謂仙道人道之論,即“未修仙道,先修人道。人道未完,仙道遠矣”。 正是——棄仙道而就人道,舍大義而取私情! 此刻的殷洪欲行不道,恣意橫暴。他并非不知自身罪孽,但已經聽不進去苦口良言了。所以,他一面指責老師“未有師尊教人以不忠不孝之事者”,一面又聲稱“俟弟子破了西岐逆孽,再來與老師請罪”。見老師苦苦相逼,殷洪隨即翻臉不認人:“老師,我與你有師生之情,你如今自失骨肉而動聲色,你我?guī)熒楹卧冢咳衾蠋煴貓?zhí)一偏之見,致動聲色,那時不便,可惜前情教弟子一場,成為畫餅耳。” 直到這時,我們才看到人間所謂的“情”不過如此——“可惜前情教弟子一場,成為畫餅耳。” 殷洪怒斥恩師:“老師,你偏執(zhí)己見,我讓你三次,吾盡師禮;這一劍吾不讓你了!” 原來師父的養(yǎng)育和教導之恩,在這個“負義匹夫”的眼里,根本就不值分文! 下面的文字,就是殷洪拿出陰陽鏡來,要對恩師赤精子下毒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