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nèi)篇第五，乃《德充符》也?！兜鲁浞分v了什么呢？說的是幾個外表有不足但內(nèi)心道德充盈的人，究竟外在美與心靈美孰輕孰重？是否有了外在就不用看內(nèi)里，亦或是有了內(nèi)里就無所謂外在了？請聽莊子借孔子之口為各位分解吧：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游者與仲尼相若。
魯國有個人叫王駘，是斷了腳的，但跟他學(xué)習(xí)的人和孔子門下的一樣多。
這里的“?！弊?，指的是古代斷腳的刑罰，兀者便指無足之人。這個人的名字叫王駘，莊子怎么想了這么個名字呢？駘，是劣馬的意思，也可指庸才；但“王”卻是受人崇敬的領(lǐng)袖，這兩個字前后組合，倒生出一種“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意味來。
究竟這王駘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常季問于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游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
孔子有個學(xué)生叫常季，有一天，這個常季問孔子說：“老師啊，那個王駘是個沒腳的人。但在魯國跟他學(xué)習(xí)的人居然和你門下的差不多。那個王駘站著不能教誨，坐著又無法議論；但很奇怪，他的學(xué)生們空虛而去，卻滿載而歸。所以，世上真的有不需要言語的教導(dǎo)嗎？真的有無形間感化他人而使之自成的能力嗎？這個王駘到底是何許人也？”
常季這個學(xué)生顯然很為老師打抱不平。一個不善言教的人，居然廣受歡迎？！孔子聽了，就自然要回答他：
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span>
孔子很誠懇地說：“王駘啊，是個圣人。我孔丘也落在他后面，我都還沒去請教他呢。連我都要拜他為師，何況那些不如我的人！何止整個魯國啊！我要將天下人引到他的門下，向他學(xué)習(xí)?！?/span>
孔子對他評價如此之高，可見王駘絕非等閑之輩。因而，學(xué)生常季又發(fā)問了：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yuǎn)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
他問道：“那王駘是個斷了腳的人，可他卻超過了老師您，可見他比普通庸常之輩要高多了。果真是這樣，那王駘是怎樣獨到地運用自己的心智的呢？”
孔子答：“死生啊，也是極大的事啦，卻絲毫不能影響到王駘，即使天地傾覆，他也不會隨之遺落毀滅。他達到了一種‘無所待’的境界，不再受事物變遷的影響，而且能順任變化，牢牢抓住萬物的根本。”
從這里開始，莊子就借孔子之口闡釋了一些有關(guān)“主體”與“現(xiàn)象”的道理。莊子思想里有一點就是關(guān)于“死生”的破除。這是師承老子而來的，孔子在盛贊王駘的時候，首先就說他不受死生的桎梏，也就是破了生死。
這里的破，不是我們平時掛在嘴邊的“看破紅塵”，而是一種對自我的認(rèn)知。當(dāng)我們意識到，“自我”和我的身軀不是同一級，而我的身軀又與萬物同級，那“我”自然就不會受到外物變遷的干擾，因為萬物是萬物，而本我是本我。如此便能保持一種恒定，即便天地覆墜，也左右不了我。
常季曰：“何謂也？
這個常季，估計有點兒笨，仍不能理解，于是孔子只好再解釋：
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span>
“從萬事萬物所不相同的一面去看：人的肝和膽算是靠得很近的兩個器官了吧？但你把它們放在人體中看，卻和楚國和越國一樣相差甚遠(yuǎn)；如果從相同的一面去看呢，那萬事萬物間并沒有什么不同。要是了解了這一點，那就不用去知道耳朵和眼睛適合哪一種聲音、顏色，心靈只在德的和諧中遨游；把萬物看成是一體的，而不要看到有什么喪失，王駘看到自己斷了一只腳，就覺得和掉落了一塊泥土一樣?！?/span>
萬物自然有相同也有相異的地方，但我們不能忽略一點：所有的對象都是對象，但我們的“自我”是本體，而非對象。如此一來，自我和萬物就有了本質(zhì)的差異，而我們的身軀就和萬物是一體了。少了一只腳、一只手，壞了一雙腿、一雙手，對我們的軀體來說是有所喪失的，但于真正的“自我”來說，不過像大自然里的一棵樹上飄落一片葉，土地滑落一塊泥，不該桎梏內(nèi)心德的充盈。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