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詩選
尼父道不行，喟然念泰山。空垂六經(jīng)文，不覩西周年。
七十二君代，乃有封禪壇。書傳多荒忽，誰能信其然？
既嘗小天下，復觀邃古前。羲黃與堯舜，蕩滅同云煙。
社首卑附地，徂徠高摩天。下視大海旁，神州自相連。
天地有變虧，何人得升仙？遺弓名烏號，橋山葬衣冠。
末世久澆訛，孰探幽明原。三萬六千年，山崩黃河乾。
立石既已刓，封松既已殘，太陽不東升，長夜何漫漫。
哀哉一顏淵，獨立瞻吳門。疲精不肯休，計畫無崖垠。
復有孟子輿，眷眷明堂言。庶幾大道還，民質如初元。
上采黃金成，下塞宣房湍。何時一見之，太息徒潺湲。
道統(tǒng)三王大，功超二帝優(yōu)。斯文垂彖系，吾志在春秋。
車服先公制，威儀弟子修。宅聞絲竹響，壁有簡編留。
俎豆傳千葉，章逢被九州。獨全兵火代，不藉廟堂謨。
老檜當庭發(fā)，清洙繞墓流。一來瞻闕里，如得與從游。
亂國誰知爾，孤生且辟人。危情嘗過宋，困志亦從陳。
籥舞虞庠日，弦歌闕里春。門人惟季次，未肯作家臣。
道化千年后，明禋一國中。禮猶先世守，制比百王崇。
配食唯元子。烝食偏列公。祠田還割魯，化系獨傳東。
舊史書茅闕，新詩采閟宮。巋然遺殿在，不與漢侯同。
古殿依邾邑，高山近孔林。游從齊魏老，功續(xù)禹周深。
孝弟先王業(yè)，耕桑海內心。期應過七百，運豈厄當今。
辯說千秋奉，精靈故國歆。四基岡上柏，凝望轉蕭森。
鑿木前人制，收泉易卦稱。天機無害道，人巧合成能。
壤脈涓涓出，川流搰搰升。入晴常作雨，當暑欲生冰。
菜甲青旉地，花容赤繞塍。彌令幽興劇，頓使化工增。
坐愛平畦廣，行憐曲水澄。灌園今莫笑，此地近於陵。
白日浮云隔幾重，三山五岳漫相逢。朅來未得從黃石，老至先思伴赤松。
哲士有懷多述酒，英流無事且明農(nóng)。猶憐末俗愚難寤，故作幽龕小座供。
百尺松陰十畝園，此中人物似桃源。衣冠俎豆猶三代，雞犬桑麻自一村。
垣外白榆隨宿列，樹頭青鳥候風翻。坐來仿佛疑仙境，試問先生笑不言。
濩落人間七十年，年來三見海成田。生當虞夏神農(nóng)后，夢在壺丘列子前。
性定自能潛福地，機忘真已入寥天。因思千古同昏旦，幾席羹墻尚宛然。
順時諏日卜靈氛，寶炬名香手自焚。斟雉未能觴帝后，槁魚聊可事山君。
尋常伏臘人間共，曠代宗祧上界分。遂有精誠通要眇，儼如飛舄下青云。
九尺身長鬢正蒼，兒孫森立已成行。才過冰泮烹魚饌，未得秋深摘果嘗。
繞院竹光浮茗椀，透簾花氣入書床。祇應潔疾猶難化，莫學當時費長房。
門前有客跨青牛，倒屣相迎入便留。不覺人間非甲子，已知天外是神州。
宣尼愿在終浮海，屈子文成合遠游。笑指八仙皆上座，從君今日老糟丘。
湖上荷花歲歲新，客中時序自傷神。名泉出地環(huán)巖郭，急雨連山凈火旻。
絕代詩題傳子美，近朝文士數(shù)于鱗。愁來獨憶辛忠敏，老淚無端痛古人。
自笑今年未得歸，酒樽詩卷欲何依？呼僮向曉牽長轡，覓嫗先冬綻故衣。
黃耳不來江表信，白頭終念故山薇。無因化作隨陽雁，一逐西風笠澤飛。
記曰：“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世俗乃又以父母之生日設祭，而謂之“生忌”，禮乎？考之自梁以后，始有生日宴樂之事，而父母之存，固已嘗為之矣。則于其既亡而事之如存，禮雖先王之未有，可以義起也。丁君雄飛乃追溯其考之年及其生日，而曰：“吾父存，今八十矣?！蹦岁惼渚聘O其裳衣，如其存之事，而求詩于友人，其亦孝思之所推歟？為賦近體四韻。
傷今已抱終天恨，追往猶為愛日歡。愾若戶前聞嘆息，儼如堂上坐衣冠。
馴烏止樹生多子，慈竹緣池長百竿。欲向舊京傳孝友，當時誰得似丁蘭？
酬歸祚明、戴笠、王仍、潘檉章四子韭溪草堂聯(lián)句見懷二十韻
異地逢冬節(jié)，同人會韭溪。蒼涼悲一別，廓落想孤棲。
刻燭初分韻，抽毫亦共題。雪裝吳苑白，云幕越山低。
清醑傳杯緩，哀弦入坐凄。詞堪爭日月，氣欲吐虹霓。
寫恨工蘇李，攄幽劇呂嵇。風流知不墜，肝膽幸無睽。
掛帙安牛角，擔囊逐馬蹄。飄飖過東楚，浩蕩適三齊。
息足雩門下，停車汶水西。岱宗臨日觀，梁父躡云梯。
洞壑來仍異，關河去更迷。人看秋逝雁，客喚早行雞。
臥冷王章被，窮余范叔綈。夢猶經(jīng)冢宅，愁不到中閨。
問字誰供酒，繙書獨照藜。雅言開竹徑，佳訊發(fā)蘭畦。
遺鯉情偏切，班荊意各凄。式微君莫賦，春雨正涂泥。
人臣遇變時，亡或愈于死。夏祚方中微，靡奔一人爾。
二斟有足跡，當日兵所起。世人不達權，但拜孤山祀。
我行適東方，將尋孔北海。此地有遺風，其人已千載。
英名動劉備，一為卻管亥。后此復何人，崎嶇但荒壘。
賜履因齊國，分枝自憲宗。能言皆詔予，廣斥盡疏封。
地號東秦古，王稱叔父恭。穿池通海氣，起榭出林容。
岳里生秋草，牛山見夕烽。蛇游宮內道，鳥啄殿前松。
失國非奔莒，亡王不住共。雍門今有嘆，流涕一相逢。
此地猶天府，當年竟入秦。燕丹不可作，千載自凄神。
野燒村中夕，枯桑垅上春。一歸屯占后，墟里少遺民。
煌煌古燕京，金元遞開創(chuàng)。初興靖難師，遂駐時巡仗。制掩漢唐閎，德儷商周王。巍峨大明門，如翚峙南向。其陽肇圜丘，列圣凝靈貺。其內廓乾清，至尊儼旒纊?？澮曰食窃?，靚深擬天上。其旁列兩街，省寺郁相望。經(jīng)營本睿裁，斫削命般匠。鼎從郟鄏卜，宅是成周相。穹然對兩京，自古無相抗。鄷宮遜顯敞，未央失弘壯。西來太行條，連天矚崖嶂。東盡巫閭支，界?？礈隇Y。居中守在支，臨秋國為防。人物并浩穰，風流余慨慷。百貨集廣馗，九金歸府藏。通州船萬艘，便門車千兩。綿延祀四六，三靈哀板蕩。紫塞吟悲笳，黃圖布氈帳。獄囚圻父臣，郊死兇門將。悲號煤山縊，泣血思陵葬。宗子洎群臣，鳶岑與黔漲。丁年抱國恥，未獲居一幛。垂老入都門，有愿無由償。足穿貧士履，首戴狂生盎。愁同箕子過，悴比湘累放?？v橫數(shù)遺事，太息觀今曏?？諔殉喾鼤?，虛想云臺仗。不覩舊官儀，惸惸念安傍？復思塞上游，汗漫誠何當。河西訪竇融，上谷尋耿況。聊為舊京辭，投毫一吁悵。
北上漁陽道，陰風倍慘凄。窮魚浮淀白，孽鳥向林低。
故壘余安史，居人半霫奚。停驂聊一問，幾日到遼西？
我行至北方，所見皆一概。豈有田子春，尚守盧龍塞？
驅車且東之，英風宛然在。山中無父老，故宅恐荒穢。
浭水久還流，盤山仍面內。地道無虧崩，天行有蒙味。
騁目一遐觀，浩然發(fā)深愾?？蓱z壯游人，不遇熙明代。
流落天涯意自中，孤蹤終與世情疏。馮驩元不曾彈鋏，關令安能強著書？
榆塞晚花重放后，灤河秋雁獨飛初。從茲一覽神州去，萬里徜徉興有余。
言登孤竹山，愾焉思古圣?；撵艏纳浇罚^者生恭敬。
百里亦足君，未肯滑吾性。遜國全天倫，遠行辟虐政。
甘餓首陽岑，不忍臣二姓?？蔀榘偈缼?，風操一何勁。
悲哉尼父窮，每歷邦君聘。楚狂歌鳳哀，荷蕢譏擊磬。
自非為斯人，棲棲乃無佞。我亦客諸侯，猶須善辭命。
終懷耿介心，不踐脂韋徑。庶幾保平生，可以垂神聽。
仲尼一旅人，棲棲去齊衛(wèi)。當其在陳時，亦設先人祭。
深哉告孟言，緬矣封防制。而我亦何為，遠游及三歲。
前年北踰汶，頃者東過薊。三世但一身，南瞻每揮涕。
未敢廢烝嘗，無由辦羊彘。粟從仁者求，酒向鄰家貰。
庶幾儻來飲，精靈眇天際。不知自茲往，吾駕焉所稅。
世故多屯邅，曰歸未成計。疢如切中心，沒齒安蔬糲。
吾家有賜塋，近在尚書浦。前區(qū)百畝田，后啟重門堵。
子姓儼成行，科名多接武。家風萬石傳，花竹平泉圃。
蟬聯(lián)二百祀，魂魄猶茲土。一旦閱滄桑，他人代為主。
痛我游子身，中年遭薄祜。驅車去關河，行行遠豺虎。
親朋不可見，何況予同父。碌碌想阿奴，耕田故辛苦。
行者嘆四方，居者愁門戶。豈為別離哀，努力念爾祖。
自昔遘難初，城邑遭屠割。幾同趙卒坑，獨此一人活。
既偷須臾生，詎敢辭播越。十年四五遷，今復客天末。
田園已侵并，書卷亦剽奪。尚虞陷微文，雉羅不自脫。
卻喜對山川，壯懷稍開豁。秉心在忠信，持身類迂闊。
朋友多相憐，此志貫窮達。雖鄰河伯居，未肯求呴沫。
出國每徒行，花時猶衣褐。以此報知交，無為久惻怛。
芒芒碣石東，此關自天作?；浳┲猩酵?，經(jīng)營始開拓。
東支限重門，幽州截垠堮。前海彌浩溔，后嶺橫岝崿。
紫塞為周垣，蒼山為鎖鑰。緬思開創(chuàng)初，設險制東索。
中葉狃康娛，小有干王略。撫順矢初穿，廣寧旗已落。
抱頭化貞逃，束手廷弼卻。骎骎河以西，千里屯氈幕。
關外修八城，指揮煩內閣。楊公筑二翼，東西立羅郭。
時稱節(jié)鎮(zhèn)雄，頗折氛祲惡。神京既顛隕，國勢靡所托。
啟關元帥降，歃血名王諾。自此來域中，土崩無斗格。
海燕春乳樓，塞鷹曉飛泊。七廟竟為灰，六州難鑄錯。
威遠臺前春草萋，望夫岡畔夜烏啼。九枝白日扶桑上，萬壘蒼山大海西。
國事祇憑三寸舌，老謀終惜一丸泥。愁心欲共春貞女，目斷天涯路轉迷。
彈丸余小邑，固守作東藩。列郡誰能比，雄關賴此存。
霜槎春砦出，風葉夜旗翻。欲問嬰城事，聲吞不敢言。
三屯山勢郁崢嶸，少保當年此建旌。名似北平臨宿將，制如河上筑降城。
忠祠日落來山鬼，武庫苔封蝕禁兵。一望幽燕人物盡，頹垣荒草不勝情。
成祖昔定都，乃省茲山陽。群山自天來，勢若蛟龍翔。
東趾據(jù)盧龍，西脊馳太行。后尻坐黃花，前面臨神京。
中有萬年宅，名曰康家莊?？扇莅偃f人，豁然開明堂。
維時作將臣，奉旨趨傍傍。盛德比霸杜，宏規(guī)軼瀍邙。
雷電驅玄冥，白云升帝鄉(xiāng)。三光墜榆木，窮北回辒辌。
駊騀金粟堆，寂寞橋山藏。右獻左次景，裕茂迤西旁。
泰陵在茂西，稍折南維康。永陵在東南，規(guī)模特恢張。
碝石為玄墀，丹青煥雕梁。昭近九龍池，定依昭左方。
其制亦如永，工麗踰孝長。慶居獻西隅，德奠永東岡。
環(huán)山數(shù)十里，松柏參天蒼。列宗每駕朝，百執(zhí)恒趨蹌。
一年祭三舉，侍從來班揚。詩追安世歌，典與郊禘光。
自傷下土臣，不睹昭代章。天禍降宗國，滅我圣哲王。
渴葬池水南，靈宮迫妃殤。上無寶城制，周市唯甎墻。
下有中涓墳，陪葬義所當。殿上立三主，并列田娘娘。
問此何代禮，哽咽不可詳。麥飯?zhí)嵋缓?，棗榛提一筐?br>村酒與山蔬，一一自攜將。下階拜稽首，出涕雙浪浪。
主祭非曾孫，降假非宗祊。重上諸陵間，裴回復彷徨。
茂陵樹千株，獨立不受戕。門闔尚完具，上頭安御床。
自康以接慶，小樹多榆枋。殿樓盡黃瓦，逶迤各相望。
康昭二明樓，并遭劫火亡。定陵毀大殿，以及東西廊。
余陵半無門，累甓仍支杗。尚存宰牲亭，暨外諸監(jiān)房。
石人十有二，袍笏兼戎裝。六獸柱則四，制與鐘山亢。
跨以七孔橋，峙以白石坊。仁宗所制碑，崷崒當中央。
行宮已頹壞，御路徒荒涼。每陵二太監(jiān)，猶自稱司香。
人給地數(shù)畝，把耒耕山場。春秋祭碑下，共同一豖羊。
皆云牧騎來，斫伐尤披猖。并力與之爭，僅得保界疆。
有盜貴妃塚，斬首竿以槍。於時奸宄民，瞿然始懲創(chuàng)。
繞陵凡六口，六口各有兵。一陵立一衛(wèi)，衛(wèi)設屯與倉。
居庸有總兵，昌平有侍郎。一朝盡散迸，無復陵京防。
燕山自峨峨，沙河自湯湯?；侍熳愿吒?，后土自芒芒。
下痛萬赤子，上呼十四皇。哭帝帝不聞，吁天天無常。
幽都蹲土伯，九關飛虎倀。日月相蝕虧，列宿為參商。
自古有殂落，劇哉哀姚黃。從臣去鼎湖，二妃沈江湘。
倉皇一抔土，十五零秋霜。天運未可億，天心未可量。
仲華復西京，崔損修中唐。誰能寄此詩，雅頌同洋洋。
先帝賓天日，諸臣孰扈從？中涓能一死，大節(jié)獨從容。
地切山陵閟，魂扶輦御恭。遠同高力士，陪葬哭玄宗。
居庸突兀倚青天，一澗泉流鳥道懸。終古戍兵煩下口，本朝陵寢托雄邊。
車穿褊峽鳴禽里，烽點重岡落雁前。燕代經(jīng)過多感慨，不關游子思風煙。
極目危巒望八荒，浮動夕日遍山黃。全收朔地當年大，不斷秦城自古長。
北狩千官隨土木，西來群盜失金湯。空山向晚城先閉，寥落居人畏虎狼。
生來絕巇一攀緣，壞閣崔嵬起暮煙。山靜鼪猱棲佛地，堂空龍象散諸天。
芟林果熟紅椒后，入定僧歸白鶴前。莫問江南身世事，殘金兵火一凄然。
絕塞飄零苦著書，朅來行李問何如？云生岱北天多雨，水決淮壖地上魚。
濁酒不忘千載上，荒雞獨唱二更余。諸公莫效王尼嘆，隨處容身足草廬。
江上傳夕烽，直徹燕南陲。皆言王師來，行人久奔馳。
一鼓下南徐，遂拔都門籬。黃旗既隼張，戈船亦魚麗。
幾令白鷺洲，化作昆明池。于湖擔壺漿，九江候旌麾。
宋義但高會，不知兵用奇。頓甲守城下，覆亡固其宜。
何當整六師，勢如常山蛇。一舉定中原，焉用尺寸為？
天運何時開，干戈良可哀。愿言隨飛龍，一上單于臺。
文皇都北平，始建天津衛(wèi)。
內以輔神京，外徹溟海際。
南北瀉兩河，吐納百川細。
輓漕日夜來，貢賦無留滯。
重臣鎮(zhèn)其間，鼎足分宣薊。
豈惟念輸將，隱然存大計。
孽盜踵巢芝，共主非幽厲。
曾無一矢遣，歘啟都城閉。
馬嵬止玄宗，曹陽宿獻帝。
雖云兩日程，乘輿豈能詣？
先帝一出宮，洞然知國勢。
與其蹈危涂，不若宮中縊。
嗚呼事一乖，宇宙遂顛蹶。
開府固庸才，奉頭竟南逝。
侈言曲突謀，縱有亦奚濟？
何人為史官，直筆掃蕪翳。
登陴望九門，臨風灑哀涕。
落日空城內，停驂問路岐。曾經(jīng)看百戰(zhàn)，唯有一狻猊。
諸陵何崖嵬，不改蒼然色。下蟠厚地深，上峻青天極。
佳氣郁蔥蔥，靈長詎可測。云何月游路，坐見塞塵偪？
空勞牲醴陳，微寘神豈食？仁言人所欣，甘言人所惑。
小修此陵園，大屑我社稷。朅來復仲春，再拜翦荊棘。
臣子分則同，駿奔誰共識。區(qū)區(qū)犬馬心，愧乏匡扶力。
兩年相遇都門道，只有王生是故人。原廟松楸頻眺望，夾城花萼屢經(jīng)巡。
悲歌絕塞將歸客，學劍空山未老身。貰得一杯燕市酒，傾來和淚濕車輪。
轉蓬枯質自來輕，繞樹孤棲尚未成。守兔江湄遲夜月，飲牛澗底觸秋聲。
孤單苦憶難兄弟，薄劣煩呼似舅甥。今日燕臺何邂逅，數(shù)年心事一班荊。
今年祖龍死，乃至明年亡。佛貍死卯年，卻待辰年戕。歷數(shù)推遷小贏縮，天行有余或不足。東夷跳梁歷三世，四十五年稱偽帝。牂牁越巂入輿圖，兩戒山河歸宰制。佳兵不祥，天道好還，為賊自賊，為殘自殘。我國金甌本無缺，亂之初生自夷孽。徵兵以建州，加餉以建州，土司一反西蜀憂，妖民一唱山東愁，以至神州半流賊，誰其嚆矢由夷酋。四入郊圻躪齊魯，破邑屠城不可數(shù)。刳腹絕腸，折頸摺頤，以澤量尸。幸而得囚，去乃為夷。夷口呀呀，鑿齒鋸牙。建蚩旗，乘莽車。視千城之流血，擁艷女兮如花。嗚呼，夷德之殘如此，而謂天欲與之國家！然則蒼蒼者，其果無知也耶？或曰完顏氏之興，不亦然歟？中國之弱，蓋自五代。宋與契丹，為兄與弟。上告之明神，下傳之子孫。一旦與其屬夷，攻其主人，是以禍成于道君，而天下遂以中分！然而天監(jiān)無私，余殃莫贖，汝水云昏，幽蘭景促，彼守緒之遺骸，至臨安而埋獄。子不見夫五星之麗天，或進或退，或留或疾，大運之來，固不終日。盈而罰之，動而蹶之。天將棄蔡以壅楚，如欲取而故與。力盡敝五材，火中退寒暑。湯降文生自不遲，吾將翹足而待之！
黃君濟川才，大器晚成就。一出事君王，牧馬踰嶺岫。
元臣舉國降，羽葆蒙塵狩。崎嶇遂奔亡，空山侶猿狖。
蕭然冶城側，窮巷一廛僦。數(shù)口費經(jīng)營，索飯兼徲幼。
清操獨介然，片言便拂袖。常思驅五丁，一起天柱仆。
微誠抱區(qū)區(qū)，時命乃大謬。南望建陽山，荒阡余石獸。
生違鹿柴居，死欠狐丘首。矢口為詩文，吐言每奇秀。
揚州九月中，煨芋試新酎。猛志雷破山，劇談河放溜。
否極當自傾，佇待名賢救。落落我等存，一繩維宇宙。
雰雪晦夷辰，麗日開華始。窮陰畢除節(jié)，復旦臨初紀。行宮刊木間，蓽路山林里。云氣誰得窺，真龍自今起。天王未還京，流離況臣子。奔走六七年，率野歌虎兕。行行適吳會，三徑荒不理。鵬翼候扶搖，鯤鬐望春水。頹齡尚未衰，長策無中止。
宋世都臨安，江山已失據(jù)。
猶夸天目山，龍翔而鳳翥。
重江險足憑，百貨東南聚。
於此號行都，六帝鑾輿駐。
西輸楚蜀資，北擁淮海戍。
湖光映罘罳，山色連宮樹。
兩國罷干戈，君臣日游豫。
襄樊一陷沒，千里無完固。
梵唄響殿庭，番僧抇陵墓。
天運亦何常，以此思其懼。
浙西錢榖地，不以封宗室。
南渡始僑藩，懿親藉丞弼。
序非涿郡疏，德則瑯琊匹。
如何負扆謀，蒼黃止三日。
那肱召周軍，北庭王衛(wèi)律。
所以敵國人，盡得我虛實。
青絲江上來，朱邸城中出。
一代都人士，盡屈旃裘膝。
誰為斬逆臣，一奮南史筆。
六陵饒荊榛，白日愁春雨。
山原互起伏，井邑猶成聚。
偃折冬青枝，哀哀叫杜宇。
海水再桑田，江頭動金鼓。
躡屩一遷逡，淚灑欑宮土。
黃苞綠葉似荊南，立雪凌寒性自甘。但得靈均長結伴，顏神山下即江潭。
漢家亭障接山南，光祿臺空倚夕嵐。戍卒耕田烽火寂，唯余城下一茅庵。
歲歲飛鴻出口回，年年采木下川來。山中鹿角都除卻，便似函關日夜開。
白發(fā)黃冠老道流，自言家世小興州。一從移向山南住，吹角孤城二百秋。
霧靈山上雜花生，山下流泉入塞聲。卻恨不逢張少保，磧南猶筑受降城。
曲陽古名邦，今日稱下縣。岳祠在其中，巍峨奉神殿。
體制匹岱宗，經(jīng)營自雍汴。鶴駕下層霄，宸香閟深院。
睒睗鬼目獰，盤蹙松根轉。白石睇穹文，丹楹仰流絢。
肇典在有虞，望秩群神遍。時巡歲即暮，歸格牲斯薦。
自此沿百王，彬彬著紀傳。恒山跨北極，自古無封禪。
賴以鎮(zhèn)華戎，帝王得南面。河朔多彊梁，燕云屢征戰(zhàn)。
赫赫我陽庚，區(qū)分入邦甸。告祈無闕事，降福蒙深眷。
周封喬岳柔，禹別高山奠。疆吏少干城，神州恣奔踐。
祠同宋社亡，祭卜伊川變。再拜出廟門，嗚呼淚如霰。
水折通燕海，山盤上趙陘。權謀存史冊，險絕著圖經(jīng)。
瞰下如臨井，憑高似建瓴。壑冰當路白，窯火出林青。
頗憶三分國，曾觀九地形。秦師踰上黨，齊卒戍熒庭。
獨此艱方軌，於今尚固扃。連恒開晉索，指昴逼虞星。
乞水投孤戍，炊藜舍短亭。卻愁時不會，天地一流萍。
一雁渡汾河，河邊積雪多。水枯清澗曲，風落介山阿。
塞上愁書信，人間畏網(wǎng)羅。覆車方有粟，飲啄意如何？
舊俗陶唐后，嚴祠古道邊。土階依玉座，松棟冠平田。
霜露空林積，丹青彩筆鮮。垂裳追上理，歷象想遺篇。
鳥火頻推革，山龍竟棄捐。汾方風動壑，姑射雪封顛。
典冊淪幽草，文章散暮煙。滔天非一族，猾馬已三傳。
歲至澆村酒，人貧闕社錢。相逢華發(fā)老，猶記漢朝年。
平明遙指五云看，十九年來一寸丹。合見文公還晉國，應隨蘇武入長安。
驅除欲淬新硎劍，拜舞思彈舊賜冠。更憶堯封千萬里，普天今日望王官。
霍山古帝畿，崔嵬據(jù)汾左。東環(huán)太行趨，北負恒山坐。
幽泉迸雷出，奇峰挾云墮。百物饒姿容，名花獻千朵。
廟食當山阿，重門奠磊砢。像設猶古先，冠裳蒙堀堁。
春雪覆松杉，堂基對蓬顆。主守各散亡，空室無一鎖。
五鎮(zhèn)稱副岳，亦能降淫禍。豈忘帝王朝，時陟高山嶞。
黍稷既非馨，趨將況云惰。神人一失職，庶事交叢脞。
有寺號興唐，近在祠東埵。昔日義旗來，列宿紛旖旎。
更念七雄時，晉卿特么麼。茫然二節(jié)竹，刻期兆猶果。
寶命何邇封，四荒無不可。再拜霍山神，惟神實知我。
吁嗟乎！三代以后天傾西北不復補，但見悲風淅瀝吹終古。日月星辰若綴旒，赤黃青白交旁午。北極偏高南極低，四時錯迕乖寒暑。城淪洪水海成田，六鰲簸蕩中流柱。羲和益稷不任事，畫州造歷迷堯禹。彎弓不射九日落，蒼蒼列象生毛羽。仁人志士久郁邑，精衛(wèi)空費西山土。排天門，蕩地戶，見天皇，與天姥。五色之石空斒斕，道旁委棄無人取。長人十二來臨洮，苻姚劉石相雄豪。天竺之書入中國，三千弟子多其曹。涼州龜茲奏宮廟，漢魏雅樂隨波濤。花門吐蕃日侵軼，天子數(shù)出長安逃。人似魚蝦隨水落，世以東南為大壑。一半乾坤長草萊，山南代北虛城郭。百年舊跡邈難記，遺宮別寢屯狐貉。至今趙城之東八里有冢尚崔嵬，不見媧皇來制作。里人言是舊高禖，萬世昏姻自此開。華渚虹藏河馬去，三皇五帝愁胚胎。奇功異事不可問，汾邊山下余蘆灰。惟天生民，無主乃亂；必有圣人，以續(xù)周漢。如冬復如春，日月如更旦。剝復相乘除，包犧肇爻彖。不見風陵之堆高突兀，沒入河中尋復出，天回地轉無多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