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父母生二胎是否應該征求孩子意見的事情廣受熱議,還出現(xiàn)了第一胎強迫母親打掉二胎、母親要生二胎就跳樓、要求母親寫下保證書永遠最愛她的奇葩現(xiàn)象。很多人對父母帶來的新生命充滿畏懼,理由是父母年紀漸大,擔心弟弟妹妹的撫養(yǎng)責任會轉移到自己身上,還有的人覺得父母想要二胎的理由是重男輕女,害怕有了二胎自己更沒有地位。
以前人們譴責獨生子女政策,抱怨政府不尊重生育權,現(xiàn)在放開二胎政策,很多人似乎又發(fā)現(xiàn)這將對第一個孩子的生存造成威脅,他們又調(diào)轉槍口,改為譴責想要二胎的父母太自私。
生育權從本質上來說是屬于父母的,作為合格的父母,有義務公平對待所有的孩子,不應該因為新生命的降生就讓大一點的孩子感覺到被遺忘和疏忽,但是不是選擇生育子女,則是屬于父母兩個人的決定,由不得另外的孩子做主?,F(xiàn)在這種第一胎拼死阻撓第二胎,將自己的手足視為仇敵,將未來的弟、妹扼殺于萌芽之中的現(xiàn)象,是對我們目前中國的家庭教育敲響了警鐘。
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推行30多年來,改變了一代中國人的氣質和家庭模式。很多父母將所有的愛傾注在一個孩子身上,他們愛得太多太濃太周到,這愛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隔絕,把孩子圍在一個只有自我的世界中。在這個世界里,誰都應該圍著他們轉,他們的感受最大,連父母的愛、財產(chǎn),都成了自己理所應當?shù)馁Y源,唯恐分給別人,分薄了自己的資產(chǎn),哪怕是自己兄弟姐妹也不行。
這是值得父母和子女都檢討的事情,是中國父母含辛茹苦一切都為孩子的落后觀念慣壞了孩子,沒有教會孩子分享的真諦。而不懂得分享的人,被愛得再多也覺得孤獨,并不快樂。人大校長紀寶成曾說過:“獨生子女政策是迫不得已的政策,絕不是一個理想的政策,只要有條件改變的話,我們就要盡量改變?!?/span>30多年來,曾經(jīng)有千千萬萬的家庭為了一紙文件和政策做出了犧牲,搞得到現(xiàn)在很多人居然都不明白多子女家庭的樂趣何在,這種代價實在太慘重了。
我父母生了我們姐弟三人,這種上面是兩個女孩,下面一個男孩的組合很容易叫人聯(lián)想起重男輕女情結。事實也是如此,雖然父母從未強調(diào)過生兒子的重要意義,但在當年“一對夫妻一對孩”的政策之下,冒險再生一個的意義不言自明。
小時候家里條件一般,父母努力在三個孩子之間做到平衡,當然弟弟作為最小的孩子,會得到更多關照和資源,這點我和姐姐都看在眼里。會嫉妒嗎,有一點。但我們倆也有辦法獲得平衡啊,比如有好吃的,弟弟想多吃的時候,我們就告訴他:“給媽媽留點?!钡艿芎芄裕筒怀粤?,然后我們陰暗的心理就得到滿足了。
過年,父母給我們的壓歲錢也不太一樣,一般我倆是兩塊,他卻是五塊。票面都是嶄新的兩毛錢,我們是薄薄的一層,他是厚厚的一沓,不用數(shù),拿到手便知誰多誰少。我會慫恿弟弟和我一起逛書店挑小人書,告訴他這個很好看,那個也不錯,他就掏腰包,買了。然后我哄他:“先給二姐看?!蔽铱赐杲o他,他翻了翻,不喜歡,說:“你買的什么呀,我根本就不愛看?!蔽彝敌?,當然都是我喜歡看的了,我這是“借刀殺人”呢。
作為老大,姐姐從小就很懂事,肩負著姐姐和保姆的雙重職責。當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她總是謹記媽媽的教誨,搬著條小板凳,堵在門口,任由我們倆在房間里怎么折騰,哪怕是搞破壞,弄得房間一片狼藉都沒關系,只要不出房門就行。開運動會,母親給我和姐姐每個人幾毛錢,再累再熱姐姐都舍不得花,而是在回家的路上買兩瓶汽水,灌到水壺里,帶回家和弟弟一起分享。
我和姐姐經(jīng)常因為爭奪管理權而吵架,甚至動手,這時候就顯出了弟弟的重要,他既是值得爭取的群眾,又是戰(zhàn)爭唯一的目擊證人。弟弟和我比較親,這種感情建立在一致反對姐姐的法西斯獨裁統(tǒng)治的基礎上,非常牢固。于是經(jīng)常在母親下班一腳邁進家門的時候,沒等母親說話,弟弟就猛撲上去,大聲告狀:“今天大姐又打二姐了!”
有時候姐姐是真的打了,有時候她是真冤枉。但那句話怎么說的:“好人死在證人手里”,三個人中,兩個人都說她打人了,她就只好承受這個后果:被母親狠尅一頓。不過這往往會換來第二天她更瘋狂的反撲,對兩位試圖反抗強權的革命群眾進行殘酷鎮(zhèn)壓。
我們?nèi)齻€就是這樣相生相伴的長大。好的時候是真好——下雨了,學校門口有積水,低年級的小朋友過不去,我和姐姐就把弟弟一路背出來,弟弟很驕傲,覺得在同學面前很有面子,我和姐姐一激動,順手把他們?nèi)喽急尺^去了。壞的時候也是真壞——吵架吵不過,干脆就動手,我是那種力氣不夠,勇氣來湊的犟姑娘,不打贏是堅決不停手的,若干年后,我姐在王朔的《看上去很美》里看到相似的情節(jié)還心有余悸,“你怎么還不服啊,我都不想打了?!?/span>
看我們吵架,母親偶爾會嘆氣,說:“等你們都結婚了,互相見不到面就知道兄弟姐妹的好了?!碑敃r我們聽著可不服,那是多么遙遠的事情啊,眼下我們只當彼此是眼中釘。
后來我和姐姐去外地上學,家里只剩下弟弟一個,他眼淚汪汪的給我倆送行,我們走出很遠,回過頭還能看見他瘦弱的身影。第一次從學校回家,走到胡同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我們先看見了母親,然后弟弟從電線桿后面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一樣撲過來。母親說弟弟早就等在這里了,逢人就說:“我大姐二姐今天回來?!蹦鞘莻€人們不習慣擁抱的年代,我們很開心,很激動,但摸摸他的頭,他就站在我倆面前嘻嘻笑,搶著提我倆手上的東西。
他拎著袋子跑在我們前面,看離我們遠了,又停下腳步,等著我們趕上來。我們趕上來,他再跑。很多年后,這一幕我?guī)缀跬浟?,直到有一天,我在路邊看一位老人帶著一條小狗,小狗就是這樣跑幾步,然后蹲下來等待主人靠近,我突然想起了弟弟當初那如小動物一般純粹的喜悅和依戀。
事實上,正如母親所預料到的那樣,等我們都大了,成家立業(yè),忙著自己的事情,我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整日廝混在一起,我們才明白這份手足之情的厚重。是那些歡笑、爭吵和悲喜,讓我們在成長歲月中一點都不孤單,在父母的關愛達不到的角落,我們互相溫暖,彼此陪伴,填補了物質和精神雙重匱乏的時代的荒涼。小時候覺得是累贅的親情,在熬過了時間之后,方顯出彌足珍貴的本質。
人生有很多不公平。父母亦是凡人,不可能做到所有孩子都一碗水端平,也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會有機會成為最親的親人,也有的缺少那么一點緣分,最終飄零在我們的生命之中,甚至成為一種傷害。但這也不能否認血緣親情是天生的紐帶,我們渴望知道自己的來處,更渴望在這來處的路上不是一個人孤單前行。父母就像一棵果樹,他們結出好多果子,果子和果子之間是同宗同源的情誼,也相互依存著成長。
弟弟要搬家,打電話:“我把兒子送到你家里住幾天?!蔽艺f好呀,求之不得。人字的結構就是相互支撐,我們都希望被人需要也需要別人,兄弟姐妹排在全世界所有的人面前,是一個最適當?shù)倪x項。
地球上的物種以每小時一個的速度在滅絕,中國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約占全球總數(shù)的24%,希望在下一些年,手足之情不在此列。如果這種寶貴的情感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這個世界將迎來一個冷漠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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