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開篇講先賢泰伯。泰伯是什么人呢?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叫泰伯,二兒子叫仲雍,三兒子叫季歷。季歷的兒子就是周文王。文王的兒子就是武王和周公。武王的兒子是周成王。在泰伯的時代,商朝就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混亂,開始衰敗了,古公亶父就想攻打商朝。他的大兒子泰伯不支持他去攻打商朝。因為泰伯認(rèn)為,你是商朝的臣子,你怎么能去攻打你的國君呢?當(dāng)時認(rèn)為弒君犯上是很有問題的。泰伯的品格和誰很相似呢?跟伯夷、叔齊他們的品格是一樣的,反對做臣子的去攻打國君。由于泰伯不支持父親去攻打商朝,因此古公亶父不愿意把王位傳給泰伯。泰伯不贊成父親的觀點,所以他也推辭接受王位。“三以天下讓”的“三”表示多次,泰伯多次把天下讓出來,他自己和仲雍逃到了吳,成為吳國的始祖。由于泰伯的推讓,他父親就把天下傳給了季歷。季歷的兒子就是文王,文王開始伐紂。文王去世后就是武王,建立了周朝。
泰伯是古代讓天下的一個典型。在《史記》里邊——大家一定要注意《史記》的精神——《史記》十二本紀(jì)、三十世家、七十列傳都是以禪讓開篇。十二本紀(jì)第一篇《五帝本紀(jì)》講堯舜禪讓;三十世家的開篇是《吳泰伯世家》,是講泰伯讓國;七十列傳的第一篇《伯夷叔齊列傳》,是講伯夷、叔齊讓國。所以《史記》是弘揚(yáng)謙讓、禮讓精神的。泰伯是孔子很贊許的能夠禪讓的圣人。孔子說,泰伯可謂至德也矣。至德就是道德的極點。泰伯這個人的道德達(dá)到了極致,多次把天下讓出來。 “無得而稱”就是說泰伯非常謙虛內(nèi)斂,即使有崇高的德行也毫不表露,所以老百姓都找不到可以稱贊泰伯的事跡。太好了,簡直稱贊不出來了。孔子稱贊泰伯,稱贊伯夷、叔齊,足見孔子的價值取向。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葸”讀xǐ,表示畏懼的樣子。“絞”,表示急切??鬃诱f,恭敬不以禮來節(jié)制就是徒勞;謹(jǐn)慎不以禮來約束人就會變得畏懼,膽小怕事;勇敢的人無禮的話,就會作亂;直率的人如果無禮,就會急躁傷人。這是孔子說人應(yīng)該有恭慎勇直四德,但又有應(yīng)該注意的地方。恭敬,你必須要以禮來恭敬,是什么人按什么禮節(jié)恭敬。比如,老師對學(xué)生過于恭敬了,見了學(xué)生就磕頭,這樣就是恭而無禮,徒勞無功,甚至適得其反。“恭近于禮,遠(yuǎn)恥辱也。”前面講過了。你恭敬而不近于禮的話,你會自取其辱。過于謹(jǐn)慎的人就會畏懼,什么都畏懼。一般來說,謹(jǐn)慎是正確的,但是過于謹(jǐn)慎,什么都怕,這就不行了。比如這里叫“開飯了”,人家都去吃飯了,你卻在這兒謹(jǐn)小慎微,擔(dān)心這飯有毒沒有,能不能吃,這不是庸人自擾嗎?有的人過于勇敢,但是無禮就會作亂。一個人率直,什么時候都直爽,就會急躁。所以對恭、慎、勇、直這幾種品德必須加以約束才是完美的,才能夠達(dá)到中和。禮是使人達(dá)到中和、中庸的重要手段。
接下來,“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偷”,薄,“不偷”即不薄。這里的君子是指統(tǒng)治者、領(lǐng)導(dǎo)者。在《論語》里“君子”有兩種指向,一是指有德行的人,一是指在上者,即領(lǐng)導(dǎo)、統(tǒng)治者。這句話的意思是做領(lǐng)導(dǎo)的人能夠誠實地、篤厚地對待自己的親人,那么老百姓就能興仁。“興”就是立,就是樹立起一種仁德,建立起一種仁厚的品德。做領(lǐng)導(dǎo)的人能夠不忘自己的鄰里、故人、老同事、老朋友,百姓就不會刻薄,也就會重恩重德,也會厚道。多年以前的人你都還能夠時時憶念他、懷念他而對他好,這就是一種感恩,是內(nèi)心誠厚的表現(xiàn),仁德的表現(xiàn)。做領(lǐng)導(dǎo)的能這樣,民風(fēng)也就會仁厚。
附朱熹《論語集注》:
要保存自己的身體不受侵害,你就要隨時愛惜自己的身體,這才是“真正的孝”。我曾經(jīng)在賈平凹先生主編的雜志《美文》上讀過一篇散文,叫“我本英雄”,說人到要死的時候,每個人都是英雄,為什么呢?因為一個人能走完一生,太難得了,你要保存你自己是很難的。活著的人不覺得,全手全腳的人不覺得,你走到街上,一不留神出車禍了,被撞翻了,要么斷手?jǐn)嗄_,要么就喪命。你坐在屋里邊不動,你說保護(hù)得很好啊,結(jié)果地震,把你震下去了。還有各種各樣的疾病,各種各樣的意外事件都會對人體造成傷害,所以每個人,把自己保存完好,都是英雄。程子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君子的去世叫終,什么叫“終”?就是把你身體保護(hù)完好直到終點,這就叫終。這下子我可以免于禍患了,我把我的身體保護(hù)好,我這一生的使命算是完結(jié)了,可以松一口氣了。就像我們保護(hù)一件國寶,押鏢,從成都押到云南,這一路上是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啊?生怕寶被人偷了,生怕被人家搶了,現(xiàn)在到了昆明了,把這東西交到人家手里,“吾之免夫”,哎呀,我可以放心了,可以安心了,可以松口氣了。所以全身尚且不容易,更不要說全心了。要保全自己的身心,這才是這一段話的深意。大家都要保護(hù)好自己的身體,保護(hù)好自己的本心,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般地對待自己的身心。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yuǎn)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yuǎn)鄙倍矣?;e豆之事,則有司存。”
曾子生病了,孟敬子是魯國的大夫仲孫氏,他來探問曾子。曾子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些常用語大家都很熟,其實這些話都是出自《論語》。這是曾子臨終的遺言了。鳥兒的叫聲是很好聽的,各種各樣的鳥叫聲都不一樣。以前我養(yǎng)了一只杜鵑,可愛得很,而且很通人性。杜鵑的叫聲是“布谷谷……布谷谷……”,很好聽。后來有一天下午,一條蛇從屋檐下爬出來鉆進(jìn)鳥籠子里,把鳥纏死了,死前杜鵑發(fā)出悲哀的叫聲,確實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這只杜鵑就這樣子死去了,太可憐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即使是很壞的人,他要死的時候,也會說出善良的話,也會懺悔自己的過去。巴金老人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中,《家》里邊寫了一個高老太爺,塑造了一個封建大家庭里的最高權(quán)威的形象。他臨終時就體現(xiàn)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的大孫子覺新跟梅表姐相愛,老太爺說不行,硬把他們拆散了。結(jié)果梅表姐嫁給一個“肺癆病”,“肺癆病”很快就死了,梅表姐郁郁寡歡,不久也去世了。二孫子覺民和琴表妹相愛,老太爺也不準(zhǔn),要另外指一門婚事。覺民不像大哥覺新那么軟弱,逃婚,跑了。這下子老太爺生病要死了,臨死的時候,高老太爺就把三孫子覺慧叫來說,覺慧啊,你給你二哥說,叫他回來吧,爺爺不再管他的婚事了,只要他回來見爺爺一面,爺爺只想臨終前能看看孫子,享享天倫之樂。這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有些人他活著的時候很可惡,可是到臨終的時候,也說出很善良的話來。
接著,曾子又說“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yuǎn)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yuǎn)鄙倍矣”。君子對于大道,最視為珍貴的有三點。他前面說人之將死、鳥之將死的目的是表明他要臨終了,現(xiàn)在說的這個話很重要。那么他說的重要的話是什么呢?就是“君子所貴者三”,君子所最看重的是哪三點呢?就是“動容貌”、“正顏色”、“出辭氣”。不過我認(rèn)為這只是曾子對孔子思想的理解,不一定是孔子的思想,是曾子理解的孔子思想。“容”,就是儀容、外貌。曾子說,君子首先要看他的外貌、氣象,這是很重要的。“暴”,就是粗暴、放肆。你只有端正容貌,才會遠(yuǎn)離粗暴和放肆。“正顏色”,顏就是指容顏,色是指臉色,就是指表情。隨時都從容、安詳、鎮(zhèn)定,這樣子就接近于誠實守信。一個內(nèi)心很誠厚的人,他的表情總是很純正、溫和的。隨時都擠眉弄眼的那種人,肯定是巧言令色,不會講誠信。“出辭氣”,就是君子說話時一定不要在言辭里帶著怒氣、怨氣,帶著仇恨,帶著不滿,夸大其詞,要除去這些東西。只有除去這些東西,語言才能遠(yuǎn)離鄙俗。“倍”通“背”,表示違背。“籩豆之事”,籩和豆都是指禮器,祭祀的用具。這里指祭祀或禮儀方面的事情。有司就是有專門的機(jī)構(gòu)。意思是什么呢?君子要搞好你自己內(nèi)在的修養(yǎng)、外在的儀表,至于那些禮儀、祭祀之事自有特定的機(jī)關(guān)來管理。曾子很講究形式,君子要有端正的外表,要有莊重的神色,說話要文雅和氣,只有這樣才能達(dá)到外表與內(nèi)心的和諧。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把小孩托付的人。古人說,七尺男兒,或者八尺丈夫,七尺、八尺是指成年男子,六尺是指未成年人。孤,無父之人為孤。 “可以寄百里之命”,就是可以把國家命運委托給他的人,在《三國演義》里邊就有白帝城托孤。劉備把阿斗托付給諸葛亮。諸葛亮這樣的人就是可以托六尺之孤的人。可以寄百里之命,把方圓幾百里的西蜀托付給諸葛亮。劉備說,可扶則扶之,不可扶則取而代之。劉阿斗能夠扶則扶持他,他扶不起來,你就取而代之。但是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他具有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這種氣魄、這種膽量和這種忠心。
“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什么叫大節(jié)?死生之謂大節(jié)也,一個人到了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還能夠不改變他的志向。曾子說,君子就是這種人嗎?君子就是這種人啊。一個“與”,一個“也”,前者表示疑問,后者表示肯定。自問自答,這是強(qiáng)調(diào)君子是什么人:君子是“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的人,這就是君子。所以諸葛亮可以算是君子了:能夠輔佐朝政、運籌帷幄,還是真正有操守的人。
附朱熹《論語集注》: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夫,音扶。啟,開也。曾子平日以為身體受于父母,不敢毀傷,故于此使弟子開其衾而視之。詩小旻之篇。戰(zhàn)戰(zhàn),恐懼。兢兢,戒謹(jǐn)。臨淵,恐墜;履冰,恐陷也。曾子以其所保之全示門人,而言其所以保之之難如此;至于將死,而后知其得免于毀傷也。小子,門人也。語畢而又呼之,以致反復(fù)丁寧之意,其警之也深矣。程子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君子保其身以沒,為終其事也,故曾子以全歸為免矣。”尹氏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曾子臨終而啟手足,為是故也。非有得于道,能如是乎?”范氏曰:“身體猶不可虧也,況虧其行以辱其親乎?”
曾子說,讀書人“不可以不弘毅”,“弘”,寬廣的胸懷;“毅”,堅韌的毅力。讀書人必須有寬廣的胸懷和堅韌的毅力。有寬廣的胸懷就能承載重大的責(zé)任;有堅韌的毅力就能不屈不撓地追尋理想。寬廣的胸懷可以負(fù)重,堅韌的毅力可以至遠(yuǎn),故任重而道遠(yuǎn)。君子是載道的人,要有寬廣的胸懷才可以載道。 “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yuǎn)乎?”以仁德作為自己的責(zé)任,這不是很重的嗎?能夠到死才停止,這不是道路很遙遠(yuǎn)嗎?正因為如此,君子必須胸懷寬廣和意志堅毅。弘是指你的心胸、氣量;毅是指你忠貞不貳的志向,守得住、至死不渝的意志。
曾子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
“校”同“較”,是計較的意思。“以能問于不能”,自己有能力卻去請教那些沒有能力的人;“以多問于寡”,自己知識學(xué)問豐富卻向那些知識學(xué)問少的人請教;“實若虛”,自己有本事卻像沒有本事的樣子,自己知識學(xué)問很充實卻表現(xiàn)得很謙虛。“犯而不校”,即使人家冒犯了你、冤枉了你、委屈了你,也不與之計較。曾子說,這樣的品格,曾見于我的朋友,這個朋友指的是顏回,只有顏回才有這樣的品格。
附朱熹《論語集注》:
這是孔子很重要的教化思想。詩歌的語言簡短,瑯瑯上口,所要表達(dá)的意思在抑揚(yáng)反復(fù)之間就深入人心。詩歌是言情的,以形象言情,人最容易被形象所感動,形象容易引起人的情感。因此詩能使人們向往真善美,凈化人的心靈。中國古人對幼兒進(jìn)行教學(xué),首先是教他讀詩,用詩來感染他。興于《詩》,“興”就是起,引起人的情感,把那種美好的情感引發(fā)出來。“雙雙瓦雀行書案,點點楊花入硯池。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多美的景象,興發(fā)人的美好情感。
“立于禮”,用禮來使人立起來。小孩先學(xué)詩,再學(xué)禮節(jié)。所以顏回說孔子“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夫子用文來廣博我的胸襟,用禮節(jié)來約束我,使我的行為有所規(guī)范。什么時候該站,什么時候該坐,看到什么人該行什么樣的禮。禮其實就是一種形式。禮節(jié)可以使人的肌膚、筋骨都有所收束,能夠使人知進(jìn)知退、知收知放、堂堂正正立于世上。
“成于樂”??鬃雍芡ㄒ魳罚岩魳纷鳛榻虒W(xué)工作的最后環(huán)節(jié),以音樂來比擬人的最高境界的完成。這里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古代的音樂常識。在古代,音樂有五音十二律,這五音是宮、商、角、徵、羽。人們常說某人五音不全就是出自古代音律規(guī)范。我們現(xiàn)在的音樂是七音。比照起來看,宮就是do,商就是re,角就是mi,徵就是so,羽是la,沒有fa和xi,后人又補(bǔ)了兩個音:變宮和變徵,變宮就是xi,變徵就是fa。十二律是古人用十二根長短不一、粗細(xì)不一的竹管,從低到高吹出的十二種音,以此來判定音高。其中陽數(shù)的一、三、五、七、九、十一稱為律,陰數(shù)的二、四、六、八、十、十二稱為呂,是故又稱為十二律呂。十二律呂的名稱分別是:黃鐘、大呂、太蔟、夾鐘、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yīng)鐘。
古人講聲、音、樂,有所不同。聲,人有喜怒哀樂,故而發(fā)出的聲音就有清濁高低。當(dāng)你快樂的時候,發(fā)出的聲音是清音,比如看到天氣很好,發(fā)出“啊”,是清音。內(nèi)心很痛苦,很不舒服的時候,發(fā)出的是濁音,“唉”。很明快的時候是高音,“哈哈”。聲有清濁高低,把各聲進(jìn)行配合,就出現(xiàn)了音。音是聲的配合,有節(jié)律的聲就是樂音,無節(jié)律的聲就是噪音。有節(jié)律的聲音,可以唱出來,成為很美的樂曲。樂音可以配上舞蹈,可以配上樂器,就是樂,古人說的成于樂。樂不光是指音樂,還配上歌曲,配上舞蹈,配上樂器,因此樂是指載歌載舞。人最后完成自己,這個最高境界是成于樂,是在音樂里邊完成,在這個世界里邊去遨游,這個世界就是音樂王國。人在里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但是又不違背節(jié)律。
“興于詩”就是將人心中的美好情感調(diào)動起來,“立于禮”是對調(diào)動后的情感進(jìn)行約束,“成于樂”是情感與約束達(dá)到相對的平衡與和諧。音樂的特點就是和諧,樂以發(fā)和,故孔子特別重視音樂??鬃佑迷?、禮、樂來比喻人生的境界,并講了詩、禮、樂在不同人生階段的重要作用。
子曰:“篤信好學(xué),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篤”就是誠篤,是一種深厚的誠實,厚而有力之謂篤。“篤信”,就是信念很誠厚、很堅定。篤信好學(xué)是對你所學(xué)的東西有一種堅定的信念。你讀儒家的書,就對儒家的精神有一種堅定的信念,這樣的信念才能夠使你進(jìn)而好學(xué),你的學(xué)才會有一個堅實的基礎(chǔ)。“善道”,就是妥善地保存你的道。“守死善道”,就是守住你的道至死。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危邦”指政局不穩(wěn)定的國家,這種國家你不要去。而混亂的城邦你不要去居住,進(jìn)入危邦就說明你心術(shù)不正,進(jìn)入亂邦是不是你想發(fā)國難財。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如果天下是清明的,是政通人和的,你就出來,盡你的才能為國家做事;如果天下是混亂無道的,你就隱藏起來,守住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學(xué)者,把道傳下來。這時雖然你不能出來救蒼生,你只有在家里邊緊緊地守住你的學(xué)問,守住這個道,待到盛世明世的時候,你再把道拿出來為天下之人所用。你能夠守住它,就是你的了不起之處。前面講守死善道,前后是有因果關(guān)系的。因為你能篤信好學(xué),你才能守死善道,故而你能危邦不入,亂邦不居。
“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如果國家有道,你還貧賤,這說明你在清平盛世還完全無所作為,就說明你自己在情操、修養(yǎng)、道德上有問題,這是可恥的。“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如果在亂世你還既富且貴的話,那你也是可恥的。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里,冠曉荷、大赤包這些人,在抗戰(zhàn)期間國家混亂之時,投靠日本人,藉此而升官發(fā)財,這種人就是可恥的。自己的國家、民族都面臨著亡國滅種的危險了,他還在那里享受榮華富貴,這是可恥的。
這段話闡明信念、學(xué)問、操守與個人的出處去就,也就是一個人的人生選擇的重大關(guān)系。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kōng)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狂而不直”,我們一般認(rèn)為狂的人可能還比較直爽,因為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狂,而有一種人“狂而不直”,他很狂,但又不直爽,這種人就有問題了。“侗”就是無知,“愿”當(dāng)誠厚講,無知而不誠厚。“悾悾”就是無能,無能還不講信用。如果你無能但講誠信,還比較好,又無能又不誠信,又狂還不直爽,又無知又不誠,孔子說我簡直不知道這些人怎么會這樣。這是孔子極其鄙視的人的幾種品格:無知、無能、心狂、虛偽。
天下萬物,各自的稟性是不齊的,各有各的性。中等以下的人才,他有這種德行就有那種缺陷,利弊是相生的。一般的人,他的優(yōu)點和缺點、錯誤是相伴的。比如,動作慢的人,他做工就做得很精細(xì),動作快的人,他又容易馬虎粗糙,所以優(yōu)缺點一般總是相伴的,有是德必有是病。但如果你做得又慢又不好,這就是棄才了。頭腦反應(yīng)比較慢的人一般比較忠厚,他頭腦反應(yīng)又慢又奸詐,對這種人簡直就沒有辦法了。
這是孔子用精練短小的語言來概括現(xiàn)實生活中一些問題較嚴(yán)重的人的特點,目的還是在警醒大家,不要做這樣的人。
附朱熹《論語集注》: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于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大舜用五個臣子,天下就得到治理了,這五個人是大禹、后稷、契、皋陶、伯益。禹是夏朝的祖先,后稷是周朝的祖先,契是商朝的祖先,這三個人分別是夏、商、周的祖先,再加上皋陶、伯益,舜有這五個臣子就把天下治理了。“亂”當(dāng)“治”字講,“亂臣”,就是治臣,亂和治,注意,古代很多反義詞都可以互相解釋,治就是亂,亂就是治。武王說,我有治理天下的十個大臣,這說的就是周武王手下的十個賢臣: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適、邑姜,其中,邑姜是武王之妻。武王手下有十個人,天下就治理了。周公旦就是周公,分封在魯國;太公望就是姜太公,分封在齊國。
這句是孔子講天下得人才之難,人才的不易得。孔子說,古人說人才難得,不就是這樣的嗎?人才真是難得啊,只有唐虞那個時候人才是比較興盛的,唐虞,傳說堯在位的時代稱唐,舜在位的時代稱虞。“于斯”,這個“斯”當(dāng)人才講,“盛”就是多,只有堯舜禹的時代人才才多啊。“有婦人焉,九人而已。”這句是說周武王有十個臣子,有九個是男的,有一個是女的,女的就是武王之妻。
第八篇《泰伯》從“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到最后兩句“周之德,可謂至德也矣”前后照應(yīng)。盛贊周朝的德行之美,這就是孔子一心要恢復(fù)周禮的道理所在。“郁郁乎文哉,吾從周”,這句話就對這個問題進(jìn)行了深刻的解釋。為什么中國人要復(fù)古,為什么孟子言必稱堯舜,儒家學(xué)問是如何傳承的,讀了第八篇,大家也就自然明了了。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巍巍”就是高大??鬃诱f,高大啊,舜和禹他們有天下。“不與”表示不相關(guān)。舜和禹統(tǒng)治天下是多么的偉大啊,他們自己并不占有天下,他們能夠為天下蒼生做事,但是他們卻一點兒不把天下當(dāng)自己的財產(chǎn),只是為天下蒼生做事,多么偉大啊。大禹治水是三過家門而不入,大舜自己非常窮,穿著破衣服,還要為天下蒼生謀衣食。明末清初的大學(xué)者黃宗羲寫《原君》這篇文章,說古代的君主人人都不愿意去當(dāng),堯舜禪讓的時候找不到人,讓給誰誰都不愿意,因為當(dāng)時的國君是真正為天下謀福利,自己苦得不得了,所以當(dāng)時的人都不愿意做國君。堯都快一百歲了才把舜找到,很費力,找不到接班人。舜也是這樣子,找不到接班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禹。黃宗羲說,后世的君主是自己享受榮華富貴,讓眾生去受苦。古代的君主是自己受苦,讓天下享樂。所以孔子稱贊,舜和禹是多么高大啊。這也讓我們知道了堯、舜、禹為什么是圣王的原因。
論堯舜禹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孔子說:“大哉堯之為君也!”偉大啊,堯這個國君??!“唯天為大”,天是最大的。“唯堯則之”,“則”就是法則,能夠效法天道來制定人間的法則。天多偉大啊,只有堯能夠效法天,效法天的行為來領(lǐng)導(dǎo)眾生,效法天的生生不息,效法天的周流無窮,效法天的功成不居,春夏秋冬四季流轉(zhuǎn),功成身退,效法天的這些美德來治理老百姓,只有堯能做到。
“蕩蕩乎”,“蕩蕩”就是廣大。“民無能名焉”,他的德行廣大,老百姓都不知道用什么來稱贊他了。“巍巍”和“蕩蕩”是指天地的品格,天的品格是巍巍,是高遠(yuǎn);地的品格是蕩蕩,就是寬廣誠厚。堯具備了天地的品格。天地生萬物而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地什么都不說,可是萬物生生不息。天地有這種厚德,人們都不知道用什么詞語來稱贊它們了。堯的品格和天地一樣,老百姓簡直不知道用什么來稱贊堯了。“巍巍乎,其有成功也”,他帶領(lǐng)百姓建功立業(yè),安居樂業(yè),多么高大啊。“煥乎其有文章”,“煥”就是燦爛、光明。“文章”就是指禮樂、法度,我們能夠看到堯制定的衣冠禮樂制度是多么的美麗光明,而他的那種德行,我們是無法言說的,只能說他像天一樣,稱贊其高,而不能用具體的語言來稱贊堯的這種德行。
為什么中國人有懷古的情結(jié),從這一段里就深刻地體會出來了。因為中國的盛世出現(xiàn)在堯舜禹時代,那時是最美好的大同世界,那就是中國人的理想。到了清代,康有為他們講到西方民主時,也說我們中國的民主是在堯舜禹的時代,要實現(xiàn)大同世界,必須要向堯舜禹看齊。
附朱熹《論語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