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抗戰(zhàn)爆發(fā)以后，艾青“滿懷熱情地從中國東部到中部，從中部到北部，從北部到南部，從南部到西北部——延安”，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目睹了祖國人民的苦難和抗爭。他“置身在探求出路的人群當中，共呼吸、共悲歡、共思考、共生死”，深深感受到：“中國的路是如此的崎嶇、是如此的泥濘呀”。從而寫下了《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手推車》《北方》《向太陽》《我愛這土地》《吹號者》《火把》《黎明的通知》等一系列深刻感人的不朽詩篇，樹起了他自己的也是中國新詩史上的第一座現(xiàn)實主義高峰。五十年代上半期，他還寫了《礁石》《寫在彩色紙條上的詩》等詩歌精品。蒙冤22年復出之后，他又在古稀之年，奇跡般地煥發(fā)青春，寫出了《魚化石》《虎斑貝》《古羅馬的大斗技場》《光的贊歌》等一大批充滿青春活力，令人心靈震撼、獨放異彩，光芒四射的杰出詩篇，登上了中國新詩發(fā)展史上的又一座藝術(shù)高峰。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監(jiān)獄、戰(zhàn)爭和22年右派在北大荒、戈壁灘狂風暴雪酷熱奇寒中的嚴峻考驗，對土地、人民、祖國、時代和宇宙人生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深刻體驗、獨到感悟和獨特思考，才通過自己出眾的藝術(shù)才華和卓越的詩歌創(chuàng)作，如此充分強烈、如此深沉有力、如此富于個性而又精彩絕妙地表達出時代的感情和人民的心聲。
艾青吮吸農(nóng)民保姆“大堰河”的乳汁長大，從小感受到“農(nóng)民的憂郁”。他的藝術(shù)生命深深植根于祖國的大地。他對社會的黑暗，人民的苦難和時代的悲劇感受、理解和揭示得很深。他“流著溫熱的眼淚，哭泣我們的世紀。”“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但他堅信自己的祖國、自己深愛著的人民，這“世界上最艱苦與最古老的種族”，將“堅強地生活在大地上，永遠不會滅亡”。他總是在壓迫下歌頌反抗，在苦難中歌頌斗爭，在黑暗里歌頌光明。在抗日戰(zhàn)爭前夜的“密云期”，他“在過深的怨憤里”渴望民族精神的奮起，發(fā)出了“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的熱烈呼喚；當抗戰(zhàn)爆發(fā)，他就“拂去往日的憂郁”，激情地歌唱“復活的土地”；他高舉“火把”，奔向“太陽”，發(fā)出“黎明的通知”，在一片歡呼聲中，“伸張著兩臂”，迎來了人民的勝利。蒙冤歸來以后，他在痛斥“正義被綁著示眾，真理被蒙上眼睛”的十年浩劫的同時，仍動情地歌唱重新到來的《迷人的春天》和《光的贊歌》。我們從他的全部作品中聽到了歷史的回聲，人民的呼喚，看到了時代的驚濤駭浪，苦樂悲歡，感到了人類永不停息的對光明的追求和對未來的希望，從而獲得一種深切的激勵鼓舞和巨大的精神力量。詩人向我們展示的是在廣闊的歷史文化背景之下，他自己與時代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積極昂奮、豐富美好的心靈世界，他在一系列優(yōu)秀詩章中抒發(fā)的是那種融合了歷史、現(xiàn)實、未來、融合了審美經(jīng)驗、審美感受、審美理想，因而既能給人以強烈的感召，又能給人以深刻啟迪的偉大時代的詩情。他的詩，是“人類向上精神的一種閃灼”，是“人類向未來寄發(fā)的信息”，能給“人類以朝向理想的勇氣”。他一生向往光明，追求光明、謳歌光明，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始終貫穿著一條紅線，這就是對象征著科學和真理，象征著智慧和理想，象征著人類的希望和未來，象征著時代發(fā)展趨勢和歷史前進方向的光明的歌頌。
艾青在堅持與人民同呼吸、與祖國共命運、與時俱進的同時，始終重視詩歌本身的特點和規(guī)律，始終認為，詩人必須走自己的路、有自己的藝術(shù)個性和獨特風格。他曾說：“我所愛的詩，是最具有個性的詩，用不同的風格、不同的手法、不同的構(gòu)思方式所寫的詩”。他強調(diào)，詩人在寫作時，一定要經(jīng)常想到：“我有著我自己的東西了嗎？我有我的顏色與線條以及構(gòu)圖嗎”——一定要有“我自己”，有自己的藝術(shù)個性與風格特色，而不能“只是寫著、寫著，卻什么也沒有。”這一獨特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首先表現(xiàn)為他的崇高人格、廣闊胸襟、高尚情操和他對祖國人民、對人類世界深厚熱烈的愛。他始終強調(diào)“詩人必須說真話”，必須“交付出最真摯的愛”，必須永遠保持“感情的真摯”，強調(diào)“一首詩是一個心靈的活的雕塑”，“一首詩是一個人格，必須使它崇高與完整。”他真摯渾厚、博大仁愛、堅強執(zhí)著、剛毅崇高的人格特征，貫穿、浸透和體現(xiàn)在他的全部作品中。在精神氣質(zhì)上，艾青的“我自己”，他獨特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表現(xiàn)出奔放而凝重、活潑而機智、幽默而莊嚴的特點。在詩歌風格上，艾青的“我自己”，他獨特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表現(xiàn)為明朗而含蓄、單純而豐富、自然質(zhì)樸而厚重深沉。艾青最討厭矯揉造作的“熱情”，故弄玄虛的“深奧”和空洞無物、堆砌辭藻的“華麗”。他認為：“高尚的意志和純潔的靈魂，常常比美的形式與雕琢的詞句，更深刻而長久地令人感動。”他主張“盡可能地做到深入淺出”、“深厚博大的思想，通過最淺顯的語言表達出來，才是理想的詩”。
艾青的“偉大而獨特”之處就在于，他始終是通過“他自己”，按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語言，以自己獨有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來反映時代、歌唱人民的。
作為“大堰河”的兒子，艾青最初接受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他對我國源遠流長、豐富精美的古典詩詞是很喜愛的。但留學法國“物質(zhì)上貧困，精神上自由”的三年間，他卻如醉如癡地沉浸在西方另一種新奇燦爛、五光十色的藝術(shù)海洋里。然而作為中國詩人，他又自覺地認識到：“中國詩人寫的詩，要有民族氣派、民族風格。這種民族氣派和民族風格，主要也還是由內(nèi)容決定的；這種民族氣派和民族風格，可以在多種多樣的形式中表現(xiàn)出來。”在創(chuàng)作中，艾青既堅持繼承我國古典詩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又廣泛吸收外國各種藝術(shù)流派的手法技巧，既非常強調(diào)詩的時代精神和現(xiàn)實意義，強調(diào)詩的思想內(nèi)容和深邃意蘊，又十分重視詩的藝術(shù)美和形式美，重視詩的語言的純粹和精美。
茅盾的“《蝕》三部曲”，描寫一批時代新女性在大革命中的曲折過程，體現(xiàn)了作者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和對中國革命復雜性的獨特認識，是茅盾寫得最率真自然的小說，也首開“革命加戀愛”創(chuàng)作模式先河的小說?！逗纭废Ｍㄟ^一位知識女性的追求過程來表現(xiàn)中國革命的歷程，是茅盾小說“史詩化”的最初嘗試，也開了茅盾小說“殘篇”的先例?！度诵小穼懥巳齻€中學生在“九一八”前后的故事，這種表現(xiàn)同齡人不同人生道路的對比方法，后來成為革命小說一種流行的“三人行”創(chuàng)作模式。如果說《蝕》、《虹》和《三人行》等都具有初期左翼創(chuàng)作浪漫諦克的某些特點，那么，1933年前夕完成的《林家鋪子》、《春蠶》和《子夜》等卻表現(xiàn)出鮮明而冷峻的“社會剖析小說”的特點?！读旨忆佔印访枋隽?#8220;一二八”戰(zhàn)爭前后上海附近小市鎮(zhèn)上林家的小百貨店從興隆到倒閉的全過程，表現(xiàn)了作者對社會的深刻認識和清晰分析?！洞盒Q》是當時“豐收成災”題材作品的代表，是茅盾第一篇真正以“鄉(xiāng)土農(nóng)村”為題材的作品，也是茅盾“農(nóng)村三部曲”中最好的一篇。而《子夜》的成功，不但標志著茅盾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高峰，而且更顯示了左翼小說在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探索上的實績。瞿秋白為此歡呼：“這是中國第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你怎樣評價茅盾創(chuàng)作的變化以及他在左翼文學發(fā)展中的地位和作用？
茅盾，原名沈德鴻，字雁冰，浙江桐鄉(xiāng)烏鎮(zhèn)人。"茅盾"是他的第一篇小說《幻滅》1927年9月在《小說月報》連載時，第一次使用的筆名。茅盾這個名字，是隨著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而產(chǎn)生并享譽文壇的，在新文學初期一直以"沈雁冰"的名字著稱于世。
1927年8月，從牯嶺到上海后，立即將自己參加革命的經(jīng)過寫成小說《幻滅》，這是茅盾的第一篇小說。緊接著他又完成了另外兩個中篇《動搖》和《追求》。1930年，結(jié)集為《蝕》出版單行本，故《蝕》又稱"《蝕》三部曲"。這部作品以"矛盾"的基調(diào)貫穿始終，通過這個基調(diào)的創(chuàng)作，茅盾不但完成了他從文藝理論家和批評家到作家的身分轉(zhuǎn)移，而且，他用"矛盾"作為自身形象的和處女作的主題的定位，以此折射被拋入歷史文化過渡時代的知識分子的尷尬處境和復雜心理，既是極富內(nèi)省精神的自況，也是對社會現(xiàn)實進行精確觀察所得出的結(jié)論。
茅盾30年代的小說創(chuàng)作，大致經(jīng)歷了一個從"矛盾展示"到"社會剖析"的變化，其變化趨勢也成為了這一時期無產(chǎn)階級文學從"革命文學"到"左翼文學"發(fā)展過程的風向標。
蝕》三部曲雖然首開革命文學"革命加戀愛"創(chuàng)作模式的先河，但由于作品很好地表現(xiàn)了作者當時的矛盾心理，記錄了作者在大革命期間親眼目睹的"動亂中國的最復雜的人生的?一幕" （《從牯嶺到東京》，真實地描寫了一批青年知識分子在大革命中從"幻滅"到"動搖"，再到"追求"的曲折過程，體現(xiàn)了作者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和對中國革命復雜性的獨特認識，在時代新女性形象的塑造、人物心理的刻畫、時代特征的描寫和環(huán)境氣氛的烘托等方面，初步顯示出作者的藝術(shù)才華和個性，是茅盾寫得最率真自然的小說，這又是當時的革命文學作品所不能相比的。
《虹》、《路》和《三人行》在茅盾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具過渡的性質(zhì)。
《虹》寫于日本，作者希望通過一位知識女性的追求過程來表現(xiàn)中國革命的歷程，增加一些亮色，以改變《蝕》的暗淡基調(diào)，同時也是茅盾小說"史詩化"的最初嘗試。作品采用三段式時空切換的方法，通過梅行素受"五四"新思潮影響，為反抗家庭包辦婚姻，經(jīng)過許多挫折，終于沖出了夔門，從成都經(jīng)瀘州到達上海，遇到了革命者梁剛夫，接觸到了革命理論，在"五卅"革命高潮到來之際，踏上了"通向革命天國之虹"。作者本意是"欲為中國近十年之壯劇，留一印痕。八月中因移居擱筆，爾后人事倥傯，遂不能復續(xù)"。雖然，作者未能完成原來的創(chuàng)作設想，但仍然能看到一代知識分子從"五四"到"五卅"尋求革命的心路歷程。此作也開了茅盾小說"殘篇"的先例，成為茅盾史詩性小說的一個標記。
路》和《三人行》寫于茅盾回國之后，是他獻給新成立的"左聯(lián)"的禮物。由于作者急于想為迷茫中的青年指明一條正確的道路，表現(xiàn)出明顯的概念化的痕跡。其中，《三人行》最為典型。作品寫了三個中學生在"九一八"前后的故事。出身書香門第的許，是一個俠義主義者，但他救助奴婢秋菊卻不被理解，去暗殺欺壓女學生的惡霸，又送了性命。出身破落商人家庭的惠，是一個虛無主義者，在抗日浪潮中思想剛有變化，又在席卷全國的抗日風暴中嚇得發(fā)狂而死。只有實際主義者云，才真正走上了革命道路。這種表現(xiàn)同齡人不同人生道路的對比方法，后來成為革命小說的一種最為流行的"三人行"創(chuàng)作模式，在50年代的《小城春秋》等作品中仍有表現(xiàn)。
就在茅盾尚未完全結(jié)束《三人行》的寫作，就開始創(chuàng)作的《子夜》和隨后的《林家鋪子》和"農(nóng)村三部曲"等小說中，卻表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另一種風格。作者雖然沒有放棄理論的指導，也沒有完全放棄自己不熟悉的生活，但是，卻努力地為創(chuàng)作去觀察和體驗生活，以彌補自己素材的不足，并按照社會科學理論來處理自己的生活和收集到的素材。
在30年代，一種主要依靠理性分析來開拓形象思維的深廣度的創(chuàng)作方法，從典型環(huán)境來解釋并塑造典型人物，在戲劇性強的情節(jié)中突現(xiàn)人物性格及其成長史的寫法，逐漸成為"左翼"文學公認的主流，而且影響深遠，這就是所謂"社會剖析小說"。其特點也可以歸納為，一，具有鮮明的理性特色；二，人物大多具有典型性和階級性；三，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與當時的社會矛盾直接有關(guān)。這種又被稱為"全新的革命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小說模式，主要是由茅盾在"五四"時期文學研究會的"人生派"小說基礎上開展起來的，從原來的以張揚個性為主改變?yōu)橐匀笆降胤从痴诎l(fā)生的社會現(xiàn)實為主，成為了一個新的文學時代的標志，這也正是"社會分析派"區(qū)別于其他文學流派的特質(zhì)，從這個意義上就可以說，"社會剖析小說"在30年代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文學范式，從而決定了它在文學史上獨有的地位。茅盾在這一流派形成過程中的作用，具有決定性的影響，這主要表現(xiàn)為以《子夜》以及《林家鋪子》等具有社會剖析小說特點的作品，正代表著這一派小說的最高成就。
茅盾是一位具有"社會科學家"氣質(zhì)的小說家，他在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前多年的文學批評實踐和政治活動，特別是他豐厚的社會科學的理論修養(yǎng)，對于他的"社會剖析小說"創(chuàng)作具有特殊重要的意義。就小說顯示的社會概括的廣度與深度、藝術(shù)結(jié)構(gòu)的宏大與繁復、人物創(chuàng)造的多姿與傳神，文學語言的華美與豐富、勁健與爽利而言，都與一般作家拉開一大段距離。茅盾所具有的經(jīng)營較大規(guī)模作品的才情、功力和耐性，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是少有人比肩的?！蹲右埂吩诿┒艿奈膶W生涯中具有"里程碑"式的地位。
《林家鋪子》和《春蠶》也都是茅盾社會剖析小說的代表作。
《林家鋪子》描述了"一二八"戰(zhàn)爭前后上海附近小市鎮(zhèn)上林家的小百貨店從興隆到倒閉的全過程。店主林老板是一個典型的民族小商人，既老實厚道又精明能干，他重信譽，懂經(jīng)營，但面臨破產(chǎn)時卻不惜犧牲小債主們的利益，體現(xiàn)出商人的本性。林家鋪子的破產(chǎn)過程是作品的主要情節(jié)，而推動這一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動力，則是帝國主義侵略、軍閥混戰(zhàn)、農(nóng)村破產(chǎn)、官吏欺壓以及同行傾軋等各種社會矛盾激化的結(jié)果。從故事發(fā)展中可以看出，林老板資金周轉(zhuǎn)不靈是因為戰(zhàn)亂，林家鋪子大傷元氣是因為官吏借"抵制日貨"之名來進行敲詐，生意蕭條是因為小店的主要對象農(nóng)民生活日益貧困等等，表現(xiàn)了作者對社會的深刻認識和清晰分析。這是茅盾的得意之作，他說："《林家鋪子》是我描寫鄉(xiāng)村生活的第一次嘗試"（《春蠶?跋》，同時也是自己"短短的五年的文學生涯的`里程碑`"
《春蠶》是當時"豐收成災"作品中最早也最卓越的代表，也是茅盾"農(nóng)村三部曲"中最好的一篇，是茅盾第一篇真正以"鄉(xiāng)土農(nóng)村"為題材的作品，一發(fā)表就引起讀者強烈的注意和廣泛的興趣。
教育教學 2010-11-07 13:11:15 閱讀53 評論0 字號：大中小 訂閱
《雷雨》中的人物是具有典型意義和永久生命力的形象。其關(guān)鍵就在于作者不是平面、概念地塑造形象，而是強調(diào)人物的矛盾性和復雜性。周樸園的形象，正是通過他對蘩漪、侍萍、大海、周萍的態(tài)度的不同側(cè)面得以表現(xiàn)的。請結(jié)合作品的具體內(nèi)容，說明周樸園形象的矛盾性和復雜性。（以下答案內(nèi)容太多，請自己刪選以免雷同）
在《雷雨》中周樸園是一個具有復雜性格的藝術(shù)形象。高爾基說：“人是各種各樣的，這個喜歡饒舌，那個人沉默寡言，這個人執(zhí)拗而自負，那個人羞怯而缺乏自信。文學家仿佛生活在吝嗇鬼、卑鄙的人、狂熱者、野心家，幻想家、愉快的人和陰郁的人、勤勉的人和懶漢、善人和惡人、對一切漠不關(guān)心的人等等的輪環(huán)舞的中央。”《雷雨》共寫了八個人物，而八個人物周樸園是中心。我們的劇作家曹禺就被以周樸園為中心的八個形形色色的人所包圍。周樸園作為一個重要人物是難于分析的。劇作家曹禺在同王朝聞的一次談話中說：“周樸園這個人物，是難于分析的。”②的確，人是各色各樣的，周樸園著個處在多種矛盾的中心，性格復雜的人更是難于分析。在劇中不僅突出了他的“殘酷專橫、自私和倔強”，而且，我們還從劇中直接感受到他對自己的體面，尊嚴和聲望的自我欣賞.然而,他還有給我們印象更為深刻的,就是至始至終貫徹他的虛偽性格.他既有著一般人的情感,是現(xiàn)實生活中有血有肉的人,他有憎也有愛,有悲也有喜,同時,也有著他自己的道德觀念.
從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周樸園是一個有魄力,有手腕,非常殘忍,狡猾和虛偽的大企業(yè)主.他有著雄厚的資本和巨大的企業(yè),有著經(jīng)營現(xiàn)代化企業(yè)的經(jīng)驗和殘酷壓榨工人的手段,他跟所有的企業(yè)主一樣,是靠血腥剝削起家,“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 他殘忍,暴戾,不擇手段地壓榨工人.從前在包修江橋的時候,他故意叫江堤出險,淹死了兩千二百多個小工,從每個小工的撫恤費里扣下三百塊錢,發(fā)了一筆:“絕子絕孫的昧心財”.他陰險,狡猾,血腥地鎮(zhèn)壓礦山工人的罷工,先是勾結(jié)官警開槍打死了三十多個工人,后來又用金錢收買,分化工人代表,開除了“鬧事”的工人.他極端虛偽,這表現(xiàn)在：他在兒子面前躬得守訓，對待前妻侍萍，沒有見到時，他懷念、想念她，而見到后卻對她發(fā)怒，暴露出他的虛偽本性。不僅如此，對妻子蘩漪，他騙取她的愛情，霸占她二十多年的青春，卻還要把自己裝成一個社會上的好人物。周樸園是一個陰險毒辣的，“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剝削階級人物。同時，周樸園以繼承書香門第的傳統(tǒng)，留學德國研究過社會經(jīng)濟、社會思想，為自己構(gòu)筑了“模范市民”，“模范家庭”的體面形象，他通過在省府會議的固定席位，交往權(quán)貴和興辦慈善事業(yè)，使自己成為社會上的頭面人物，但這些卻不能掩蓋他虛偽、殘酷專橫、自私的本質(zhì)特征。
一 、至高無上、尊嚴威儀的家長性格
周樸園以一個擁有絕對尊嚴和無上權(quán)威的封建家長的身份，和使用自欺欺人的手段打扮成“正人君子”的面目出現(xiàn)在家人面前，并且陶醉于自己建立的一“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在兒子們面前，長保持著一定的冷淡和距離，以顯出一種淡泊于家庭感情獻身社會的事業(yè)家風度。他嚴厲訓斥去舞場，賭場鬼混的長子周萍不懂得自愛。周樸園為了長久的保持他認為“圓滿”的社會“秩序”，他需要有真正的繼承人，按封建長幼有序的原則，他自然把希望寄托在長子周萍身上，但是，沒有精神支柱和生活目的沒有父親的疼愛，即便有那么一點點的愛，也被周樸園那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給淹沒了。因此，他一切的憧憬都被破滅了。至于侍萍帶的周萍，當然很讓周樸園失望，正因為他看出周萍既不能創(chuàng)業(yè)也不能守成，所以他一再教訓周萍要“自愛”要把“荒唐”的行為“完全”改過來。但他卻全然忘記自己三十年前所作的那些荒唐缺德事。不僅如此，他那時始亂終棄的下人女兒侍萍，也早已被他改扮成故世的名媒正取的妻子來紀念了，并還經(jīng)常借這位周萍的生母的名義來教訓周萍，的確，周萍和周樸園相比較而言，周萍沒有其父的精明強悍，沒有其父的雄心壯志，因而，他就顯得懦弱，他使別人把他當作一個靠著豐富家底在外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其實，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就能理解他的這些行為，周萍是一個從小失去母愛而又不在父親身邊長大的人，對于父母的愛他沒有體會過，長大后對父親作為繼承人接到家中，家里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么的陌生。因此，在這樣的家里他感到空虛，無事可做，所以，他每天就只能在外吃喝玩樂來度日。在這樣的日子中，他和與他度著同樣日子的繼母產(chǎn)生了共鳴，因而導致了一段畸形戀情的產(chǎn)生。但在被他的父親洞察和被他的父親間接說出他與他的繼母不正當?shù)年P(guān)系后，他害怕其父的威嚴以及自身也認為這是不符合倫理 道德后，他極力想要擺脫這樣的困境。因此，他選擇了美麗、單純的四鳳，可四鳳的地位底下，又不符合當時的門當戶對的習俗，所以，他左右為難，想離家出走來擺脫。他越想擺脫可最終卻越陷越深，但最令他震驚的是他排除萬難選擇的四鳳卻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這樣的結(jié)果讓他是如此的受不了，以至于最后開槍自殺。他的悲劇是誰造成的呢？我認為是其父至高無上的家長制導致的，但也不能排除他自身因素。如果，周樸園給予他更多的父愛，而不是老擺出一副至高無上的家長風范，周萍與其繼母，與其妹亂倫的關(guān)系會產(chǎn)生嗎？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
周樸園即便是對他心愛的幼子周沖，對周沖助人上學，代人說情他也漠然無動于衷，并終于以他的專橫、冷酷和偽善，使這位無邪少年對生活的幻想，對情愛的追求，對母親的憧憬，對父親的崇拜全都破滅。周沖作為周樸園的幼子，按常理來說，他應該是最幸福，因為他有父母的伴隨，但他卻不是那么的幸福，雖有母親的寵愛，卻走的兒子魯大海，當他和他的母親連同被拋棄的那一天起，就不屬于周樸園那個階級的人了，即使他是周樸園的骨肉，當周樸園發(fā)現(xiàn)他正是同自己作對的罷工工人代表時，周樸園沒有因親子的血緣關(guān)系而放棄開除他的打算，而是“大義滅親”，置階級利益于骨肉關(guān)系上，最終把他開除了。周樸園很明白階級關(guān)系和骨肉關(guān)系誰重誰輕。如果他那個階級滅亡了，也就沒有周樸園的“天堂”了。他又怎能把這個異己的親兒子原諒過去呢？因此，他立即拋棄了他與魯大海之間那近乎沒有的那點父子之情。
二、殘酷專橫的性格
亞里士多德在談論悲劇人物時說道：“被情感支配的人最能使人們相信他們的情感支配的人最能使人們相信他們的情感是真實的，因為人們都具有同樣的天然傾向，唯有最真實的生氣或憂愁的人，才能激起人們的忿怒和憂郁”。③蘩漪這個人物炙烈激蕩的情感所支配。他多處于焦灼，郁憤的氛圍中，很少寧靜平和。呈出變形，超常的特征，但正是這種特征才更加充分的暴露出周樸園的復雜性格。
蘩漪出身在一個封建家庭，從小受過一點新式教育，又愛好詩文，他美麗文靜，聰明而熱情沖動，甚至帶著一點野性。但在那個吃人的社會里，他卻身不由己，過早地被迫嫁給了比他大二十歲的周樸園。在這個冷酷虛偽，專制的封建家庭里，他過著沒有自由、沒有幸福、沒有愛情、沒有希望的，死一般的生活。他的身份是周樸園的闊太太、又是他的金絲鳥，但，他是一個很不馴服的金絲鳥，這對于周樸園來說是極不希望的。因此，蘩漪，對于周樸園，他與其說是妻子，倒不如說是一件衣服裝扮體面人物及其體面家庭不可缺少的擺設罷了。他出生名門，受過一點新的教育，正有充當這樣一位大董事長的太太的資格。但周樸園是以何種態(tài)度對待這位太太的呢？周樸園在社會上想為自己博得一個伉儷情篤、家庭美滿的名聲，因此他竭力做出關(guān)心病妻。而這樣做的同時，他也并沒有忘記維護他的家教尊嚴。于是他就當著蘩漪的面，詢問蘩漪的生子周沖：“我不在的時候你常來問你母親的病么？”④如果說他這種建立上等人家庭風范的手段多少還有一些神圣的色彩，那隨之而來的運動，則已將他剝落殆盡。在強迫蘩漪時，他是這樣告誡他的：“當了母親的人處處應當替孩子著想，就是自己不保證身體，也應當替孩子做個服從的榜樣”。⑤由此看來，周樸園真正關(guān)心的不是蘩漪身體上的病，而是關(guān)心蘩漪的心病。因為，蘩漪洞悉他家過去的底，并且又不是如他要求的那樣百依百順的人。周樸園對蘩漪的壓迫，控制，常常以“關(guān)心”“愛護”的名義出現(xiàn)。他逼蘩漪吃藥，讓他服從自己的意志，作出“服從的榜樣”。然而，蘩漪卻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在第二幕那場看病和拒絕看病的沖突中，蘩漪是如此的讓他下不了臺：“你！你忘了你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啦！”⑥這個敢于冒犯他“模范家長”尊嚴的蘩漪，偏偏又是裝扮他這個頭面人物及其體面家庭不可缺少的人！他害怕蘩漪會將他這“最圓滿的”家庭中的這條罅隙進一步擴大，以至不可收拾。為此他刻意制造蘩漪病情嚴重的假象：不經(jīng)醫(yī)生診治，成年累月地用老藥方讓蘩漪喝那治“肝郁”的苦藥，找德國的克大夫為她治“腦科病”，當蘩漪不承認強加給他的“神經(jīng)失常”時，便以此作為諱病忌醫(yī)的癥狀，做出他瘋了的結(jié)論。
蘩漪真的瘋了嗎？當然沒有，說他瘋了，那只是周樸園在無法駕馭她，但又要給自己挽回面子的托辭而已。他為了維護“模范家長”、“模范市民”的名譽，而不顧一切的去迫害他人，即便是他的妻子蘩漪，他也毫不留情，他要求她的是“絕對服從”，封建主義的“三從四德”一切都聽從他的，他的話“就是法律”。他就是中心，一切人都得圍繞他轉(zhuǎn)，不得有半點反抗?？稍谀欠N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里，蘩漪感到壓抑，憤恨。因此，她要反抗，反抗周樸園的思想統(tǒng)治和精神奴役，她要徹底揭露周樸園過去和現(xiàn)在的種種罪行，她要破壞周樸園所奉為圣經(jīng)的封建倫理道德觀念，她要攪亂周樸園自認為“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把一個虛偽，冷酷專橫的周樸園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三、自私、虛偽的性格
周樸園有著民族資本家的基本特征。如在家庭中的獨斷專橫，對工人的殘酷剝削。然而，在對待對他拋棄的侍萍的態(tài)度上，他的性格又表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矛盾性及復雜性。他的這種復雜性主要表現(xiàn)在他對侍萍的感情上。那么對待侍萍，周樸園有真感情嗎？回答是肯定的，我們可以從下三個方面來看：
首先，周樸園三十年如一懷念侍萍。在趕走侍萍的三十年中，周樸園雖然結(jié)過兩次婚，但始終懷念侍萍，并一切都把她當作正式嫁到周樸園家來看待。每年的四月十八日都為她做生日。三十年來，周樸園從南到北都帶著侍萍用過的舊家具，并且一律按照侍萍過去喜歡的樣式擺設。因為生周萍著了涼，侍萍愛關(guān)窗戶，于是三十年來，即使是在悶熱的夏天，周樸園也不許開窗戶。他穿衣服，從雨衣到襯衣都穿舊的而不穿新的。周樸園還常向周萍談他的生母，并給周萍起了紀念侍萍的名字，聽到陌生的“魯媽”的無錫口音便打聽“梅小姐”的下落，夜深了，他還一個人凝視著侍萍的照片。如果周樸園不愛侍萍，為什么三十年如一日地懷念著她，而且還要在他現(xiàn)在的妻子蘩漪的面前流露呢？客廳里擺著侍萍的大照片，口中時時不離“前妻”。難道他不怕蘩漪嫉恨嗎？如果說這里是假道德，那么試想一下，那樣的社會里，憑著周家的地位、錢財，拋棄一個沒有履行結(jié)婚手續(xù)的傭人的女兒，能引起多少輿論的壓力呢？又有多少人會去指責周樸園而去同情侍萍呢？當時的道德標準對婦女極不公平，處在周樸園那樣地位的人，娶幾房姨太太，三妻四妾歷來被認為是合理的。周樸園為什么苦苦懷念“亡妻”呢？懷念一個人是痛苦的，更何況三十年如一日的懷念一個人，那是對自己的一種折磨，他為什么要用這種苦苦的懷念來折磨自己呢？這表明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很深的，同時，一個人的初戀是最美好的，最難以令人忘記的。
其次，周樸園對蘩漪的態(tài)度表明他對侍萍有真實感情，三十年前周家趕走剛生下了孩子三天的待萍是為了娶一位闊小姐，而蘩漪來到周家有十八年。很明顯，蘩漪是周樸園“正娶”的第二個妻子了。那位“闊小姐”到周家后死于憂郁，而蘩漪和周樸園又有激烈的矛盾。雖說這種矛盾是周樸園的封建專制與蘩漪反專制，要求個性解放的矛盾，但還包含著另一方面的原因：蘩漪沒有得到丈夫的愛情。那位闊小姐為什么憂郁死去？雖未點明，然而我們也可以從周樸園對蘩漪的態(tài)度窺見她的死因。因此，我認為：三十年來周樸園念念不忘侍萍，對后來的兩個妻子根本沒有感情。正因為對后者沒感情，所以他更懷念侍萍。如果，周樸園能給他的妻子??“闊小姐”以至后來的蘩漪一點點溫情的話，還會有憂郁而死的事發(fā)生嗎？
再次，周樸園不是那種一貫玩弄女性的浪蕩公子。作品沒有描寫周樸園生活放蕩，卻把他和他的兒子周萍作了一個比較。兩父子既有相同之處但也有很大的區(qū)別。當然，時代不同了，在周萍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封建性比他的父親少得多，盡管他也處處表現(xiàn)出對父親的懼怕，在父親的面前唯唯諾諾，周樸周作企業(yè)家他有精明強干的一面，同時，他還有一套經(jīng)或的方式方法。這表現(xiàn)了資產(chǎn)階級創(chuàng)業(yè)時期的進取精神，而到了第二代周萍身上，性格就變得更軟弱，表現(xiàn)出一種空虛頹廢的精神狀態(tài)。他向四鳳表示愛，同時又勾引后母，還在外面鬼混，完全成了“一個感情和矛盾的奴隸”。周樸園呢，他卻三十年如一日懷念侍萍，可以說在對待感情上兩父子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以上三點，說明周樸園對侍萍是有真實感情的，不但有，而且十分強烈，因為他三十年如一日的懷念著侍萍。那么，既然周樸園對侍萍有真感情，為什么又要拋棄她呢？我們承認人的感情帶有階級性，但不能把它庸俗化，只要是正常的人，都毫無例外地追求著自己的感情生活，盡管所追求的因人而異有差別，但有追求這一點卻是共同的。周樸園對感情生活的追求沒有超出他那個階級的范疇，那就是他不能反抗他的封建家庭，爭取真正的個性解放，所以他和侍萍的感情只能成為一場悲劇。正式的和一個傭人的女兒結(jié)婚，周樸園沒有這個勇氣，即使他自己有這個愿望和勇氣，但家庭和社會也是不允許的，在那個年代，在周樸園那樣的封建大家庭里，青年的一代是無所謂自己可言的。尤其在婚姻上更要絕對服從家長的意志。所以，他無法沖破家庭和社會的壓力。我們從周樸園對妻子兒子的志橫態(tài)度便可以看出他的前輩是怎樣地進行封建的家長制統(tǒng)治了。受過歐化教育的周樸園尚且如此，何況他的封建家長呢？所以，周樸園向這個可怕的勢力屈服了，向家長妥協(xié)了。他們趕走了侍萍，娶了一位門當戶對的闊小姐。但在周樸園的一生中，他認為和侍萍的那段愛情生活是最圓滿的。特別是在締結(jié)了不滿意的婚姻后，他就更加懷念與侍萍的那段愛情生活、更加懷念侍萍了。可當他懷念了三十年的侍萍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又是怎樣的呢？此時，保存在記憶中的年輕貌美的侍萍形象毀壞了??侍萍已是一個老媽子，變得連三十年都懷念她的周樸園都不認識了。并且，他用大量心血培養(yǎng)出來的繼承人長子周萍的私生子身份暴露了，作為“模范市民”、“模范家長”的丑惡老底揭開了，通過內(nèi)省和懺悔所獲得的內(nèi)心平衡破壞了，因不堪動亂情勢煩擾而覓致的心理慰藉化為烏有，尤其是，這個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侍萍，還是以一個慣于敲詐，勒索的下人魯貴的妻子的身份出現(xiàn)的，這就無比嚴重地威脅到了周樸園賴以生存下去的一切??他的體面、尊嚴、聲望和地位，以及他建立的“最圓滿的家庭”等等。因此，這怎能叫他不“忽然”在極端震驚，恐懼和憤怒下“嚴厲地”發(fā)出那一聲“你來干什么”的喝問呢？
當然，周樸園這一聲短暫的喝問是在他沒有有經(jīng)過冷靜思考作出的決定。翻臉這一反應純出自他所屬階級的自衛(wèi)本能。但是，周樸園畢竟是飽經(jīng)世故的老手，當他從一瞬間的劇烈內(nèi)心動蕩中鎮(zhèn)定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地方是在自己的客廳里，在場的只有他們倆人，他馬人就知道如此何來對付這個也重面子的衰老而脆弱的女人。因此，接著這一聲喝問之后所作的表白，無論是“留著你養(yǎng)老”的金錢收買，還是“為的是不忘你，彌補我的罪過”的虔誠懺悔，也無論是“現(xiàn)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的冷靜告誡，還是“你不要以為我的心是死了”的故作深情，都不過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堵住對方的口，了卻自己的債，逃出眼前的困境，保持住既得的一切。魯迅說過：“錢這個字眼很難聽，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所非笑，但我總覺得人們的議論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飯前和飯后，也往往有些差別，凡承認飯需要錢買，而以說錢為卑鄙者，人尚能按一按他的胃，那里邊怕總還有些魚肉沒有消化完，須得餓他一天之后，再來聽他發(fā)議論”。⑥吃穿是人類生存的第一要素。這是人人承認的最簡單的道理，在周公館里這個特殊的環(huán)境中，處在當時情況下的周樸園，他還能怎樣對侍萍呢，錢對于我們每個人本說都需要的，侍萍的生活需要錢，而周樸園又是一個看重金錢資本家，再說，他和侍萍的事已成為過去，人是不能恢復過去的生活的。
當然，性格狷傲的侍萍當然不會服周樸園的錢，但周樸園在當時卻只能做這種選擇，應該說這是從侍萍的生活考慮的?？僧斒唐紨⑹鋈陙硭艿目鄷r，周樸園冷汗涔涔，喘息沉思，表現(xiàn)了他感情上的痛苦與悔恨。特別是當侍萍又一次來到周家，一切都暴露了以后，周樸園的態(tài)度就完全變了。從周樸園逼周萍認母那一段可看出他態(tài)度的改變。所以，一旦事情暴露周樸園還是收留侍萍的。如果他只是把和侍萍的關(guān)系變成赤裸裸的現(xiàn)金交易，而無真實感情的話，那么，按當時他們所處的社會地位來說，周樸園是不可能認侍萍的。但是，周林園拿出了他的勇氣來認侍萍了。
周樸園性格的內(nèi)涵，即在他性格的矛盾統(tǒng)一體中，偽善已成為本質(zhì)和核心，而這一本質(zhì)和核心又影響到他其他的特征??冷酷專橫、自私。這不僅表現(xiàn)在他與周萍、周沖、魯大海、蘩漪的言行中，還特別表現(xiàn)在對待侍萍的態(tài)度上，但“人是復雜的，難寫的，描寫對象，服務對象，兩上復雜地加在一起，使文藝變得更微妙了。藝術(shù)的生命在于真實，往往真實又常常和文藝的社會效果發(fā)生了沖突?？慈松蜃髡叨煌醋髌酚忠蜃x者而不同”。⑦《雷雨》賦予了周樸園這樣一個復雜性格。他在同不同人物的不同關(guān)系中表現(xiàn)出的不同性格，共同構(gòu)成了周樸園的總體性格，使他獲得了一個真實人的生命。
一講到周樸園，大家馬上就會想到他那陰險善變的臉，冷峭而又沉鷙的眼，專橫而又自以為是的口氣。他幾乎是“偽善、無情、冷酷、殘暴”的化身。但在過了半個多世紀的今天，隨著社會時代的演進，我們是否也對他有了新的認識和理解呢？我以為是的。
以往對周樸園形象分析的普遍看法是：周樸園作為脫胎于封建階級的中國第一代資產(chǎn)階級，天生帶有封建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的兩重性；周樸園是一個由封建地主轉(zhuǎn)化而成的資本家，他殘忍、冷酷、自私、貪婪而又虛偽。但這只是從社會學角度、以階級的觀點來分析周樸園，觸及的只是周樸園的表象，并且是把周樸園框定在人民的對立面這一特定的格局中來考察，并未顧及作為“人”的周樸園的全部。
作家創(chuàng)作作品時的思想情緒，往往會滲透到作品、尤其是作品中的人物身上，那么，作為曹禺筆下的一個人物，周樸園身上滲透了曹禺的多少思想情緒？曹禺對這個人物的塑造是否有著自己的明確定位？
曹禺，出生于沒落的舊軍官家庭，那里終日彌散著燒鴉片的煙霧，永遠是下午的昏暗郁悶，專制的父親、廢人一樣的哥哥……這樣的生活場景，在日后接受了“五四”新思想的曹禺心中，注定激起強烈的厭棄與詛咒，也確立了曹禺劇作總主題的基本格調(diào)。1934年，作者說：“那個時候，我是想反抗，因限于舊社會的昏暗，腐惡，我不甘模棱地活下去，所以我才拿起筆，《雷雨》是我的第一聲呻吟，或許是一聲呼喊。”（《曹禺選集》后記）。在《〈雷雨〉序》中，作者說有的人追問此劇是否是“暴露大家庭的罪惡——但是很奇怪，現(xiàn)在回憶起三年前提筆的光景，我以為我不應該用欺騙來炫耀自己的見地，我并沒有顯明 意識著我是要匡正諷刺或攻擊些什么，也許寫了末了，隱隱仿佛有一種感情的洶涌的流來打動我，我在發(fā)泄著被壓抑的憤懣，毀謗著中國家庭和社會……一種復雜的原始的情緒！”從作者創(chuàng)作的本意來看，他要發(fā)泄的是憤懣，而塑造的是人物形象，也并非要樹起一個批判對象。
周樸園這個人物的性格是復雜的，性格中的幾個方面，有時處于矛盾對立的狀態(tài)中。表面看來，在家庭中他是一個封建暴君，十分重視自己家庭的“秩序”和自己在家庭中君臨一切的地位。他專橫獨尊，“他的意見就是法律”，強迫蘩漪喝藥的場面較典型地表現(xiàn)了這一點。他的語氣開始低而緩，接著高聲，最后到嚴厲，并冷峻地說：“蘩漪，當了母親的人，處處應當替孩子著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體，也應當替孩子做個服從的榜樣。”他自認為“我的教育是我認為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兒子我也認為都是健全子弟，我教育出來的孩子，我絕不愿叫任何人說他們一點閑話的。”他內(nèi)心要維護的是整個家庭，要使這個家庭有秩序。而蘩漪的不馴服不服從，他是不能忍受的。但據(jù)此就下結(jié)論，說他是專制暴君，則不全面了。他冷酷外表掩飾下的內(nèi)心也仍有慈善的一面。當蘩漪跑到四鳳家在外面淋得一身濕時，周樸園叫她上樓，蘩漪一動不動，面對蘩漪的倔強與反抗，周樸園只有無奈而無威嚴，“君臨一切”更蕩然無存了。此外，在第一幕中對周萍的耐心教導，第四幕中對周沖的悉心關(guān)懷，也都有為父者的慈愛融合其中。
在《雷雨》中最能體現(xiàn)周樸園性格復雜性的應該是與魯侍萍沖突。以往論述認為，此沖突把周樸園殘忍、冷酷、自私、貪婪而又虛偽的性格全部暴露出來了：他深深懷念已死的侍萍，打聽他的墳墓，說侍萍是“賢惠、規(guī)矩”的小姐；可一旦認出侍萍后，立刻翻臉不認人，恐嚇、哄騙，最后企圖用金錢收買……這是從私生活領域揭露了周樸園的丑惡靈魂，是周樸園內(nèi)心世界最充分的展示。但可惜的是，這是只看到他性格變化的結(jié)果，而沒有深入分析變化的原因。
結(jié)合他和侍萍之間的恩怨，我們更應該從周樸園性格的發(fā)展中來剖析這個人物。
《雷雨》表現(xiàn)的是中國社會急劇變化的時代，其間經(jīng)歷了戊戌變法、辛亥革命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開端：一方面先進的知識分子對現(xiàn)實極為不滿，希望引進外國科技以改變中國落后現(xiàn)狀；另一方面，頑固封建勢力又瘋狂壓制資本主義發(fā)展，抵制新思想，其間充滿血與火的較量。周樸園就生活在這樣動蕩的時代，他曾經(jīng)像許多知識分子一樣，追求個性解放，追求個人理想。他到德國留學時，較早接觸到資本主義的文明，這從他嘲笑周沖的話中可以看出：“你(周沖)知道社會是什么?你讀過幾本關(guān)于社會經(jīng)濟的書?我記得我在德國念書的時候，對于這方面，我自命比你這種半瓶醋的社會思潮要徹底的多。”可見，周樸園曾經(jīng)也有過對先進思想的執(zhí)著的追求，我們似乎也可以從周沖的天真、純樸中看到周樸園當年的蹤影，父子之間在這一點上似乎也有一定的相通之處。
“周沖是這煩躁多事的夏天里的一個春夢”， “他愛的只是愛，一個抽象的觀念。’’當一切結(jié)束的時候，對周沖來說，一個美麗的夢境破滅了，一個青春的時代死亡了。而三十年前周樸園對侍萍的愛未始不似周沖對四鳳的愛，但他那時畢竟是個“少不更事”的少爺，社會與家庭都不能使其愛的夢境有實現(xiàn)的可能。所以，當他遺棄了侍萍，也就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在同侍萍相認前后，如果細細剖析周樸園的情態(tài)變化，仍可以看出他內(nèi)心世界的矛盾。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心理是由本能沖動、認知過程與良知三大部分組成的，本能沖動也叫下意識或潛意識，認知過程指人按現(xiàn)實原則滿足本能要求的活動，良知主要體現(xiàn)于社會倫理道德活動，是對本能沖動的壓抑。”(《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在周樸園的內(nèi)心中，本能與良知在發(fā)生劇烈的沖撞。從他保留侍萍的相片、保留三十多年前陳舊的家具以及穿舊雨衣和熟記侍萍的生日、夏季關(guān)窗等習慣中可以看出，在周樸園的潛意識深處，他的確沒有忘掉侍萍，因為在他的一生中，侍萍曾令他青春煥發(fā)，讓他體味到了被一個女人真愛的全部溫柔。在侍萍撕掉支票后，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
周樸園：剛才我叫賬房匯一筆錢到濟南去，他們弄清楚了沒有?
仆人：您說寄給濟南一個，一個姓魯?shù)?，是?
如果從虛偽的角度和赤裸裸的金錢交易來解釋周樸園這一舉動，恐怕不能成立：一切都已結(jié)束了，何必多此一舉呢?第二幕中周樸園說：“你不要以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為一個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會忘了么?”這是從潛意識中發(fā)出來的，并無半點虛假的成分。
當然，曹禺后來解釋道： “因為兩次婚姻的不如意，周樸園對侍萍的思戀、懷念變成了他后半生自欺欺人，經(jīng)常咀嚼的一種感情，這既可填補他那丑惡空虛的心靈，又可顯示他的多情、高貴。”(曹禺談《雷雨》)可在《(雷雨)序》中卻說是“一種復雜而又原始的情緒”，“與《雷雨》俱來的情緒蘊成我對宇宙間許多神秘的事物一種不可言喻的憧憬。《雷雨》可以說是我的‘蠻性的遺留’”，“因為它太大、太復雜。我的情感強要我表現(xiàn)的，只是對宇宙這一方面的憧憬。”同一作者，相隔幾十年的兩段“獨自”何以反差如此巨大?那大概是藝術(shù)以外的原因了。
周樸園最終迫使周萍認母時說： “萍兒，你原諒我，我一生就做錯了這一件事，我萬沒有想到她今天還在，今天我在這兒，我想這只能說是天命向魯媽嘆氣，我老了，剛才我叫你走，我很后悔，現(xiàn)在你既然來了，我想萍兒是個孝順孩子，他會好好地侍奉你，我對不起你的地方，他會補上的。” 這是他心底發(fā)出的懺悔，是感情的真實流露，而決非虛偽?？伤麨?/font>
什么在侍萍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前后，卻又如此表現(xiàn)呢：
周樸園：驚愕梅花?
魯侍萍：還有一件綢襯衣，左袖襟也繡著一朵梅花，旁邊還繡著一個萍字，還有一件，一一
周樸園：徐徐立起一～哦，你，你，你是一一
魯侍萍：我是從前伺候過老爺?shù)南氯恕?/font>
周樸園：哦，侍萍! (低聲)怎么，是你?
魯侍萍：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會老得連你都不認識。
周樸園：你一一侍萍?(不覺地望望柜上的照片又望魯媽)
魯侍萍：樸園，你找侍萍么?侍萍在這兒。
周樸園：忽然嚴厲地一一你來干什么?
在這里，周樸園的內(nèi)心在劇烈地震動，本能和良知在互相交織著。本能要求他認侍萍，但良知又否定了這一決定。因為他一旦認了侍萍，他個人的地位、名譽、家長制的權(quán)威就要失去。在他看來，過去失去的太多，心靈的創(chuàng)傷太大，他不想失去“來之不易”的已有的一切。這是他專制的封建意識在頭腦中作怪，以“虛偽’’冠之是不確切的。如果他真是薄情寡義，那么，反復看侍萍的照片、寄錢給一位姓魯?shù)?、叫周萍認母，豈非多余?
一般認為《雷雨》中寫周樸園與侍萍的沖突是從私生活的角度揭露周樸園的丑惡靈魂，而周樸園與魯大海之間的沖突，則是從社會角度揭露周樸園的反動階級的本性。這仍然是從政治批判的角度剖析周樸園。人的意識是一個綿延不斷流動的整體，是一條無底的、無岸的河流。如果不從流動著的整體看人物性格，而選擇某一點，則無法窺其全貌。在前面已經(jīng)講過，周樸園在年輕時對西方民主、自由有過大膽執(zhí)著的追求，他能沖破家庭阻力和侍萍同居，無疑是向封建大家庭宣戰(zhàn)，但“宇宙正像一口殘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樣呼號也難逃這黑暗的坑。”(《(雷雨)序》)他自認為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可在強大的現(xiàn)實面前，他動搖了，失敗了。趕走侍萍，難道沒有一點傷痛、沒有一絲彷徨嗎?周樸園的可悲之處是他不敢向壓抑、摧殘他的社會挑戰(zhàn)，而是妥協(xié)退讓，與他們同流合污。魯迅說過：“中國文明不過是大小的無數(shù)的人肉的筵宴。即從有文明以來一直排到現(xiàn)在，人們就在這會場中吃人、被吃。以兇人的愚妄的歡呼，將悲慘的弱者的呼號遮掩。，’(魯迅《燈下漫筆》)中國的封建統(tǒng)治者在扼殺新生力量的同時，又在不斷物色新的奴才，一代一代承續(xù)下去。周樸園就是這黑暗制度下炮制出來的產(chǎn)物，他把他個人的不滿、所受的壓抑，三十年后又傾泄到無辜者身上。面對礦上的罷工工人，他勾結(jié)軍警開槍鎮(zhèn)壓；在家庭中，他專橫跋扈，對侍萍恐嚇哄騙，對魯大海冷嘲熱諷……他性格已經(jīng)扭曲變異了。當然，曹禺并沒有將周樸園的性格推向某個極端，而是將他歸于偽善，且仍然還要為他分辨出剎那間幻出的一點真誠顏色一一這也是這個人物形象豐滿的原因罷。
在《雷雨》中，我們不要忘掉夏天這一特定的場景對人物形象的作用。夏天，色彩斑斕，富于夢幻與奇想；夏天又是個煩躁多事的季節(jié)，酷熱逼走人的理智，不是恨便是愛，不是愛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極端，一切都要如電般燃燒，如雷般轟響，中間沒有一條折衷的路。劇中的人物，內(nèi)心始終如夏雨前的天空，郁悶、煩躁。周樸園的性格更如夏雨般變幻莫測、反復無常。年輕時的追求與向往，年老時的孤苦與寂寞，對他來說，如煙如夢。如果說周樸園內(nèi)心深處滲透著一種隱忍以行的人生哲學，一切變幻都是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那么，蘩漪則是外向型的暴露。蘩漪的生命燒到電火一樣的白熱、短促，追求、向往，情感、境遇，激成一朵艷麗的火花，當這火花也消滅時，她的生機也頓時化為烏有。
從周樸園的悲劇人生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可怕的、強大的封建勢力在怎樣地壓抑著正常的人性發(fā)展?！独子辍分兴腥宋锒急灰环N無形的力量控制著，“這主宰，希伯來的先知們贊它為‘上帝’，希臘的戲劇家們則稱它為‘命運’，近代人撇棄了這些迷離恍惚的觀念，直截了當?shù)亟兴鼮?#8216;自然的法則’。
而我始終不能給它以適當?shù)拿?，也沒有能力來形容它的真實相。”(《(雷雨)序》)當我們在指責周樸園的家長專制時，那么周樸園的理想的破滅又是誰造成的呢?一切的焦點是統(tǒng)治中國人的封建意識，應該向它開火，直到焚燒干凈，因為它已滲入到中國人的骨髓之中了。周樸園的悲劇人生讓我們明白了反封建任務之艱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