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井下傳真理
1921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在上海正式成立。這年秋天，毛澤東同志來到安 源進行考察和傳播馬克思主義。 一天，我正和父親一起打炮眼。有人說，教書 先生毛潤之(毛澤東字潤之)穿著衣服來咱們井下了。我們放下手里的活，向 毛澤東身邊靠攏，真是想看個新鮮。
有位窿工說：'自打建礦那天起就沒有穿 著衣服下井的，更甭說大城市里的教書先生來咱這掌子面上，不怕死咱別說， 就是不怕蹭上咱炭古佬身上的晦氣，咱們窮哥兒們也要敬他十分，真是佩服、 佩服喲?！绷兌键c了點頭。
毛澤東說：“工友們，你們真是可憐，下井干活連衣服都沒得穿?！?/p>
工人們說：'唉!毛先生，難為你關(guān)心， 一家老小都張著嘴等飯吃，這井 下都是炭古佬，誰家有錢買得起衣服喲，窮人命、天注定，苦呀!'
毛澤東搖了搖頭說：'工友們，我們不要怪命苦，我們工人受苦不是命里 注定的，這都是帝國主義和資本家剝削的結(jié)果!資本家從來不做工，生活卻那 么好，而我們工人成年拼命干活，生活卻這么苦。這不是命不好，是因為我們 創(chuàng)造的財富，都叫洋財東和官僚資本家剝削去了?！?/p>
“剝削!什么是剝削?”
'工友們，你們說，你們一天工作多少小時，在這憋死人的掌子面上干活， 可你們得到的工錢是多少?你們一天到晚挖的煤，車運船裝賣出去，得到的錢 都到哪里去了?礦長、工頭、監(jiān)工一個個吃得肥頭大耳，住洋樓，他們的錢是 從哪里來的?'
礦工們聽了毛先生的一席話，頓時沉默了，工人們從來沒聽過這些道理，
也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們，自己根本就沒 想過。
毛澤東的問話，讓這些窮苦的窿工們紛 紛地述說著。我父親搶先說： “毛先生，我 們這些挖煤的，每天都要干12個小時以上的 活。工人們下班走了，我們這些放爆工還要 清理現(xiàn)場，排除險情，交好班，到了家里連 飯都吃不下就睡了?？墒俏覀兊墓ゅX只有十 幾個銅板，礦上還常常拖欠不給。
有時只發(fā) 些礦票，在安源鎮(zhèn)連糧店都不會給你兌換吃 的。就這樣，工頭、監(jiān)工們還要層層克扣， 扣了你的工錢上哪講理去呀。還有，我們常 常挨打受罵，鬧不好就會被開除、坐班房。這樣， 一家老小又沒得吃呀，真拿我們這些窿工不當人呀，還叫我們這些人是炭古佬呀?！?/p>
我伏在毛澤東的膝蓋上，聽著大人們說話，說到克扣工資，我就叫了起來?！懊壬?，毛先生!我們也苦得很呀?！?/p>
“大人在這里講話，你莫插嘴?！币粋€窿工說著。
毛澤東說：“讓他說，讓他說，童工在井下挖煤就更苦嘍。我問問你，你 叫啥名字呀。”
“從小大家都叫我冬伢子，我有大名叫王耀南?！?/p>
“噢，冬伢子，我的小名叫石三伢子，咱們都是伢子哩?！?/p>
毛澤東的一番話，說得大家哈哈大笑，心情也放松多了，眼前的這位教書先生，咋就跟咱工人能說到一塊兒呀。
“我們年歲小，每天都要往外拖幾十筐煤，累死嘍。我們放爆工就更累，工頭給的炸藥少，還讓多出煤。毛先生，天底下哪來的這好事喲?！?/p>
“噢，工頭怎么會知道，出煤的多少?”
“他們呀，鬼著哩， 一班下來，數(shù)數(shù)筐的數(shù)量，稱一下子煤，啥都清楚了。 要是煤出的少了，馬上就要扣錢，還要挨頓打喲。”
“噢，是這個樣子的呀。冬伢子，別看你們?nèi)诵?，五六個孩子，十幾個孩 子在一起，就抵得過大人的力量。我們革命的道路還長呢，今后你們這些小爆 破工呀，用場大了，能炸死洋人，炸死監(jiān)工，炸爛整個壓迫我們的社會呀?！?/p>
接著，劉大叔說： “毛先生，你說得好呀。監(jiān)工、工頭們每個月搞不清克 扣了我們多少工資呀，聽井上的工友們說，每個月足足有3000多塊。按礦局給 的工錢，我們窿內(nèi)工人每天可以掙上銀洋二角七分，這白花花的銀洋要是真的 到手了，我們也不會賣兒賣女呀。
再說啦，井下的工頭們都搞了包工制，工人 都是工頭點的，到了發(fā)工資的時候，錢要從工頭手上過，他們的鬼點子多得 很，總把銀洋換成銅板，只給我們二十六七個銅板，余下的30多個銅板這伙子 人還不都搞到他們腰包里了?！?/p>
一個工人接著說： “我們一天兩班，累死累活，連老爹老娘都養(yǎng)活不了， 誰家姑娘愿意嫁給我們這些挖炭的。我們礦井里打光棍的多得很哩。毛先生， 你來這礦井里這么長時間了，你憋嗎?這掌子面不通風，現(xiàn)在人那么多，別說 你了，我們都喘不上氣來?！?/p>
老窿工李大爺說：“我這把老骨頭肯定是要埋在這礦井里了，死了都比別 人黑，還說什么錢不錢的。這些龜孫子，克扣了我們多少錢呀!誰都知道，到 了發(fā)工資的時候，他們這些工頭只發(fā)整數(shù)，不發(fā)尾數(shù)。大家伙算算，這工資的 尾數(shù)一年下來是多少。我在礦井下拿錢算多的，三十四個銅板， 一年工頭克扣 我就得有1000多個銅板呀。如果歇工，誤事，罰起錢來，更是不得了呀。毛先 生，你給評評理，這算不算是剝削。”
“唉!像這個扣法，非要逼死人嘍。你們大伙說，人在礦井下干活，死活都搞不清是哪天。他們這些黑了心肝的監(jiān)工、工頭們在克扣咱們的血汗錢，咱們得弄死他們幾個，拼一個夠本，拼倆還賺一個呢?！?/p>
“跟誰拼呀，井口上那么多的礦警，他們有槍呀，刀把子攥在他們手里， 我們這些窮工人有啥子辦法?'工人們的情緒高漲了，你說一句，我說一句， 還滿熱鬧的。
毛澤東引導著工人們說：'工友兄弟們，你們這樣苦，資本家、工頭又克 扣你們的工資，大家要站起來，想個辦法才是?！?/p>
“什么辦法?從建礦到現(xiàn)在，從搞義和團那會兒到現(xiàn)在，我們安源的礦工 就跟洋人和礦局干仗、斗爭過，到后來，還不是都失敗了，死了多少人了，資 本家的皮鞭都打斷了多少根喲!他們有槍，有子彈，我們這些工人能拼得過 嗎?怕是槍一響，要跑好多人喲。'
毛澤東告訴大家：“辦法多得很那。這些法子就在你們這些人身上喲?！?/p>
“我們又沒有文化， 一個窮挖炭的，除了這三尺布，什么都不是自己的， 哪里還有啥法子?！泵珴蓶|一手撫摸著我的頭， 一手緊緊地攥著拳頭說：“工友 們!我們這些窮工人一無所有，是無產(chǎn)者呀。無產(chǎn)者就要團結(jié)起來，只有團結(jié) 起來，我們才有力量。就像我這個拳頭，握攏在一起打出去才有力量。我看 呀，只要我們工人們團結(jié)得像一個拳頭，什么資本家，什么礦警隊，他們呀， 不怕我們工人才怪哩，大家說說看，對不對呀?!'
“對呀，對著哩?！痹S多工人都把五指合攏，我也學著毛先生的樣子，把小 拳頭攥得緊緊的。
毛澤東順勢利導地說：“工友們，我給大家打個比方吧。”他從地上拾起一 塊煤，接著說：'這就好比一塊石子，擋住了大老板的路，他看到后就隨隨便 便地一腳把它踢開了，莫有費得多大力氣?！?/p>
毛澤東順手把這小塊煤扔到地上，拍了拍手說：“工友們，如果把許多小 石子摻上沙子、石灰結(jié)成個垛，就會堅如麻石，大老板們搬也搬它不動，就不 會用腳踢它嘍。工友們，我們要組織起來，結(jié)成團體，同心協(xié)力，就能把壓在 我們頭上的帝國主義、地主、資本家掀掉，就能打倒剝削者，建立勞動人民當 家作主的新世界。窮苦的人團結(jié)起來，這個力量大得很那，你們說說看能頂?shù)?上一塊大石子嗎?'
“頂?shù)蒙?，頂?shù)蒙蠁?”工人們紛紛地說。
“對呀!我們工人難道連石頭也頂不得嗎?”毛澤東的話真說到我們這些窮 苦的礦工心田里去了。雖然工人們還不知道怎樣才能結(jié)成團體，誰來組織我們 結(jié)成一塊大“石頭”,但對于必須團結(jié)起來，緊緊地握成一個拳頭這個道理， 通過先生的一番開導，認識得可就比較清楚了。
我們還回味著毛先生說的剝削、壓迫、團結(jié)、革命這些道理時，他站了起 來與大家握手道別了。
了不得呀， 一個教書先生能與這些世人都看不起的炭古佬握手，天底下都沒這事呀。
工人們依依不舍地留著毛先生，還想聽他講團結(jié)、講革命、講斗爭。毛澤 東笑了笑說：'工友們，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到那邊的窿道里和掌子面上看看， 你們繼續(xù)干活吧?！?/p>
毛澤東走了，窿工們還聚在一起望著毛澤東的背影，他們不愿意散去。因 為他們第一次從一個先生那里聽到了為他們講的道理，這道理是多么的深刻 呀。使我們苦大仇深的窮工人找到了受壓迫、受剝削的苦根。
我一時還聽不懂毛先生的話，但我心里暖烘烘的。
從那以后，安源的礦工們就流傳著這樣一首歌：直到一九二一年，忽然霧 散見青天，有個能人毛潤之，打從湖南來安源。他和工友把話談，解決苦難不 為難，提議要給辦工會，勞動世界結(jié)成團……
四 我是兒童團員
1921年冬天，從長沙來的一位教書先生，在安源牛角坡辦起了工人補習學 校。礦工們一面“一人兩只手，兩手十個指”地跟著教書先生學識字， 一面聽 他講“資本家的衣食哪里來”、'工人生活不好不在命”的道理。這個“教書 先生”就是黨派到安源指導工人運動的李隆郅同志(后改名為：李立三)。
我 們經(jīng)常到工人俱樂部去看老工人們寫標語、刻傳單，并幫他們張貼、散發(fā)。我 們像大人們一樣上夜校，識字學文化，還經(jīng)常躲在夜校外面的窗臺下聽教書先 生講資本家殘酷剝削工人的革命道理。
1922年4月下旬，礦工劉振海根據(jù)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安源支部的指示，在井下找到了我和張樹生、劉玉漢等七八個童工中的積極分子。
劉振海說： “今天，我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就是要告訴大家，你們通過組織上的考察和你們的表現(xiàn)，我宣布安源路礦工人兒童團，今天就成立了?！?/p>
在黑漆漆的掌子面上劉振海接著說：“兒童團的團員們，從現(xiàn)在起你們都是在組織的人了，別看現(xiàn)在你們?nèi)松伲推甙藗€人，今后我們的組織一定會發(fā)展壯大的。我們既然是組織，就要有紀律，大家靠攏些，我們宣誓?！?/p>
劉振海舉起了右手，我們也跟著舉起了 童團》。圖為影片中的小主人公王耀南右手。我說： “大叔!毛先生去年秋天來咱們礦里說過，工友們要攥緊拳頭， 團結(jié)起來，才能斗得過資本家。我們都是兒童團員了，要宣誓就要聽毛先生的 話，握緊了拳頭宣誓?！?/p>
“對呀，咱們都點上燈，掌子面里沒有監(jiān)工來，搞得亮堂堂的。大家都握 著拳頭，還要舉過頭， 一塊兒宣誓?！眱和瘓F員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劉振海把拳頭握得緊緊的，帶領(lǐng)著大家開始宣誓。
“我宣誓…… ”
宣完誓后我說：“從今天起我們就叫兒童團員了，我們是有組織的，我們 一定好好聽劉大叔的話，完成大叔交給我們的任務(wù)?！?/p>
兒童團就這樣成立了，這是安源人民、安源路礦工人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 少年兒童的組織，這組織自打它成立的那天起，就在安源共產(chǎn)黨組織、社會主 義青年團組織的領(lǐng)導下，秘密地從事著成年人難以完成的任務(wù)。
接受任務(wù)
轟隆隆，轟隆隆， 一陣強烈的爆破聲后，硝煙與粉塵彌漫在支窿道里和掌 子面上。通風機嗡嗡地叫著， 一股一股的煤煙從坑道里排了出來，彌散在空 中，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
我們走到掌子前，看到掌子面上坍塌著一堆一堆的煤炭塊兒，礦工們拼命 地往自己身邊拖箕里扒。
我在掌子面上察看有沒有險情。我知道放爆過后，大的險情有時一看就清 楚了，小的險情不容易看清。掉下來哪塊炭都會砸死人的。我一邊用手里的巖 尖敲打著煤墻， 一邊仔細地觀察著每一個細小的縫隙，走著走著就離開了副窿 道，來到了主窿道。主窿道上就熱鬧多了，來往的電車叮咚叮咚地往前急 馳著。
“冬伢子!”龍伢子找到我大聲地說，快跟我走。
我倆深一腳淺一腳地躲著身邊穿梭拉運煤炭的電車，來到副窿道的掌子面。劉振海大叔早在那里等著我們了。
我說：'大叔，有新任務(wù)吧，交給我們辦吧，保證不會出差錯?！?/span>
“你們兒童團員的身份不能暴露，公開的身份是工人俱樂部的小部員。今天晚上，你們?nèi)ボ囌窘右粋€人。”
安源工人俱樂部舊址
劉振海接著說：“你們接的這個人身材比我高一大塊，穿著咱工人的服裝， 他可是第一次來咱安源，朱少連叔叔可能會跟他一起來。你們一定要完成 任務(wù)?！?/p>
下工后，我們一起來到車站。聽值班的叔叔講，客票車要半夜才能到安 源。還早著呢。我們做了一天工，挖了一天炭，早就困得睜不開眼了。這時， 我從口袋里拿出一串辣椒分給大家。我們一邊吃一邊玩著，等著票車來。
叮呤呤，火車到站的鈴聲響了起來，我們各就各位，分兵把口。冷清清的 車站里沒有幾個人，多數(shù)人都困覺了。 一個小部員眼尖， 一下子見到朱少連從 車頭那邊走了過來，他手里提著個行李箱，旁邊還有一個人。當朱少連他們走 出來時，我們就從幾個出入口匯集到這里。來人跟劉大叔說的一樣，瘦瘦的， 著工人裝，我們圍了上來說：“小朱叔叔，他是剛從長沙來的劉先生吧?！?/p>
朱少連笑著說：“少奇同志，這些小部員目標小，從安全的角度講，他們 來接您更可靠?！?/p>
“噢，小部員?”
朱少連看劉少奇沒鬧清這是怎么回事，就說： “他們這些人，歲數(shù)小，年 齡上不夠當俱樂部的部員，就叫他們小部員。其實，他們也是有組織的，是我 們安源的兒童團，為保密對外叫小部員。莫看這些人年齡小，本事可大了，把 風放哨樣樣都是行家。我們這些小部員對這一帶情況熟，哪里有礦警隊，哪里 有崗哨，哪里有監(jiān)工們的眼睛，他們?nèi)?。我們跟著他們走一定是安全的?！?/p>
“安源的黨團組織都建立起來了，年齡小的也組織起來了，群眾也發(fā)動起 來了。你們的工作很有成績嘛。這次我來安源隆郅同志(注：李立三當時的名 字)想得很周到呀?！眲⑸倨嬉馕渡铋L地說著。
他們在我們的帶領(lǐng)下，很快就到了牛角坡湖北同鄉(xiāng)會會館里的俱樂部。
俱樂部里燈火通明，職員們大部分都在。劉振海見我們幾個帶著劉少奇和 李隆郅、朱少連進了俱樂部的大門，就趕快迎了上去與劉少奇握手。
劉少奇說：“這些小部員的任務(wù)完成得很出色，謝謝他們，讓他們回去睡 覺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工呢。”
劉振海一邊將劉少奇往俱樂部里領(lǐng)， 一邊對少奇說： '不用管他們，他們 是有組織的，讓他們自己決定吧?！?/p>
我們從車站接到了劉少奇送到了俱樂部，圓滿地完成了任務(w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