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多數(shù)接受美院教育的人一樣,我最早接觸的是具象繪畫基礎訓練。它教會我審美的構成要素,一幅優(yōu)秀的作品它要具備的條件;它使我理解構圖、色彩、色調、技法、對比、韻律。但一段時期之后,我就從具象轉為抽象。為什么會有如此轉變呢?
具象繪畫里其實也隱藏著抽象的元素,截取一幅具象作品的局部,把它放大就是一幅抽象作品。我更迷戀一幅畫的細節(jié)部分,那色彩、機理、符號和它們背后所隱藏、包含的精神及理性。英國具象水彩畫大師透納畫大海的作品就非常抽象,有藝術史家說他是抽象藝術的源頭。蒙特利安和康定斯基最早也是從事具象,他們分別奠定了冷抽象與熱抽象的藝術樣式,且一直影響著當代抽象藝術的發(fā)展。藝術其實就是一個理念、一個“容器”,或者說一個母體。容器里盛載的內容是一樣的,他包括個體精神與思想的廣度與深度、知識架構和個體經(jīng)驗、人類經(jīng)驗的疊加,它體現(xiàn)了藝術家對審美趣味以及對世界的感知等。
具象與抽象只是藝術樣式上的區(qū)別,是一種不同的自我表達方式,就像詩歌與散文,母體是同一的,但每一種樣式有自我的結構、規(guī)則與邏輯。具象偏于“形”的實在性,抽象更傾向于“忘形于跡”的精神性。從一種“形”到“忘形于跡”需要一個過程。
當代藝術思想的牽引,知識與經(jīng)驗積累與疊加,審美趣味的變化,這些都對我產生了一種光合作用,因此于我蛻變就自然發(fā)生。脫離“形”的束縛,到形而上的“忘跡”是一種自我修煉的過程。
從具象轉為抽象的過程中我嘗試了不同的風格,也使用了不同的材質、手法。這是一個從混沌到清晰的過程。思想與材質的碰撞,為觀念的分娩尋找一個更有力、更和諧的外在呈現(xiàn)方式,這是一個野蠻生長的過程。一次偶然,我把剩余顏料滴在畫布上,它慢慢滲開形成一個并不標準的圓點,圓點中間材料又凝聚成一種好看的肌理。于此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我開始在畫布上嘗試生成我自己的圓與點。
圓與點從形式上是一種限制,但它也蘊藏著許多的可能,它提供一種空間,在這種空間里你可以恣意任性,去尋找、去發(fā)現(xiàn)、去驗證。感性與理性共存于畫布,它們隨時轉換也隨時規(guī)約。它是一個偶然,對我來說又是一個世界的開啟。
實心的點和空心的圓在我的畫面中它們都不是標準和規(guī)則的,不具有同一性,有書寫的隨機性。這是我的圓與點所呈現(xiàn)出來的獨一的面貌,它們有集體的共性又有各自隨機生成的個性。我預設了一部分,這是可控的,另外一部分,顏料與媒介在畫布上相遇,它們產生一種化合與反應,一種不可控的偶然。就像一個孩子,你為他設計了成長路線,但各種因素促成了他最終的走向。
我的作品相對來說在一種理性的邏輯框架中呈現(xiàn)一種感性的抒情,這同我本身性格有關。我的個性具有一種強烈對比的矛盾性。極度理性與極度感性,對不同對象物,在不同狀態(tài)下,情緒會在這兩端之間游移。一方面很粗糲,一方面又細膩敏感。所以性格表現(xiàn)作用在繪畫上,感性與理性自然天成。它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只是借助繪畫呈現(xiàn)這感性世界與理性世界在畫面上的沖突與碰撞,它們形成一種自我的張力與語言,一種秩序與打破,一種均衡與失衡。畫面上圓與點的重復與變化,必然與偶然,凝聚著我的思考以及顏料、符號在畫布上呈現(xiàn)的具有隨機性的意義。重復是一種常態(tài),一日復一日,時間的消逝與生成,人類的死亡與新生,進食與排泄;圓的循環(huán)軌跡,直線的無限延伸……都是一種重復。變化是這重復中的生機與欣喜,因這變化重復中有了靈動,有了起始的力量與動機。
重復與變化,必然與偶然,這兩組二元對立其實也具有某種同質性。重復是一種必然,是我理性預設的一部分;偶然是一種變化,是感性的因素,在不可控中完成,有不可重復性。
理性與感性、重復與變化、必然與偶然,它們構建了我的圖像與精神世界,并在那里持續(xù)生長。
尼采說:藝術高于一切。這個“高于一切”的判斷,擲地有聲。投身于藝術對我來說并不是受到尼采哲學思想的感召。藝術于我是一種信仰,一種發(fā)自心靈深處的熱愛。藝術的日常就是創(chuàng)造,它勾連起自我個體同這世界的關系。它使我的精神與靈魂在這物質塑造的空間里自由馳騁,去幻想,去發(fā)現(xiàn),去感知,并努力用手中的筆去呈現(xiàn)這外在世界在內心世界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