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夏昆一起讀史
力 匕
生與死,在尊嚴(yán)和未來之間
夏昆 | 文
阝 勹
季布原來是楚國人,為人好俠氣,曾經(jīng)當(dāng)過項羽的將軍,在戰(zhàn)爭中多次險些置劉邦于死地。項羽死后,劉邦懸賞千金抓季布,還宣布誰敢藏匿季布,就誅滅三族。季布躲在河南濮陽周氏家,周氏說:
“漢朝要抓將軍,馬上會搜尋到我這里來了,你愿意聽我的,我就給您出主意,不愿意聽我的,請讓我先自刎。”
季布答應(yīng)聽周氏的,于是周氏剃了季布的頭發(fā),給他穿上粗布衣服,打扮成奴隸的樣子,把他和十幾個奴隸一起,賣給了魯國的大俠朱家。朱家知道這人就是季布,把他買來之后就安排在田里,但是卻告誡自己的兒子說:
“這奴隸干活不干活你都別管他,給他好吃好住,不要難為他?!?/p>
之后朱家又去見劉邦的大臣,汝陰侯夏侯嬰:
“季布當(dāng)時追殺皇上,也是各為其主,他有什么罪呢?而且朝廷通緝季布,他肯定會流亡到匈奴或者南越,這不是把壯士送給敵國嗎?”
夏侯嬰心里也知道朱家是著名的大俠,季布肯定躲藏在朱家家里,于是也找了個機會,按照朱家說的勸告了劉邦,劉邦果然赦免了季布,拜他為郎中。當(dāng)時的人不僅贊賞朱家的俠義,也贊賞季布能忍辱負(fù)重、東山再起的精神。季布后來官至郎中令、河?xùn)|守。
《漢書》中武帝以前的內(nèi)容基本上是抄《史記》的,所以,班固對季布的評價和司馬遷的其實也是一樣的,他說:
“項羽本來就是以勇猛出名,季布在他手下還勇冠三軍,屢立戰(zhàn)功,的確可謂壯士了。但是當(dāng)他被當(dāng)作奴隸而受辱的時候,他沒有尋死,而是堅韌地活下去,為什么?因為他自負(fù)其才,知道自己的才能還沒有施展出來?!?/p>
班固還跟著司馬遷不無感慨地說:
“那些婢妾賤人,有一點不如意就自殺,他們并不是勇敢,其實只是無法想到出頭的方式罷了?!?/p>
說起忍辱負(fù)重,很多人都會想起韓信胯下之辱的故事,其實,在那件事之后,韓信當(dāng)了項羽的部下,后來又投奔劉邦,當(dāng)了一個管理倉庫的連敖的小官。有一次,他和其他十多個人犯法被判處死刑,當(dāng)前面的人都引頸受戮之后,韓信直著脖子大喊:
“主公不是想得到天下嗎?為何斬殺壯士!”
當(dāng)時監(jiān)斬的,恰好也是后來的汝陰侯夏侯嬰,夏侯嬰覺得這人出語不凡,于是把韓信解下來,跟他談了幾句,覺得韓信不同凡響,于是推薦給了劉邦,于是劉邦任用韓信為治粟都尉,使他走上了建功立業(yè)的第一步。
也許,韓信在受胯下之辱和險些被殺的時候,心里想的大概就是,不能讓自己一身的才華隨著生命的失去而化為烏有,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文天祥《<指南錄>后序》中說的“將以有為也”,其實就是對這種生死觀的最好詮釋。
可是,
當(dāng)生與死徘徊在尊嚴(yán)和未來的
十字路口的時候,
誰能有確切的答案,
告訴自己,
到底應(yīng)該選擇哪條路呢?
項羽選擇自刎烏江,因為對他來說,不僅被劉邦俘虜是一種侮辱,就是回到江東也是一種侮辱,因為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八千子弟兵,全都埋骨他鄉(xiāng),他已無顏再見江東父老。項羽并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但是,在尊嚴(yán)和未來面前,他仍然選擇了前者。
而在我記憶中,另一個為了尊嚴(yán)而死的,是著名的翻譯家傅雷先生。1966年,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9月2日的夜晚,或者9月3日的凌晨,傅雷先生服毒自盡。兩小時之后,他的夫人朱梅馥從一塊浦東土布做成的被單上撕下兩條長結(jié),打圈,系在鐵窗橫框上,尾隨夫君而去。
他,
比誰都明白未來,
比誰都堅信未來,
可是,
在尊嚴(yán)和未來之間,
他卻又選擇了前者。
夏昆
在這樣的傲岸和慘烈面前,大概沒有哪個好事者還敢煞有介事地指指點點,再說些應(yīng)該看到未來,不應(yīng)放棄生命之類的屁話了吧。傅雷先生在他翻譯的《約翰·克里斯多夫》結(jié)尾處曾經(jīng)以熱情洋溢的筆調(diào)贊美了未來的日子,他說,未來的日子就是那個趴在巨人肩上渡河的小孩,黑夜來臨,水流湍急,,未來的日子在巨人肩上越來越沉重,但是黎明的曙光是不可阻擋的但是,所有的一切,必將沖出黑暗,沐浴在晨曦之下:他,比誰都明白未來,比誰都堅信未來,可是,在尊嚴(yán)和未來之間,他卻又選擇了前者。
為了尊嚴(yán)而死,和忍辱負(fù)重而活,哪一個更加勇敢?哪一個是對生命最神圣的尊重?
活著,還是死亡,哈姆雷特在丹麥的宮墻下提出的問題,幾百年來,一直在拷問著徘徊兩者之間的人們。
于是想起了譚嗣同,他在他著名的《獄中題壁》中,把逃跑保命,以圖東山再起的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比為漢代望門投止的張儉和忍死求生的杜根,而他自己卻堅決地選擇了死。而詩的最后一句,卻似乎給出了關(guān)于生與死的問題的答案:去留肝膽兩昆侖!
不管是逃跑,還是留下,譚嗣同都對之表示了最高的敬意,因為,這些選擇,都是憑著一身肝膽,鄭重做出的,而一旦做出,便無怨無悔。
是的,
不管是為了未來忍辱偷生,
還是為了尊嚴(yán)慷慨赴死,
其實都是對生命的最高的敬禮。
因為,
生命的價值并不取決于長度,
而是你選擇長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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