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去伊朗，瞻仰波斯。
這件事，思忖了幾年，亦蹉跎了幾年。
某一年春天，連機票都看妥了，因為不確定落地簽證，究竟是七天還是十五天，打電話去領(lǐng)事館詢問，工作人員十分周詳客氣，解說是十五天，快要掛電話的時候，額外補了句，這幾天就不要去了哈。趕緊問為什么，人家說，這幾天，三月下旬，是伊朗新年，跟中國人過年一個意思，人人回鄉(xiāng)下過節(jié)，到處關(guān)門，連司機都不一定找得到。
于是作罷。
一延宕，就到了今年夏天。
浦東機場深夜航班，上海飛德黑蘭，沒有多少選擇，伊朗自己的航空公司，馬漢航空，直飛。
波斯花園
于候機處，開始看見伊朗人民了，盯著一眼一眼，逐個逐個地看過去，女人美，男人美，行李非常壯觀，大包小包巍峨得不得了。最特別，是男人們，人人攜帶一大盒子的兒童玩具，汽車模型，長槍短槍，遙控飛機，等等，尺寸超大，親手拎著上飛機。如今搭飛機，常見景象，無非是拎著各色筆記本電腦登機，拎大型玩具的，走遍地球，委實罕見。當時深覺詫異，等在伊朗晃了15日之后，終于十分懂得，波斯人的家庭觀念之濃重，對孩子的溫暖深愛，不遠千萬里，甘心拎這么些玩具回家。
再一個詫異，是候機廳里，伊朗男人人手一個自備的玻璃杯，現(xiàn)場泡茶吃茶。真夸張，玻璃杯隨身攜帶，坐到哪里泡到哪里。此情此景，好像不是這個世紀的事情一樣。而中國人民貼身拎個高科技的保溫茶杯，則是另一種別致情懷了。
博物館售票窗口
整個航班，男人占了八成，伊朗人占了九成，我呢，好像是惟一一個去旅行的外國女客人。
整個航班，沒有一個伊朗乘客，帶一本書閱讀。后來，在伊朗行走，亦驚異，這是一個書店極為罕見的國家。
再來一個奇特，是深夜航班，機艙內(nèi)竟然熱得汗流浹背，這個也是嶄新經(jīng)驗。通常的夜行航班，無不冷得四肢僵硬瑟瑟發(fā)抖。伊朗遭封鎖多年，飛機都堪稱古董級別，艙內(nèi)溫度，就不太好說了。
清晨飛抵德黑蘭機場，自覺裹好頭巾下飛機。入境處，外國人的隊伍只有兩三人，比本國公民的隊伍，簡短得多。入境官兩分鐘就看完了我們的護照和簽證，一言未發(fā)，速速就弄完了。準備的保險單子行程單子，人家根本沒興致驗看。
在機場換伊朗錢，頭大的事情冉冉開始來了。伊朗錢錢，票面那個巨大，5000元大致是一元人民幣，這個錢錢的問題，從頭至尾，困擾了我整個旅行，一路之上，只要一講到錢，我都再三搖手擺手，務(wù)必請對方把數(shù)字寫下來，讓我慢慢把無窮無盡的零，一個一個數(shù)清楚，再換算成我熟悉的美金或者人民幣。企圖走遍天下，四則運算，看起來，還是要學得過硬一點的。
來自波斯波利斯的恢弘石雕，波斯大帝的氣概
導游M接了我們母子，坐上包的車，往市區(qū)行。
清晨的德黑蘭，空氣污染相當嚴重，主要的污染，來自汽車，這個國家的汽車，古老得可以，滿街飛奔，初見之下，恍若時光倒流三十年之隔世。車行二十來分鐘，M請司機靠邊停下，領(lǐng)我們爬上路邊小坡，遠觀德黑蘭外圍的山脈，遠山含雪，霧霾朦朧，順便開講德黑蘭地形地貌。M恭喜我們運氣好，今天污染還沒有嚴重到看不見山。伊朗有不少亞洲著名高峰，是登山友的必征目標。下次再來伊朗，似乎亦應(yīng)該擇一座雄山去爬一爬。
就在我們立在路邊小坡上這么十分鐘的時間里，一輛小車開過來，詢問我們的司機什么情況。我以為是違章停車被警察查，回答不是，是便衣軍人巡查。此地機場大道，戒備還是相當森嚴的。
嗯，伊朗，伊朗，這里是神秘的伊朗了。
清真寺穹頂
伊朗，擁有2500多年歷史的波斯帝國，目前是世界第18大國，最主要的石油國家，最主要的伊斯蘭教什葉派國家，伊朗除了這兩樣舉世皆知，更有很多很多的世界之最，比如，世界第一名的藏紅花，玫瑰花，魚子醬，地毯，世界最古老宏大的集市（bazaar），等等，都出在此地。獨樹一格的波斯花園，華麗非凡的波斯建筑，亦都出在此地。波斯語，是使用歷史超過2500年的優(yōu)雅美麗的語言，3000多年歷史的楔形文字，至今滿大街流淌。作為旅行目的地，伊朗實在是一個富饒至極眼花繚亂的所在。主要的旅游客，來自歐洲，其中不乏以考古為目的的歐洲旅客，以及亞裔的穆斯林，每年絡(luò)繹不絕地前往伊朗的圣城朝覲。站在荒漠且霧霾的德黑蘭街頭，對腳下漸次展開的15日的伊朗漫行，相當?shù)匦某逼鸱?/span>
買桑葚，玉色的
車子往德黑蘭市區(qū)行駛，慢慢發(fā)覺，跟一座空城似的，寂靜無人跡。這一日，剛好是伊朗的全國假日，而且，這一月，剛好是穆斯林的齋月。齋月里，自日出至日落，穆斯林不吃不喝，太陽落山之后，吃一餐。除了酒店內(nèi)的餐館，街上的普通餐館，白天都閉門，著名的德黑蘭市場（Bazaar），也完全不開市。于伊朗行走的15日里，吃東西，是個比較大的困擾。
這一日，是伊朗精神領(lǐng)袖霍梅尼逝世紀念日，1989年，這位趕走了伊朗末代皇帝，并創(chuàng)建了伊斯蘭共和國的偉人91歲高齡去世，當時舉行了世界上最盛大的葬禮，1000萬民眾聚集，場面據(jù)說不可置信地混亂。靈車寸步難行，人群舉著棺木在頭頂上傳遞。直升機也好，全副武裝的革命衛(wèi)隊也好，都無法阻止遺體從棺木中掉出來，民眾甚至試圖撕扯壽衣作為圣物保留。自機場駛往市區(qū)的途中，路過霍梅尼圣陵，據(jù)說規(guī)模宏大超乎想象，我們匆匆路過，并未入內(nèi)瞻仰。當晚在旅舍看電視直播，領(lǐng)略到伊朗民眾紀念霍梅尼，真的是人山人海無窮無盡。
波斯茶，冰糖，杏仁餅，葡萄干
德黑蘭，于輝煌燦爛的波斯帝國來講，這個城市并沒有悠久的歷史，建筑亦談不上成就，污染糟糕，車水馬龍，一片亂象，但是，德黑蘭還是德黑蘭，頗有一些別致的博物館和昔日皇宮，可供消遣，可供贊嘆。
國家博物館，以波斯帝國的雄偉來講的話，這座國家博物館，實在是太簡陋，太陳腐，太掛一漏萬了。不過呢，即便簡陋陳腐掛一漏萬，初遇波斯文明的震撼，依然劇烈。這是我們母子，第一次，看見遠古的波斯，那些一千零一夜的書本記憶，一點一點，慢慢敷衍開來，氣勢奔騰的石雕巨制，扎實奇妙的楔形文字，形制殊異的陶器，精美無匹的飾品，等等，等等?；芜@樣的博物館，跟在埃及晃博物館，有種頗為相似的感覺，博物館簡陋不堪，陳列手法粗疏，展品荒漠蒙塵，最好的那些東西，不是在倫敦就是在巴黎，如此而已。
戈勒斯坦皇宮（Golestan Palace），這座古老的皇宮，略略荒疏，卻依然充滿了帝王的榮耀，以及皇家的奢靡，各種波斯藝術(shù)元素俱全，那些繁縟得不可思議的波斯花紋，于密不透風的堆砌里，偏偏有一股子極端寧靜的典雅，熱而不鬧，密中有疏，非常波斯，非常優(yōu)雅?，F(xiàn)在回過來思想，初抵伊朗，是應(yīng)當先看古老皇宮，波斯花園，再看清真寺以及圣陵。如果倒過來，就有點吃力了。因為清真寺和圣陵，實在太恢弘太觀止，看過之后再看皇宮，無論多么繁麗華美，都薄弱得，無法跟清真寺和圣陵并論。
上面一排是波斯語，下面一排是楔形文字，似乎是電話號碼？我猜的
中午路過一間小鋪子，賣羊頭湯的，因為是齋月，小門深鎖，店堂內(nèi)灶冷鍋凈，一塵不染，收拾得十分干凈。M咽咽口水，講，安拉啊，這是一間如此美味的羊頭湯鋪子啊。 伊朗人民的生活習慣，是早餐吃羊頭湯，其實是羊雜湯。第一個午餐，在一間酒店內(nèi)的餐館，吃Kebab，烤肉，伊朗最主要的食物，一盤米飯，一串烤肉，烤番茄，酸黃瓜，如此而已。整個國家禁酒，不過有各種各樣無酒精的假啤酒，于似炕非炕的坐榻上，吃飯，吃茶，飲偽啤酒，還真的，很原味伊朗的說。
德黑蘭的地毯博物館亦是不容錯過的必看，看完一遍，贊嘆再三，如同修了波斯地毯概論一課，對于博大精深美侖美奐的波斯地毯，終于有了一個正確的初步認識。我們母子，似乎趣味還十分接近，非常鐘意出產(chǎn)于Hamadan的大型地毯，和出產(chǎn)于Tabliz的小型地毯。前者輝煌宏偉不可一世，盡顯波斯地毯的磅礴氣概。后者精致典雅，粉軟細膩，流溢一種特殊的波斯芬芳。包子殷勤拍攝，回旅舍，就把手機屏幕修改成了地毯畫面，波斯韻味濃郁極了。
玫瑰清真寺
巴列維皇宮博物館（Saad Abad Museum Complex），在德黑蘭的北部，德黑蘭北富南貧，北部確實容貌大為不同，而這個舊日皇宮，人稱夏宮，避暑勝地，園林與建筑，室內(nèi)室外，無不美得氣象萬千，奢侈得亦是嘆為觀止。此宮建于1925年，伊朗的末代皇帝，亦是一個殘忍的君王，一直在此居留到1979年出奔美國前夕。包子笑著總結(jié)，希特勒的兒子，是溥儀。比較搞腦子哈。一間一間居室瀏覽過去，伊朗溥儀夫婦的趣味歷歷在目。我很敢說，中國沒有一座舊宮殿，有如此的奢華，如此的趣味。前些日子在金陵瞻仰的，蔣中正宋美齡的官邸，美齡宮，與此相比，實在是寒素的了。
修鐘表的老波斯
傍晚，到旅舍。Espinas international Hotel，在德黑蘭北部的一座山坡上，孤零零地，十分突兀地聳立起一座現(xiàn)代建筑，樓頂還有直升機停機坪，據(jù)說，此間旅舍，是德黑蘭最接近國際標準的五星酒店。伊朗不能使用任何信用卡，旅舍也不要求押金，但是要求押護照。所以，每一次離開旅舍，務(wù)必要記得拿回護照。再一個特別，伊朗旅舍，每間房內(nèi)，必有一個箭頭，指明麥加的方向。
清真寺內(nèi)安詳?shù)睦夏腥耍煺嫒缤拥娜蓊?，深深感動?/p>
夜里八九點，依然陽光明澈，下山坡，當?shù)厝藙倓傞_始出街買食物，吃東西。買一點桑葚，玉色的桑葚，還是第一次看見，甜蜜至極，價廉至極。這個季節(jié)，伊朗各地水果，豐收下來，滋味極好，東西便宜得跟不要錢似的。然后是，三步一個五步一個的面包鋪子，此時此刻開工做面包，門口蜿蜒起一條一條的人龍。其實，那是伊朗的面餅，碩大一張，甘香，有勁，非常喜歡。路人個個笑容滿面，看見外國人，有熱烈圍觀的習慣，寒暄幾句，必定請你嘗嘗他們在賣的各種食物，一遞一大勺，伊朗人民很抱歉，好吃是真的談不上，全靠包子努力幫忙吃。
晚上翻翻報紙，版面上，石油是重要話題，石油來石油去，比較吸引我的，是在討論，某某國與某某國，如何爭先恐后，爭當中國第一石油提供國。
市井
伊朗第一日，沿途看見三位五位鼻子上貼著膏藥的年輕人，男女都有。這個是伊朗一景致。波斯人，嫌棄自己的鼻子不好看，喜歡對鼻子動刀子，美鼻整容手術(shù)，全世界，德黑蘭是技術(shù)巔峰。開始，我還沒有搞明白，跟M講，可是可是，可是你們波斯人的鼻子，已經(jīng)很高很挺拔了呀，做啥還要動刀子??？M吃驚于我的無知，儂儂儂，儂有沒有搞錯，我們波斯人整容，是把鼻子往矮小里整啊。而這種美鼻手術(shù)，絕對不便宜，動輒數(shù)千美金。年輕人呢，亦就頗愛現(xiàn)一現(xiàn)，我有錢，我整了鼻子，大大方方貼著鼻子膏藥走來走去，像開了一輛凱迪拉克上街買菜一樣威武不屈。
我們在德黑蘭宿一夜，第二日啟程，前往古都Hamadan，這座古都，建都于公元前728年，是我們明天的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