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
涉縣火車站站建于1947年,離邯鄲站111公里,離長治北站109公里,隸屬北京鐵路局管轄,現(xiàn)為三等站。目前有5趟火車經(jīng)過涉縣,分別為邯鄲-長治北的6043次;邯鄲-潞城的6423次;潞城-邯鄲的6424次;天津-涉縣的4481次;涉縣-天津的4482次。
涉縣,涉水而過,所涉之水便是漳河。作為被太行山余脈緊緊纏繞、邯鄲唯一的全山地區(qū),涉縣卻因一條河得名。涉縣與漳河究竟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帶著好奇與期盼,我乘車從北京趕往邯鄲涉縣,去觸摸這條河流,追尋這段歷史。所幸這次探尋讓漳河的面目更加清晰了,一切都趨向接地氣的真實。地域的概念不再是地圖上涇渭分明的地界或邊境線,而是隨著河流延伸慢慢變幻、疊加、遞進,對于風(fēng)物自然、世情掌故的認(rèn)知和判斷的綜合。這湍湍的河流凝結(jié)了淵藪人文和醇醪舊事,但發(fā)展的世代,改變了漳河。聲勢浩大的城市運動幾乎要將漳河的痕跡一一吞噬,數(shù)百年對于脆弱的鄉(xiāng)村文明而言,已經(jīng)足以被改變得面目全失。依然留存的,大多是移不走的地理環(huán)境與供人緬懷的文化印記,比如水渠、河神、田地乃至岸邊人衣食無憂的生活……它們慢慢地滋養(yǎng)著這條古老的河流和它的起點—涉縣,讓這里熱鬧又多元,寫滿故事,也留有遺憾。
清濁漳水匯于涉縣
在路上的時間會被拉得更長,需要應(yīng)對更多可能出現(xiàn)的波折或意外。但同時,它也意味著旅行者到達目的地的方式——無論是直觀空間上的還是深層意義上的——不再是“降臨”,而是接近。
古人云:仁者愛山,智者愛水。對于居住于北方山地中的人來說,之于山,水是更珍貴的自然饋贈。而涉縣作為邯鄲唯一的全山區(qū)縣,山更是不缺,水卻只有漳河這一條。河流很難定格于時間之中,遺世獨立,安寧靜逸,亙古不變。坐著車越往前走就越好奇,沿河而建的村莊現(xiàn)在和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對于城鎮(zhèn),要預(yù)測未來不算太難,至少從發(fā)展這個角度來說是這樣——它們的未來軌跡已經(jīng)在新修建的一條條鋼筋水泥路上明擺著。可是,在河邊的村莊,卻不一樣。河水為這里帶來文明,也帶走了一代代人的時間,他們的生活是否也發(fā)生了或多或少的改變。在抵達之前,只是謎。
同樣,來自遠古的文字記載,更增添了涉縣與漳河的神秘感。在地圖上,清晰可辨:在匯入河北境內(nèi)前,漳河分清漳河、濁漳河兩支,兩條河的發(fā)源地位于山西境內(nèi),相距約20公里。其中濁漳河發(fā)源于山西長治長子縣發(fā)鳩山。清、濁兩支匯聚于涉縣合漳鄉(xiāng),稱為漳河。
據(jù)《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記載,“漳水出焉,東流注于河”,這里的漳河就是發(fā)源于發(fā)鳩山的濁漳河,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也發(fā)生在這里,這也是關(guān)于漳河源頭最早的文字記錄。《山海經(jīng)》中還有一段記載:“又南三百里,曰盧其之山,無草木,多沙石,沙石出焉,南流注于涔水,其中多鵹鶘,其狀如鴛鴦而人足,其鳴自,見則其國多土功。”此段意為:再向南走,直線距離三百里,叫盧其山(今河北館陶縣,華北平原的一座山,海拔約200米),山上(曾被洪水沖刷長時間淹沒)沒有花草樹木,遍布沙子和石子。沙石順?biāo)蚰狭魅?,注入涔水(今衛(wèi)河,漳河下游水域),水中有很多鵹鶘,形狀像鴛鴦,卻長著人一樣的腳,發(fā)出的叫聲像在呼叫自己的名字。據(jù)說誰見到這種禽鳥出現(xiàn),他的國家就會有大興土木、興修水利的勞役。
文中所提到的盧其山,便是漳河流經(jīng)的區(qū)域范圍。大洪水時期,這里被泛濫的漳河水嚴(yán)重沖刷,植被流失,死寂荒涼。如今這一帶已經(jīng)城市密集,山往東一百里,是聊城,往西一百里是邯鄲,南邊是濮陽,西南是安陽,西北是邢臺,周邊還有一些中原小城。
事實上,漳河遠不像從前泛濫——當(dāng)路邊逐漸出現(xiàn)水域,便已進入涉縣境內(nèi)。漳河的起點,就沿通往涉縣合漳鄉(xiāng)的路上繞山而建,與其他山路不同的是,這里的路邊大都有一條細長的“水泥槽”,槽內(nèi)水不多,一直流動,當(dāng)?shù)厝烁嬖V我這水就是漳河水。
當(dāng)遠古文獻中記載的波濤洶涌、動輒泛濫肆意的漳河,與眼前路邊出現(xiàn)的狹小水域碰撞在一起,仿佛瞬間就觸碰到了歷史新的脈搏。
“水泥槽”挖出“涉縣賽江南”
事實上,正如路上所見,漳河水并沒有在河道里流完全境。人們在河床上建起了一道高高低低的過水壩,河岸南側(cè)有條引水渠??菟竟?jié),漳河的水流大部分涌進水渠,滔滔而去。
著名的紅旗渠,就是引了離開河道的濁漳河河水。在紅旗渠的見證下,漳河附近的村莊也開始出現(xiàn)大大小小的水渠。車順著“水泥槽”一直走,一座座小型水利發(fā)電站和水渠闖入視野。一路聽著水聲越來越大,最后車停下來的時候,就到了合漳鄉(xiāng)的清漳河、濁漳河的交匯處。
雖然正值枯水期,但清、濁兩支的交匯處,水勢依然不小。閃閃發(fā)光的河面晃得人睜不開眼,水上有一群野鴨,正自在地嬉戲,絲毫不介意有人卷起褲腿與它們一道撥弄河水。岸邊有個小草棚,鴨農(nóng)正悠閑地望著河面。
一彎深水像一只手臂伸進山里,山巒重疊,山水之間少有聲響,除了偶爾有一只船停泊在岸邊。河水蕩漾,我看見水面露出億萬只喜悅的眼睛,那是蘆葦?shù)难劬?,鳥的眼睛和魚的眼睛。輕風(fēng)吹拂,仿佛就能聽見雨季激浪撞擊船頭發(fā)出“嘭嘭”的聲音。如此這般,讓人不由得想起,明代張升重修《涉縣志》中所說的:“涉縣四面皆山,清漳一帶瀠洄山足,趨縣志者必涉焉?!逼渲械摹扒逭摹北闶秦灤┥婵h61公里的清漳河。涉縣,涉水而過,由此可知涉縣之名也因漳河而來。
然而,漳河并非只有眼前這般寧靜。1996年,流經(jīng)涉縣的漳河流域曾發(fā)洪水,洶涌的河水漫到岸邊的村莊,村民甚至半個月都出不了門。據(jù)《漳河縣志》記載,金明昌年間,開城西渠,灌田千畝;明嘉靖二十九年,固渠;清康熙年間循任公渠故跡建柴公渠,民獲其利,但其中記載的水渠大都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涉縣水利事業(yè)的發(fā)展和起步,是從修建漳南大渠開始的。涉縣人對水利工程特別執(zhí)著,你可能走過無數(shù)山川田野,見不到一處水洼;你可能穿過許多條河溝,幾乎不濕鞋底;但是不可誤會涉縣嚴(yán)重缺水。事實上,涉縣的水,全都囤積在一座又一座水庫、水渠里,它們不再洶涌、粗暴,而是變得溫順,服從,波瀾不驚。
早在1942年,全國的解放區(qū)都興起了大生產(chǎn)運動。當(dāng)時,駐扎涉縣的晉冀魯豫邊區(qū)政府和129師將帥領(lǐng)導(dǎo)村民開鑿涉縣漳南大渠,開創(chuàng)了引水上山灌溉的先河。建國后,又開鑿四條大型水渠,之前沿來路看到的“水泥槽”,就是當(dāng)年修的灌渠和小渠。其中,漳北渠是引水上山最重要的水渠,“涉縣賽江南”的口號也是開鑿時提出的。當(dāng)?shù)氐拇迕衽c外來的工人一起,系上繩索,攀上懸崖,用盡力氣,倒掛劈石。劈不動的就用炸藥,甚至連炸藥都是村民們自己做的。每個人肩挑手扛,耗時近兩年,硬是在山區(qū)開鑿了一段水渠。水渠建成后,身處山區(qū)旱地的涉縣,自此改變了。漳北渠修通后,帶動了涉縣水電站的發(fā)展。僅合漳鄉(xiāng)就有14個大大小小的水電站,在合漳鄉(xiāng)的村里,還有不少依靠水力的石碾。這些大大小小的工程,共同構(gòu)成了涉縣的水利奇跡。原來山上只能種黃豆、谷子和玉米,山下狹小的田地才能種少量的菜。但水渠修建之后,狹小的田地也增加了不少收成,自此,“涉縣賽江南”的口號真正成為了現(xiàn)實。在當(dāng)時來說,能住在漳河的邊上,也是殷實生活的保證。
村民們相信,有水就有活
沿著清、濁漳河的匯流處一直走,就是合漳鄉(xiāng)邰家口村。村莊整個盤亙在河岸上,看起來就像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如果有人搭乘交通工具經(jīng)過,瞥見村里坡地上層疊低矮的房屋和炊煙,必然覺得這里平靜安詳,充滿了細膩而秩序井然的美感。在鄉(xiāng)下,這里顯然有著怡人的生活節(jié)奏,不受現(xiàn)代化的束縛。
在村民眼中,漳河一度是生活的保障。邰家口村是自然村,有130多戶,相傳都是一些為了能臨著水而來的散戶。在村里,幾乎每家的門窗都朝向河水。人們把河邊的鵝卵石運回來,筑起兩三米高臺,把房子建在高臺上,甚至房子的用料也多取材于鵝卵石。
到訪的那天,地里的農(nóng)活不多,下河捕魚、養(yǎng)鴨的人也不很多,河邊的村莊處在一片寂靜中。上午十點,山里人忙完各自的家務(wù)事兒,一天的閑暇時光也就開始了——雙腿一盤,蹲坐在兩三米的高臺子或者河沿上,一袋草煙、一杯濃茶、一盒煙、一根火柴,人們無論衣衫襤褸還是衣冠楚楚,都圍在一起,或者在更矮的門檻或者矮凳上。聊天、嘬煙袋,是當(dāng)?shù)厝说牧?xí)慣。就坐在門檻、石臺子、河沿上,如果那個男人愿意,他可以從清晨坐到日暮。
晌午,遇到一個住在河邊的男人,他身上飄著一陣煙草的味道,一頂老舊的帽子遮住了他蓬亂花白的頭發(fā),露在外面的部分則捋在腦后,他正蹲在自家的石臺子津津有味地吃一碗亮澄澄的面。他的家里貼著修水渠時的照片,還有全家人下河撈魚的照片。他說:“有水就有活,村里人都信這話?!钡拇_,雖然山多地少,但靠著河,水稻、蔬菜都能種上,秋冬河水一少,河里的魚也處處都有,這都為沿河的村莊帶來了“山地小江南”般的生活。
在漳河流域的村莊,居住的大部分是老人,年輕人幾乎都外出務(wù)工,每家都有一些地,憑著漳河水的灌溉,這些留守的老人依舊用著最古老的器具、過著最古老的農(nóng)耕生活——沿著河走,偶爾可以看到破舊的水磨房或水碾。
涉縣清漳河沿岸,河流落差大,水力資源豐富。明代就建有不少水磨房,到建國初期,全縣有七十多座。水磨房一般建在一個石券上,遠遠地挖一條五尺寬五尺深的水渠,把清漳河水引到石券下,推動槐木做的大木輪旋轉(zhuǎn),通過木軸帶動券上的石磨。石磨上扇是死的,中間有磨眼,堆放上糧食,下磨扇比上磨扇大出一尺多寬,被木軸牽動的橫梁帶動旋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把上磨扇磨眼中的糧食磨碎了。水磨的開停開關(guān)在水渠上,合上水門,水不流了磨就停了。第一遍篩下的面叫“頭白面”,最白最勁道。剩下的再上磨,再篩,再磨,循環(huán)往復(fù)。水碾的原理則與石磨一樣。最古老的器具,仿佛也保留了食物最醇厚的原味,正如村口男人碗里亮澄澄的面一般誘人。
太行對涉縣的偏心
漳河在涉縣境內(nèi)濁漳河段還形成了一處勝景——天橋斷。何謂“天橋斷”?當(dāng)?shù)胤窖怨堋捌俨肌苯小皵唷?,斷者,斷落下跌也。濁漳河素有“九峽十八斷”之說,此處是一較大的斷嶄跌水,上面有連接冀豫兩省的峽谷索橋,故稱“天橋斷”,意思就是“天橋處的瀑布”。
天橋斷是漳河十八斷中最為壯觀的一斷,被列入涉縣八景,名曰“漳河落澗”,位于河北、河南、山西三省的涉縣、林州、平順縣交界處。沿漳河左岸向上走,就能看到天橋斷標(biāo)志?!渡婵h志》曾把它列為“沙陽八景”之一,并留有詩:“環(huán)繞山城屈曲流,遠涵碧樹半沉浮。危湍溜石聲如咽,為寫煙波一色秋。”待你急急趕過去看“天橋”,漳河至此成了狹窄的一線,兩岸峭壁陡立,最窄處僅十余米。為了溝通兩省,用四束鐵索扯成索橋,索上搭柏木板,跟大家熟知的瀘定橋相似。
天橋下為黑潭,因激流常年奔騰,在潭壁淘出一個二十米高、八米寬、數(shù)十米深的天然石洞。該洞淹沒水中,相傳是萬年神龜?shù)木铀小吧颀敹础?。?jù)說神龜頗通人性,古有一木匠為東家購得大批木料捆綁順河漂運而回,不料扎入潭底不得出。木匠萬念俱灰,投潭自盡,神龜將其馱出水面,又入水馱出木料,救了木匠全家性命。如今水位下降,此洞露出水面,人們修了鐵旋梯,可下到洞內(nèi),又在洞中雕了一個十米見方的石龜,算是對助人為樂者的永久紀(jì)念了。
不是作為河北人偏心,想欣賞好景色,還以涉縣這邊為勝,最佳觀景點在天橋下游十余米處。坐在巖石上,眼前是一汪碧綠清透的潭水,波光瀲滟;對岸是一綹瀑布,從高高的岸上跌落潭中,轟然作響,珠玉飛迸;向西望,兩岸夾峙成一條狹窄的胡同,天橋高懸空中,游人從橋上走過,仿佛高聳入云端,讓人心驚不已。千百年來,水流對橋下的石壁沖擊碰撞,成了天然的佳作,層層疊疊,奇形怪狀。每到雨季,河水上漲,水流更加湍急。
沿著村里走,在河邊偶爾能看到一兩座廢舊的小屋,里面有些落了灰的神龕。據(jù)資料記載,漳河也有自己的河神——大名鼎鼎的八仙之一張果老,稱通玄先生。作為河神,通玄先生最擅長的還是水利;每逢久旱,往往有人頭戴柳枝帽來祈雨。但如今,整個涉縣境內(nèi)已經(jīng)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河神廟,河神成了活在當(dāng)?shù)厝诵闹械囊粋€念想。河神雖然形已不在,最初為祭祀河神而辦的廟會卻流傳了下來,但也已演變成居住在河邊的村民們買賣生活用品、趕熱鬧、自娛自樂的集市。
除了集市,漳河流域還流傳著古老的原始戲劇,它與民間的原始宗教、道教祭祀活動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山神與女媧是供奉的主要對象。在時間上主要限于元宵節(jié),在表演上為白話式,在內(nèi)容上主要為軍國征伐戲類。它是我國先民創(chuàng)建的戲劇活化石。涉縣流傳至民國時尚有八九個村能演,后又經(jīng)戰(zhàn)爭或政治運動,目前只有涉縣上清涼、彈音等村能夠演出。
據(jù)當(dāng)?shù)厝私榻B,涉縣境內(nèi)有一個村子每到端午節(jié),家家戶戶都會給老人和孩子的脖子、手腕上系上五彩繩,甚至家畜身上也有,為的是祈求平安健康;還有一個村子,村頭空地上五六十個人一起坐著唱當(dāng)?shù)氐纳礁鑳?,編席子,聲音清脆悅耳,令人難以忘懷。
發(fā)展的世代,雖然不斷改變著漳河。但依然留存的地理環(huán)境與供人緬懷的文化印記,比如水渠、河神、田地乃至岸邊人衣食無憂的生活……它們一直滋養(yǎng)著這條古老的河流和它的起點——涉縣,讓這里熱鬧又多元,故事延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