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死時,曹丕遠在鄴城,還沒有得到父親的死訊。但帝國的中心洛陽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如今洛陽城中,官職最高的是主簿兼諫議大夫賈逵。因此,曹操死后的洛陽城,主持大局的是賈逵,而擔任助手的正是司馬懿。他們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要不要發(fā)喪?
曹操的死亡,過于突然,如果發(fā)喪,恐怕要引起天下騷動。內部的不安定因素爆發(fā),外部的孫權、劉備趁勢進攻,后果將不堪設想。因此,有人主張秘不發(fā)喪。
司馬懿清楚,紙包不住火,而接班人曹丕正遠在鄴城。身處這樣的敏感之地,本就容易引來外界不友好的猜測。一旦秘不發(fā)喪,則更是自置嫌疑之地。
賈逵果然有兩把刷子,立即對外公布曹操的死訊,并著手安排護送曹操的靈柩入鄴城。秘不發(fā)喪的壞處是把矛盾隱蔽化,公開死訊的壞處是使矛盾公開化。洛陽城中一支軍隊得到曹操的死訊后,公開敲鑼打鼓擅自撤出洛陽,企圖返回故鄉(xiāng)。
這支軍隊是臧霸的人。如今曹操一死,自然都嚷嚷著分行李散伙,你去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高老莊。
許多人都主張派人堵截這支擅離職守的軍隊,如果有不肯聽從者殺無赦!
司馬懿心里明白,這是個餿主意。打狗也要看主人。這支軍隊的主人是臧霸,臧霸是青、徐二州實際上的主人,占據(jù)著小半壁江山。一旦出動軍隊攻擊這支亂軍,將會引發(fā)曹氏政權的內訌。這是取死之道。
但是,倘若聽任這支軍隊擅自離開,后果更壞。
實在是個棘手的難題。賈逵,你打算怎么辦?
英雄再次所見略同。
賈逵下令:不可阻止這支軍隊返鄉(xiāng);同時沿途各州縣要保障他們返鄉(xiāng)途中的食宿,積極穩(wěn)妥地協(xié)助他們返回故鄉(xiāng)。
好老辣的手段!如此一來,這支軍隊的擅離職守,就變成了在政府安排下有組織、有紀律的常規(guī)軍事調動了。消弭大亂于無形,賈逵果然是個人物。司馬懿逐漸對賈逵另眼相看。
賈逵找到司馬懿,誠懇地說:仲達,你河內司馬氏一向儒學傳家、深通禮儀,魏王的喪事恐怕還要勞駕你親自辦理。
司馬懿點點頭:沒有問題。
辦這樣一個喪禮對于司馬懿而言簡直是牛刀殺雞、游刃有余。但司馬懿并不因此而有絲毫懈怠。他作為喪禮的總指揮,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與心思,認認真真地把整個喪禮辦得井井有條、得體合禮。
司馬懿一向如此:別人交給我什么事,我就辦什么事,辦精,辦細,辦妥。不要去爭與地位不符的權力,有權就有責,責任與能力不符,是一切政治災難的源頭。
與此同時,鄴城也已經(jīng)得到了曹操的死訊。太子曹丕萬萬沒有料到父王死得這么突然,如今父親已逝,不知將有些什么樣的突來風波,又會有怎樣未知的恐懼?
一想到與父親在一起的歷歷往事,仍然情不自禁,放聲痛哭。
請?zhí)拥钕鹿?jié)哀順變。
咦?這不是仲達的聲音嗎?你怎么會在這兒?仿佛聽到司馬懿的聲音,曹丕頓時感到心里踏實,抬起淚眼望去。
原來是太子中庶子司馬孚,司馬懿的三弟。司馬孚來曹丕身邊已經(jīng)三年了。
司馬孚一如他兄長般老成穩(wěn)重,所不同的是有一種澄澈清新的氣質。司馬孚以一種近乎訓斥的口吻說:“君王晏駕,全天下都在盯著太子殿下;您理當上為宗廟,下為萬國,主持大局,怎么能像匹夫一樣哭孝?”
司馬孚說話還是那么不中聽??!曹丕收斂眼淚,用哭過的更加清澈的眼睛看著司馬孚:“卿言是也?!?/p>
司馬孚轉向百官,聲音提高一個八度,厲聲道:“今君王去世,天下震動;當務之急是早立嗣君,哭有什么用?”聽了司馬孚的呵斥,百官肅然。穩(wěn)定情緒,這還只是通過了曹操之死的第一個考驗。曹操死前,秘密派出快馬召一個人來洛陽,而這個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領著軍隊來了,也給曹丕和司馬懿帶來了第二個考驗。來者正是鄢陵侯曹彰。
曹彰是曹丕的二弟,曹彰先找到弟弟曹植,煽風點火:“父王臨死前緊急召我回來,估計是想要立你為王?!背两趩矢钢吹牟苤玻瑢φ卧缫研幕乙饫?,繼續(xù)消極退讓:“不可。袁氏兄弟就是教訓。”
曹植無意王位之爭,曹彰卻難以咽下這口氣。直接趕到喪事現(xiàn)場,找到主管人賈逵,質問:“先王的玉璽在哪里?”
問玉璽,很容易讓人誤會有異志。只有豪爽的曹彰,敢明目張膽毫不忌諱地問出這么一句自惹嫌疑的話,但賈逵卻不得不鄭重回答:“太子在鄴城,國家已經(jīng)有繼承人了。先王的玉璽,恐怕不是您應該過問的?!?/p>
賈逵的回答不卑不亢,把曹彰頂?shù)脽o話可說,只好作罷,轉身去父親的靈柩前致哀。
賈逵見曹彰沒有進一步發(fā)難,松了口氣,司馬懿卻并不敢放松。他知道,只要魏國一日沒有立新王,野心家就一日不會消停。
鄴城,曹丕也正為這事頭疼。司馬孚勸他立即即位,以防夜長夢多;但是大臣們卻說,魏王即位必須等候朝廷的詔命。畢竟從名義上來講,此時魏國還只不過是漢王朝下的一個諸侯國而已。但是朝廷的詔命遲遲不至,曹丕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尚書陳矯站出來,說:“魏王的死地,遠在洛陽,天下恐慌。在這非常時刻,太子應該立即即位,不必按常規(guī)程序等待朝廷的任命?!彼抉R孚也力催曹丕即位,曹丕這才痛下決斷,即位為王。
本年度最大的勝利者曹丕剛剛即位,賈逵和司馬懿即扶柩入鄴城。曹丕與司馬懿這對戰(zhàn)友分隔一年多,今日終于重逢。分隔之前,兩人尚是師友相稱,親密無間;重逢之后,卻已經(jīng)君臣相殊,恍若隔世。
但是曹丕和司馬懿彼此心里都清楚,自十二年前那次命定的邂逅以來,他們的命運就已經(jīng)捆綁在了一起。如今司馬懿離不了曹丕,曹丕更是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司馬懿。
曹丕上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他把幫過他的賈詡,封為太尉;當年的太子四友,陳群為昌武亭侯、尚書,司馬懿為河津亭侯、丞相長史,吳質和朱鑠各有封賞。
曹丕接著命令他的兄弟們,各自回各自的封國,并且專門派“監(jiān)國謁者”予以監(jiān)視,實際上等于把諸侯們軟禁在各自的封地之上。
曹植既已返回封地,曹丕命令監(jiān)國謁者嚴密布控、嚴加看管,嚴禁曹植擅自踏出封地一步。
解決完曹植,曹丕把陰狠的目光轉向丁儀:我父王只殺楊修而不殺你,是礙于你父親的情面;如今我與你之間,唯有仇恨而已。獨眼龍,當年你差點把我搞下去,如今我曹丕愿十倍報之!
奉曹丕旨意的使者領著劊子手們來到丁儀府上的時候,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本風流倜儻的丁儀已經(jīng)形銷骨立、沒有人形了。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他是一個活物。
丁儀快要被自己嚇死了。這一天終于來到,丁儀反而松了一口氣。
與丁儀一起被殺的,還有他弟弟丁廙,以及丁氏家族所有的男性成員。
初步解決了曹植,徹底解決了丁儀之后,曹丕正打算緩口氣盤算一下改朝換代的步驟問題,“太子四友”之首的陳群卻拿著世家大族們開出的條件找上門來了。
這個條件,就是實行“九品官人法”,一項將會深刻影響中國歷史五百年的史上最具爭議的制度。
九品官人法的制度是什么?下節(jié)來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