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p>
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人能溫故知新,就可以做老師了。
“溫故知新”古來就有兩種理解,一種是把溫故與知新,當做并列的兩件事,意思是一個人又能溫習舊的知識,又能學習新的知識;一種是把溫故知新當做遞進的一件事,意思是一個人要能在溫習舊知識時,生發(fā)出新知識,有一定的新發(fā)現(xiàn)?,F(xiàn)在取后一種解釋的人數(shù)量比較多。
我們現(xiàn)在號稱已進入了一個創(chuàng)新型的社會,所以全社會的各行各業(yè)都在要求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當然是社會進步的標志,是社會前進必不可缺的要素。但在強調(diào)創(chuàng)新的同時,還要注重繼承。知識是有傳承性的,必須通過溫故的途徑才能達到創(chuàng)新的目的。
中國當代的前輩大哲學家賀麟先生,他是對中國的宋明理學以及德國的黑格爾哲學都有深刻的研究的大師,是中國黑格爾研究的最大權(quán)威,有多種黑格爾的名著都是由他介紹到中國來的。他曾特別說過:“必定要舊中之新,有歷史有淵源的新,才是真正的新。那種表面上五花八門、欺世駭俗、競奇斗異的新,只是一時的時髦,并不是真正的新?!?/p>
這是很深刻的見解,從學術(shù)創(chuàng)新到時尚創(chuàng)新,越有傳統(tǒng)的底蘊,越有深厚的根基,才越能立得牢、站得住,否則只是嘩眾取寵,只能一時奪人眼球而已。
賀麟先生
而另一位中國當代古典文獻大師與古漢語大師楊樹達,他還做過毛澤東的老師,寫過一篇專門的文章,就叫《溫故知新說》,書中強調(diào):“溫故知新,就是要先溫故,然后再知新?!痹谂f的傳統(tǒng)中沉浸著,學習著,研究著,然后漸漸熟能生巧,漸漸融會貫通,這時新知就會忽然涌現(xiàn)出來。新出于故,這樣的新才是可信的、真正的新,這種境界是那些拔苗助長、標新立異的人不可能達到的,而片面地鼓勵全無基礎(chǔ)的后學勇于創(chuàng)新,這顯然是拔苗助長,是不負責任的,也是不可能得到好結(jié)果的。
而楊先生特別精辟地指出,如果把溫故與知新兩者割裂開來,只溫故而不能知新,則其病也庸,意思是那一定平庸,而要是不溫故就想知新,則其病也妄,意思是那不免愚妄。楊樹達先生本人,不僅是一個善于溫故知新的大學問家,也是《論語》研究的大名家,他的文章可以說是對《論語》這句孔子的名言的最好的解釋和闡發(fā)。
楊樹達先生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
“日知其所亡”的“亡”寫的是一個滅亡的亡字,但它是“無”的通假字,所以讀無。
子夏說,每天知道一點以前不知道的知識,每個月不要忘掉已經(jīng)學會了的知識,這就是好學的標準了。這話實在說得太好了,好學不在乎你兩天三天不睡覺,而在乎你兩年三年,堅持不懈地去每天學習一點,知道一點你不知道的東西,而每個月不要忘掉你平時每天已經(jīng)學會了的東西,這就是好學了。比如你要每天堅持背十個外語單詞,三年下來你的詞匯量就很豐富了;你要每天堅持寫兩張毛筆字,三年下來你的字一定跟當初大不一樣了;你要每天堅持背一首唐詩不要三年,只要一年,一部《唐詩三百首》就都在你的肚子里了。
但我們每個人都知道,要每天堅持不懈地去做一件沒有外力強迫的,可做可不做的事,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而古人真有這樣的“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的榜樣。
顧炎武雕像
明末清初,江蘇昆山出了一位偉大的學者叫顧炎武,他精力過人,沒有別的愛好,從年輕到老沒有一天不讀書,每次出行都用毛驢馱著書走,每到一個地方都拿著書看,跟那個地方的風土人情做印證,所以他一生寫了很多著作。我們現(xiàn)在標點以后,印成了顧炎武全集,有整整一箱。在好幾年前就要賣近兩千塊錢,真的是著作等身,這當然都是他日積月累的結(jié)果。而他的一本最有名的著作是他的讀書筆記,記錄了他一生學習和研究的心得,內(nèi)容廣泛、考證確當、見解精辟,而他把這部讀書筆記,起名叫《日知錄》,就是從子夏的“日知其所亡”來的。而他的一位朋友王弘撰記錄說,顧炎武每次看到他的這些朋友們有時一天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就會皺起眉頭,等客人走了就會告誡王弘撰說,可惜你一天又虛度了。而心中長存日必知其所無的念頭,自然也就不肯教一天虛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