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是唐早期一位“非著名”外交官,他個性鮮明,決不瞻前顧后,拖泥帶水;他果敢犀利,從不優(yōu)柔寡斷,患得患失;他有勇有謀,處事灑脫,并非呈匹夫之勇的魯莽之夫;他行事雷霆霹靂,豪放不羈,遇事當(dāng)斷則斷,從不虛與委蛇,唯唯諾諾。在中國這個恪守中庸之道的古老國度里,他的出現(xiàn),宛如一縷刺破厚厚云層的霞光,雖不能普照大地,但卻讓人看見了人性魅力的閃耀,唐朝特有的大氣恢弘、開放包容、果于自信的時代特征,與唐人肆意張揚的個性、大刀闊斧的英邁豁朗,在王玄策身上發(fā)生的故事中被充分體現(xiàn)。讀著這位膽粗氣壯的、不墨守成規(guī)的大唐外交官的傳奇故事,一種久違的激情、漸已稀缺帶有野性的陽剛之氣穿越深邃的歷史空間讓人驚艷,一股快意恩仇的浩然爽氣鮮明明、潑辣辣撲面而來,一股壓抑不住的磅礴生命力噴涌而出,一位性格雄毅、堅韌執(zhí)著、敢做敢為的英勇外交官形象躍然紙上。
唐朝草創(chuàng)之初,位于南亞次大陸的印度半島上最強大的中天竺統(tǒng)一了印度北部,建立了印度中古史上著名的摩羯陀帝國。統(tǒng)一北印度后,摩羯陀帝國國王瑪卡達陸續(xù)派出使臣,很快和當(dāng)時世界上最為強盛的大唐帝國建立了友好關(guān)系。公元647年,唐太宗李世民命王玄策為正使、蔣師仁為副使出使印度,對這個和自己同樣古老的文明古國進行親切友好的訪問。王玄策一行歷盡艱險、風(fēng)塵仆仆的抵達印度半島,迎接他們的卻不是鮮花與掌聲。就在此前不久,中天竺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叛亂,篡奪了瑪卡達帝位的新王阿羅順那聽說大唐使節(jié)即將入境,竟然派遣2000軍隊伏擊唐使,王玄策一行猝不及防,眾隨從非死即傷,玄策、師仁被天竺兵擒獲拘押。后來,乘看守一時疏忽,王玄策奪馬出逃,一路飛馳北上,朝著祖國的方向奔去。一路上王玄策心中暗想:“自古‘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何況大唐和天竺是新近結(jié)交的友好國家,阿羅順那卻襲殺唐使,悍然撕毀雙方世代友好的承諾,此仇不報無顏面見太宗,不滅背信棄義的摩羯陀誓不為人!”王玄策打定主意,打馬渡過洶涌的甘迪斯河與廣袤無垠的痕都斯坦平原,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巒遙遙在望,那就是世界第一高度的喜馬拉雅山脈主峰珠穆朗瑪峰,山腳下有一個古老的王國——泥婆羅,也就是今天的尼泊爾。
在尼泊爾,王玄策亮明身份,道出來意,與尼泊爾王談判,以迎娶文成公主而與唐關(guān)系親密并自稱大唐女婿的吐蕃王松贊干布的名義,向尼泊爾王商借7000騎兵,尼泊爾王慨然應(yīng)允。王玄策感覺兵力有些單薄,于是飛檄傳令附近各大唐藩屬國速速派兵來援,不久西域諸國及羌、吐谷渾、高車、鐵勒、回鶻諸部援兵陸續(xù)到來,得兵馬萬余,他自任總管、拜蔣師仁為先鋒,率軍浩浩蕩蕩直撲摩羯陀而去。吐蕃王松贊干布得到消息后也主動派兵1000余人尾隨大軍而來,以助玄策。
聞聽唐軍遠道來襲,中天竺王阿羅順那驚呆了,急忙排兵布陣,列隊于北天竺查博和羅城外,準備以逸待勞迎擊唐軍。王玄策率各國聯(lián)軍開至查博和羅城外,顧不得休息便吶喊著沖向天竺軍陣地,一陣激烈的短兵相接后,唐軍一舉擊潰天竺數(shù)萬精銳“特種部隊”——駕馭大象作戰(zhàn)的象軍。見自己的秘密武器象軍轉(zhuǎn)瞬被殲,阿羅順那被嚇得魂不附體,龜縮回城堅守不出,王玄策復(fù)仇心切,命手下兵將將查博和羅城圍個密不透風(fēng),然后將唐朝軍隊攻城拔寨的各種先進手段——拋石車、架云梯、用箭簇裹布頭點燃后密集發(fā)射展開火攻,各種方法輪番使來,猛攻月余。648年,查博和羅城被攻破,潰兵出城奪路而逃,玄策緊追不舍,沿路斬殺天竺殘兵敗將3000余人,天竺余眾強度印度河時落水淹死者幾達萬余,被唐軍俘虜?shù)囊策_到萬余,曾經(jīng)驕狂蠻橫的阿羅順那率殘部狼狽不堪地逃回到中天竺。
王玄策乘勢率軍銜枚急追,也來到了中天竺,他發(fā)誓不滅天竺決不罷休。早已是驚弓之鳥的天竺兵與唐軍接戰(zhàn)幾乎是一觸即潰,阿羅順那見大勢已去,遂棄國投奔東天竺,央求東天竺王鸤鳩摩伸出援手,借些人馬與他,再糾集些潰散舊部以圖反擊唐軍。王玄策明白阿羅順那的用意,他將計就計設(shè)伏兵,命先鋒蔣師仁率小隊人馬吸引阿羅順那自投羅網(wǎng),將阿羅順那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殘部聚而殲之,活捉中天竺王阿羅順那,余眾悉數(shù)被坑殺。隨后,王玄策命蔣師仁率軍攻破了阿羅順那的皇后擁兵數(shù)萬鎮(zhèn)守的朝乾陀衛(wèi)城,懾于唐軍銳不可擋的兵威,遠近城邑望風(fēng)披靡,紛紛來降,印度次大陸最為強大的中天竺宣告滅亡。
王玄策忿恨東天竺王鸤鳩摩援助阿羅順那,準備調(diào)轉(zhuǎn)矛頭,一鼓作氣滅掉東天竺。鸤鳩摩探知唐軍即將來襲,被唬得魂飛天外,顫栗不已,急忙命人送牛馬羊各萬頭,各種珍奇異寶若干至唐營謝罪,表示愿意臣服大唐,王玄策這才罷兵息戰(zhàn),回朝述職,他將殺害唐朝使節(jié)的罪酋阿羅順那披枷帶鎖押回長安。唐太宗大喜過望,下詔重賞玄策,授散朝大夫一職。玄策出使前不過當(dāng)過幾任小小縣令,散朝大夫是他一生得過的最高官職。
貞觀二十三年(649年),太宗再命玄策為正使,師仁為副使出使印度。大唐使節(jié)還在路上,就聽到天竺王鸤羅迭多的死訊,印度北部的第納夫蒂王阿羅那順立派兵扼守邊境,拒絕大唐使者入境。仿佛電影鏡頭回放,唐朝使節(jié)一到,天竺兵橫拖倒拽,將玄策的從者三十余人全部抓扣,好個孤膽英雄王玄策,又是一人拍馬狂奔,逃出重圍,來到吐蕃的西部邊境求援。吐蕃贊普,文成公主的老公松贊干布再次派兵1200人協(xié)助他,泥婆羅(尼泊爾)國王那陵聞訊也派兵數(shù)千聽從玄策指揮,西羌的首領(lǐng)也派騎兵前來共助玄策,大軍一到,第納夫蒂軍隊土崩瓦解,阿羅那順立被活捉帶回長安。
唐高宗顯慶三年(658年),王玄策再次受命出使那令他刻骨銘心、愛恨交織的天竺(印度),他這次的主要任務(wù)是替唐王到印度的各大寺廟參拜、禮佛,他此次行程早已沒有前兩次的刀光劍影、尸橫遍野的慘烈,表現(xiàn)得謙恭得體,溫文爾雅,將中華不矜不伐、克恭克順的謙讓美德演繹得淋漓盡致,讓人敬服。歲月能撫平一切滄桑,它湮沒了黃塵古道,遠去了鼓角聲聞,此時曾經(jīng)心硬如鐵的他仿佛只是一位彬彬有禮的親善大使,和那位將金戈鐵馬視如等閑的英雄王玄策似乎不是一人。
王玄策,史上最特立獨行、最豪邁不羈、最強悍犀利的大使,三次出使印度跌宕起伏的不凡經(jīng)歷讓他足以揚名立萬。但由于他人生的閃光點大都留在遙遠的異域,在唐朝國內(nèi)并沒有機會做出什么驚天事業(yè),因此他也未獲得什么顯要的官職與更高的評價。大唐氣度寬宏,兼容并蓄,廣納賢才,因而名士如云,開邊拓土的猛將更是燦若繁星,不可勝數(shù),因而玄策也就不那么顯眼,這就是唐太宗所說“天下英才盡入吾殼中矣”的由來。身為使節(jié)的王玄策用借來的兵馬幾乎滅掉了一個國家的“壯舉”在許多人的眼里是“不務(wù)正業(yè),”過于出格,因而這些功績的取得也就不值得大書特書,大肆弘揚了。漸漸地,王玄策其人其事被史家遺忘,他的傳奇經(jīng)歷與絕世武功也不那么奪人耳目,逐漸被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而不為人知了。
王玄策后來又幾度出使印度,和他的那位偉大同鄉(xiāng)玄奘一樣,他也帶回了大量佛教文物,佛家經(jīng)典。他晚年著有《中天竺國行記》,也寫過回憶錄,但并不為人所重視,逐漸散失殆盡,幾乎失傳了。如今他的著作僅存零星片段,斷卷殘篇散見于《釋迦方志》、《諸經(jīng)要集》中。在我們這個信奉中庸之道的國度里,王玄策顯得如此恩怨分明,卓爾不群,出類拔萃,拒絕平庸。他是一位超拔流俗的不凡外交家,一位勇敢無畏的冒險家,一位被世人漸漸遺忘的堪稱史上最厲害的大使,一位虔誠的佛教徒,這些互相矛盾的標簽被如此奇妙的貼在一人身上,可謂古今獨此一人!
有雜志記載,近年來考古工作者在洛陽龍門石窟發(fā)現(xiàn)一尊王玄策捐造佛像和他親自撰寫的題記,這是他留給世人的并不多的印記之一,有緣的話值得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