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與舊
“現(xiàn)在是淡季?！?/p>
出租車師傅像是深諳我心思似的說出這句話，說話的時候，他目不斜視，仍穩(wěn)穩(wěn)地開車。我忽然就笑了。師傅是土生土長的大同人，那聲音很有特點，就像嗓子里蹲了十幾個抽煙的老頭。但我笑卻不是因為他的聲音，而是他說的這句話。自從踏上山西的土地，從太原到大同，所到之處，所遇之人都約好了似的對我們說出這句話。
通往云岡景區(qū)的旅游公路平整通暢，我不再左顧右盼，開始專注面前的景致。到底還是要感謝這樣清冷的淡季，使得前往云岡的游人和車輛寥寥無幾。我心下暗喜，稀少的人煙正好免去了不必要的嘈雜喧囂，到時可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安安靜靜地欣賞那石窟瑰寶。
從大同市區(qū)至云岡，不過30分鐘車程，一路聊著，就到了。下了出租車，同伴像只小狗兒一樣嗅著鼻子：“嗯，就是這個味兒！”自小在北方長大的他，嗅到空氣中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激動得仿佛回到了家鄉(xiāng)。與傳說中的煤灰和煙塵齊飛的境況不同，這個冬日清晨我看到的只是天凈風(fēng)輕，云岡的上空已不見漂浮的煤塵。
接著就是一系列仿北魏建筑群，這其中，靈巖寺是一個值得駐足停留的地方，寺院一側(cè)配殿懸掛著兩塊匾額，一塊上書“天高云淡”，一塊上書“山凈塵清”，叫人感慨。如今云岡很少再刮黑色的風(fēng)暴，這也算是心愿得償了吧。
另一處人工湖上，一座水殿宛如一只巨大的老龜浮游在湖心，令人眼前一亮。這地兒名字叫做山堂水殿，大約是要重現(xiàn)當(dāng)年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里描述的“山堂水殿、煙寺相望”的勝景，只是冬日里湖水低淺，萬物凋敝，幸而有幾叢裸露的蘆葦在風(fēng)中搖曳，讓我無處安放的目光有了聚焦的方向。
眼睛追逐著幾只戲水的鴨子來來回回，心下也沒停止思索，這么大面積的人工湖，而且離石窟這么近，會不會對石窟產(chǎn)生不可預(yù)知的影響呢？
經(jīng)過講解員一番解釋，我與許多人一樣，打消了憂慮。云岡石窟所在的武周山巖體雖然脆弱，最怕水，但是這要結(jié)合周邊的大環(huán)境來看。大同干燥的氣候致使云岡石窟風(fēng)化嚴重，有了人工湖后，這里將會形成一個空氣相對濕潤的局部小環(huán)境，如此可以大大減緩石窟的風(fēng)化速度。
與時俱進，以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云岡景區(qū)顯然深諳這個道理，除了大片仿北魏建筑群，這里還陸續(xù)新建了北魏文化陳列館、演藝中心以及仿古商業(yè)街，以彌補過去游人來云岡只能下車看佛的缺憾。
今天的云岡，除了石窟，剩下的全都是新的，卻并不妨礙這里佛光依舊傾城。
古與今
有人說秋天是云岡石窟最好的季節(jié)。綠里裹著黃，黃里透著灰，凌利中透著夏的暖意，秋的微涼，襯著一排排整齊的石窟和粗狂的雕像，就像一幅暖色調(diào)油畫。
我沒有在秋天去過云岡，我不清楚那是怎樣一種讓人難忘的色彩，我只知道當(dāng)我站在百曲長橋上遠眺武周山時，我確定，冬天才是真正屬于云岡的色調(diào)。人們往往被冬的寒冷所困，被紅綠凋敝所限，忽略了大地基底色的綻放。
在我看來，在冬天，這里的一切才剛剛好，一片藍天，幾朵白云，一縷陽光，幾棵枯木，無需過多的渲染，自然的玄機和歷史的氣韻就撲面而來，渾厚古拙，那是一種天人合一的莊重典樸。
行走在云岡石窟，除了不可思議，還有猝不及防。很多時候目光沿著路的方向看過去，一尊大佛就那么突然地出現(xiàn)了。那場景非常有沖擊力，想象一下，驀然回首，前路光明處，佛在等你。石窟的曠野之美，視覺藝術(shù)之震撼，縱然多次出現(xiàn)在書本和熒屏上，卻無法比擬你親身面對它的一瞬。
在寂寥的石窟里，大佛和菩薩們或立或坐，面容端詳，慈悲地注視著信眾和游人。我不懂佛，但我似乎能看到這一尊尊佛像所寄托的祈念，這祈念綿延了千年，還會繼續(xù)綿延下去。
可惜，這是一尊殘缺的佛像，佛像的手臂和指尖都已被風(fēng)化，被剝蝕，佛像身上也殘留著斑駁的劃痕。旁邊另一尊略小一些的佛像，頭部已不知去向，只剩一具殘破的身體，繼續(xù)數(shù)著時間，獨立品咂斗轉(zhuǎn)星移的寂寞。
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責(zé)怪的大概就是時間吧，時間賦予佛像價值，也賦予它遍體傷痕。在漫長的歲月中，人為的破壞，風(fēng)雨的剝蝕，使當(dāng)初不朽的初衷都變成了虛幻的夢想。世上大概沒有不朽的佛身，只有不朽的信仰。
這一點，也許沒人比曾一手開創(chuàng)石窟的曇曜更能懂得?；钪臅r候，雕鑿佛像是他和一些人的信仰，故去后，他成了另一些人的信仰。這信仰在一開始扭轉(zhuǎn)了歷史的走向，在歷經(jīng)1600年的代際傳承后，則迎來了云岡的新生。
古老的內(nèi)核，嶄新的面貌，新與舊，古與今，如此自然地在此相互碰撞卻又并行不悖，不經(jīng)意間便將云岡與她的悠悠過往一古腦兒地和盤托出。
信仰不朽，佛心永恒。（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