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青田燈光凍巨印真?zhèn)无q
作者：姚政 日期：2017年2月19日（國寶網(wǎng)）
當(dāng)一對由中國明代篆刻泰斗文彭刻的青田燈光凍巨印浮出水面時，中國印壇似扔下一顆重磅炸彈。將信將疑者居多：400余年來，無數(shù)印璽收藏者對文彭印章是夢寐以求，可幾人求得？為滿足乾隆皇帝的嗜好，清宮里收藏不少當(dāng)年各地官員上貢的文彭印，可惜多為贗品（現(xiàn)故宮專家語）；筆者拿此印給浙江青田石博物館館長看，他竟然看不懂這石料。那么，這對巨印究竟是真是偽？
（一）文彭（1497-1573），字壽承，號三橋，江蘇長洲（今蘇州）人。明代吳門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之長子，家學(xué)淵博，能詩能文。畫墨竹，老筆縱橫；畫山水，蒼郁似吳鎮(zhèn)（元朝人，號梅花道人），善行草、篆書，對印學(xué)、古文字學(xué)都有較深的造詣。文彭是振興明清流派印章的先鋒。在明代印壇雜蕪的情況下，力矯時弊，追蹤秦漢印章的精髓，并滲入了自己強烈的藝術(shù)個性，高舉撥亂反正的大旗，使秦漢后過于冷清的印壇又變得生機勃勃。文彭是一代印學(xué)宗師，對篆刻藝術(shù)的發(fā)展有重要影響。清初周亮工《印人傳》：“論印之一道，自國博開之，后人奉為金科玉律?！薄睹魇?文苑傳》:“（文）彭（文）嘉并工書畫篆刻?！边@是封建時代的正史對文人治印的第一次正式記載。
文彭自幼跟父親文徵明學(xué)印，年輕時亦給唐寅刻過印。清人錢杜說：“唐解元印亦三橋筆”。文彭以青田燈光凍石治印，書有記載。明末吳名世《翰苑印林》序云：“石宜青田，質(zhì)澤理疏，能以書法行乎其間，不受飾，不礙力，令人忘刀而見筆者，石之從志也，所以可貴也。故文壽承以書名家，創(chuàng)法用石，實為宗匠。”周亮工《印人傳》云：“余聞國博在南監(jiān)時，過西虹橋，見一蹇衙馱兩筐石，老髯覆肩兩筐隨后，與市肆互詬，公詢之，曰：此家允我買石，石從江上來，蹇衙與負(fù)者須少力資，乃固不與，遂驚公。公睨視久之，曰：勿爭，我與爾值，且倍力資。公遂得四筐石，解之即今所謂燈光也，下者亦近所稱老坑。凍石之名始見于世，艷傳四方矣?！薄墩撚〗^句》中亦有贊：“鷗波亭子一燈明，籀篆精祥著墨兵，直祖南唐徐氏法，傳衣閱世得文彭?！蔽呐怼耙蚱洳捎脽艄鈨鍪逃。龠M(jìn)了當(dāng)時石章入印的流行，被后世尊為明代流派篆刻的開山之祖”（上海博物館語）。
文彭究竟何時親自動手治印，史書無明確記載，筆者所見文彭最早的印作是29歲刻的。文彭任南京國子監(jiān)博士時已72歲高齡，5年后過世，人到暮年才治印，短短幾年中成為開山鼻祖不容易不現(xiàn)實。顯然周亮工所說的“余聞”確實是傳聞，畢竟兩人相隔百余年，但它從側(cè)面反映文彭曾大量用青田燈光凍石為原材料治印。青田石質(zhì)相對松軟理疏，有了這一物質(zhì)條件，文人可以自己動手，參與篆刻的全過程，時空上可隨心所欲，盡興盡情盡才。從文彭用石材自己操刀刻印起，帶動了當(dāng)時的書畫家紛紛操刀治石，追隨者眾，從此燈光凍石身價日增，最后竟比黃金還貴。
（二）古人對燈光石有極高評價，它產(chǎn)地在浙江青田縣南方山山口一帶。明代屠隆《考磐余事》：“青田石中有瑩潔如玉，照之燦若燈輝，謂之燈光石，今頓踴貴，價重與玉，蓋取其質(zhì)雅易刻，筆意得盡也，今亦難得?！泵鞔蕰敗队≌录f》載：“石有數(shù)種，燈光為最，其俱潤澤有光，別有一種筆意豐神，即金玉難優(yōu)劣之也。”青田燈光凍石在燈光映照下晶瑩可愛，呈半透明狀，猶如凝脂。產(chǎn)量極少，康熙年已絕采，故最為名貴。自宋朝以來，青田燈光凍石就是官場饋贈禮品。元明兩代，人們用其做飾品，起代金銀、美玉之材料。如今，燈光石已很難被人見到。正如許傳播先生（當(dāng)代篆刻家、中國煤炭收藏家協(xié)會主席）在《粗談印石》中所言：“物以稀為貴：田黃石雖然又稀又貴，但在國內(nèi)外找?guī)装賶K像樣的田黃不是太難的事。但是，時下想找到幾塊真正的燈光凍卻是難上難?！?nbsp;
乾隆四十九年(1784)第六次南巡在杭州時,偶爾得到文徵明、文彭、何震遺章,帶回北京后放在靜怡軒中時常把玩。乾隆極為推崇文彭印章，認(rèn)為其印“佳文”、“佳篆”、“佳石”融為一體。后留心收集，兩三年內(nèi)得十多方，其中一方青田石章“光風(fēng)霽月”朱文印，長3.8厘米,寬3.1厘米,高6.1厘米,邊款為“嘉靖乙卯四月茂苑文彭”。乾隆視之為珍寶，特令配一精制的紫檀木匣，在印匣四周分別刻有乾隆與大臣和珅，董誥，梁國治的詩作。乾隆題詩云：“光風(fēng)以為瑞，霽月以為倪。聞之山谷黃，曾稱周濂溪。壽承筆于印，襟懷坦白古與稽。欲以喻德章，寧因玩物題。”
（三）筆者收藏的這對文彭巨印均高16．2厘米，寬7厘米，印面呈正方形，一朱一白。朱文為“我已定交木上座”，篆書。白文為“文章不求百年老”，篆書。印章上方刻有行書款的“我已定交木上座，三橋題”，和“文章不求百年老，文彭刊”?？淘谛》綁K內(nèi)，四周刻有海水紋圖案。邊款內(nèi)容豐富。有文彭的雙刀邊款，極漂亮流暢的行書：“印學(xué)源于秦漢今人仿之者益盛皆無創(chuàng)意余做邊銘并無嘩眾取寵之心實乃古人用金銅玉類做璽憑信之用今得之浙石用刀適宜可隨興所至而快意也辛丑荷月長洲文彭制”。還有六面邊款為：一、飄逸勁健 梓邨 二、文公神品印遺珍 竹垞題識（朱） 三、三橋遺跡文壇首珍 金農(nóng)題四、文公巨印金石之宗邊銘新意創(chuàng)一代印派始祖嘆服也 之謙題 五、文博國公巨印珍品 昌碩題識（缶） 六、吳咨審定巨印包漿溫潤，燈下晶瑩剔透，有玉質(zhì)感。顏色上半段似白果青，下半段似青非青，似黃非黃，似黑非黑。印面周邊欄有破損之處，邊款上方均刻有簡單的圖案紋飾。
（四）文彭時代還沒有輯拓自刻印成譜的風(fēng)氣，他未能留下印譜，加之名聲大，后世歷代托名作偽的印章就多。尤其是乾隆皇帝喜好文彭印,各地官員投其所好,于是偽造文彭的印作大量出現(xiàn)?！摆I鼎遍天下，俗至不可醫(yī)?！爆F(xiàn)在北京故宮里還藏有不少當(dāng)年進(jìn)貢的文彭偽印,但沒有一方是青田燈光凍的石材。筆者收藏的文彭青田燈光凍巨印由中國篆刻界的泰斗沙曼翁老先生親自鑒定。沙曼翁全名愛新覺羅·曼翁，生于1916年，滿族人,曾任東吳印社、中泠印社、彭城印社名譽社長，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館員，蘇州市書協(xié)名譽主席。1991年出版有《沙曼翁書畫篆刻集》。書法酷愛褚遂良，印宗秦漢。稍長，臨王羲之行草，學(xué)石鼓、鐘鼎文，旁涉漢碑、秦詔版、甲骨文、簡牘。30歲后投虞山肖迢翁（蛻庵）為師，學(xué)篆書、漢隸及中國文字學(xué)，縱覽歷代碑帖，曾多次在海內(nèi)外舉行個人書畫篆刻展。
2003年春，當(dāng)他得知有文彭巨印驚現(xiàn)蘇州，不顧88歲的高齡，在女兒的陪同下，來到辦公室，捧著文彭的巨印，興奮不已。沙老說：“我一輩子在找文彭的印，沒想到今天真的見到了，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彼团畠阂黄鹋踔抻≌樟讼?。回家后他欣然提筆：“篆刻印章遠(yuǎn)溯春秋盛于秦漢，秦曰璽，文用金文，漢曰印，文用繆篆。時代不同,稱謂各異，明清皆曰印或章。初以金銀銅鐵等作印材，官私璽印者皆為權(quán)力或取信之物。六朝以降，官私印章新意迭出，元末王冕創(chuàng)以花乳石田黃石刻印貽人，厥為罕見之品，影響士林后嗣，每以石質(zhì)佳者取而代之。四百余年至今，印壇諸家能在方寸間充分表達(dá)各自意境與風(fēng)格，石材功莫大焉。今得見兩罍軒主吳云秘傳文彭巨印，實為奇罕之物。視為老坑燈光凍，有黑鱔，青田，黃鵝，白果青等,質(zhì)地細(xì)密，寶光溫潤。此石材自清康熙后已絕采，其印面峭厲而務(wù)渾融,誠如秀水朱竹垞先生所云：“幾如刻玉用神刀，后輩難得其精妙?！贝说群蔽锏靡?幸甚幸甚，爰以題記。癸末年春月,曼翁書于吳門松竹堂,年八十又八（印）曼翁長壽”。
文彭在印壇的地位是公認(rèn)的，但一個“領(lǐng)袖”式的人物，一個吳門流派的開創(chuàng)者，絕不是靠幾枚名章就能確立起來的。晚清魏錫曾在《書賴古堂殘譜后》中說：“文國博朱譜殘。余所見國博印，獨其詩箋押尾'文彭之印’、'文壽承氏’兩印真身?！蔽呐硪簧烤箍塘硕嗌儆。蟾乓延肋h(yuǎn)不會有準(zhǔn)確的數(shù)字。但有一個基本的史實，即他用燈光石作原材料，刻出不少印章；都說文彭假印無數(shù)，不知都是用何種石材所刻，如果按明代屠隆之說“燈光石今亦難得”，或按沙曼翁先生所說：“此種石材康熙后已絕采”，那么文彭印章的真?zhèn)蜗葟氖膩龛b定就相對簡單了。
從篆刻風(fēng)格上看，沙老說：“其印面去峭厲而務(wù)渾融，誠如秀水朱竹垞先生所云：幾如刻玉用神刀，后輩難得其精妙”。沙老充分肯定了文彭的水平。文彭邊款上的行書流云似水，何等精湛。收集文彭的墨跡，進(jìn)行反復(fù)對比，不能說如出一轍，而確實是出自一人之手。從邊款上考證。此對巨印上有八面邊款，除兩面是由文彭自刻，其余六面由梓邨、朱竹垞、金農(nóng)、趙之謙、吳昌碩、吳咨所題。六人均為篆刻大家，雖風(fēng)格各異，但每人流傳的印跡不少，可分別比對。放印章的木盒由楊澥所刻。楊澥，號龍石,晚年以正書隸書作邊款，有“江南第一名手”之譽。木盒蓋上刻有“文博國公真跡印遺珍道光十七年吳江龍石題”。木盒為酸枝木，包漿自然。字體為端莊秀麗的楷書。
文彭巨印能傳至今，應(yīng)經(jīng)歷兩個主要階段，一是家族繼承，文彭去世后，傳子，子傳孫……二是19世紀(jì)中葉，印章被蘇州知府吳云得到，吳云后人一直保存到近年。另外一個重要因素是秘傳原則。沙老說：“吳云秘傳文彭巨印”。顯然沙老在蘇州生活幾十年，深知蘇州人的性格?？梢赃@樣假設(shè)：文彭之父文徵明，名揚天下，大量作品被各級官員進(jìn)貢了朝廷，文家未必滿意。故文彭刻印的經(jīng)典之作，一般不再張揚。而文徵明家族極有教養(yǎng)，人丁興旺，僅后人中從事書畫篆刻和收藏的就有30余人。文彭去世后，社會很快進(jìn)入明末，兵荒馬亂，漢人反清情緒甚濃，故多年秘藏，除特別好友來，才能看一眼，并保證不得外傳。
（五）文彭印章名揚四海，從古人記載看，明人王野稱文彭“以天韻勝”；李流芳說他“頗知追蹤秦漢”；清代篆刻家丁敬詩作說：“三橋制作允儒流，步驟安祥意趣道”。據(jù)沈野《印談》載“文國博刻石章完，必置之櫝中，令童子盡日搖之”，使邊欄破損。文彭以典雅穆肅的印文，再飾以剝蝕古樸的邊欄，使印章有濃郁的金石氣韻。“三橋名較雪漁高，玉筯神余秋兔毫，后輩許（容）程（遂）皆絕妙，幾如刻髓用蘆刀?！保ā吨袊糯佬g(shù)叢書》第10冊、黃賓虹主編）。當(dāng)代篆刻家楊邦俊先生在《源遠(yuǎn)流長的篆刻藝術(shù)》一書中說，“印章的邊款藝術(shù)是在明代形成的，文彭是雙刀邊款”。文彭印章的特點是“安逸典雅，靜穆清麗，運刀古樸，邊欄破損。”宋大雍說：“對待它的最佳辦法是從它的邊款著手，找出文彭書法真跡的差異。晚清民國間，其邊款皆以單刀書出之。它的破綻為單刀款及文彭以后才有。文彭從不在邊款上作隸書?！?
文彭巨印的問世,是中國篆刻史收藏史上的一件喜事,它填補了空白,為研究文彭的篆刻經(jīng)歷提供了實物。它再次證明，大量的文物精品在民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