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杏花的若干視角

2017年04月16日   07： 朝花·廣告   稿件來源：本報訊  

　　許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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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詩人白居易寫杏花道：“趙村紅杏每年開，十五年來看幾回？七十三人難再到，今春來是別花來?！保ā队乌w村杏花》）抒發(fā)離別的情緒，有各種各樣的手段，白居易以春天早開的杏花為象征物，比喻人生的變化，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相互關(guān)系的改變。友誼的小船有可能說翻就翻，人生的聚會也有可能說散就散。所有看似的永遠可能都不會永遠，所有仿佛的理所當然可能都會戛然改變。留一份情愫在心間罷，不改的是內(nèi)心，改變的可能只是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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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詩人葉紹翁也有杏花名句：“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保ā队螆@不值》）本來好好的“一枝紅杏出墻來”，千古佳句，卻被詩題“游園不值”弄得有些復(fù)雜。不值就是不遇，就是機緣未合。想見的人沒有見到，想遇的人沒有遇見，想做的事沒有做到，想敘的話也沒有機會一敘，心里總有點憾憾的。不約而訪，歷來不是官方的禮節(jié)，而只是民間的專利。不約而訪，對時間觀念不強的閑散人等，才最有效果；如果對方是大忙人，不約而訪，只能給人家平添不便。不過這恰是閑人雅士的便利：不約而訪正是制造意外驚喜的專有程序、前提條件。見到了主人，哪里還會躊躇徘徊，隔墻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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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唐人寫杏花道：“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半開半落閑園里，何異榮枯世上人？”（唐羅隱　《杏花》）這里的“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最合天候和物候的接替與更迭。在園藝品種尚未流行的時代，自然界中，梅花開過了，大約接力的就是杏花了?！疤一ㄩ_，杏花敗”，說明桃花是開在杏花后面的。李花與桃花前后腳，或幾乎同時，也是開在杏花后面的，“桃花夜暗李花明”（宋白玉蟾），說的就是桃花與李花的承接關(guān)系。這里說的前后次第，當然是說在同一區(qū)域，如果地理位置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那就有可能發(fā)生“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唐白居易）那樣的情景了?！芭瘹鉂摯叽蔚诖骸保衙现僦赫f來不來、不來欲來的羞答相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而暖氣潛催的不易覺察不僅有敏感的水中鴨先知先覺，植物界的各路大仙們也不遑謙讓，它們用繁盛的花朵，表達它們對潛吹暖風的呼應(yīng)，表明它們對時節(jié)的呼喚，表現(xiàn)它們對春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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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有詩人負面看杏花，只道：“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樓。誰知艷性終相負，亂向春風笑不休?！保ㄌ蒲δ堋缎踊ā罚┪镆陨淙?，在所有朝代、所有事物上都有存在。例如老鼠，很多人厭煩，又很多人喜愛，煩的是它在生活中擾亂秩序、傳播病菌，愛的是它在藝術(shù)作品中聰明智慧、憨態(tài)可掬。“一枝紅杏出墻來”，既是一種驚喜，又比擬人的輕浮。桃花，既紅紅火火，又妖艷不潔。所以文化現(xiàn)象，只有流行與不流行，只有認同與不認同，沒有高高在上與低低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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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春仲春之交，專門去半山半丘處訪杏花。果然是“暖氣潛催次第春”的時節(jié)，又是杏紅柳綠的景象，不由讓人胸中大快，詩意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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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紅復(fù)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保ㄌ仆蹙S）桃花開時，柳枝正綠，桃花紅得鮮艷，柳枝綠得氤氳，桃柳相配，色彩跳眼，令人一望而難忘。桃紅柳綠這樣的成語已經(jīng)深入人心，沒有人會說“杏紅柳綠”，這可能因為桃花都是紅的，而杏花既可能是紅的，大部分更可能是白的緣故吧。因此不細細觀訪，就不會注意到杏花顏色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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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見到村旁路邊一樹粉紅花，我不敢確認是杏花，直到后來憋不住，專門下車向一對母女請益，才確認這時節(jié)開一樹粉紅花的，就是杏花，而不是桃花?！疤一ㄟ€要遲些才開。”母女說。在另一個村莊，我和一位披著小襖、嗑著瓜子、在山路上閑遛的中年男人又談到杏花、桃花的問題，他亦如是肯定地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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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我又在一棵白杏樹下想到“請益”這個詞。在《禮記》中，“請益”有再次請教或進一步請教的意思，因為“益”有增加義?！罢垬I(yè)則起，請益則起”，向老師提問題要站起來，進一步提問題也要站起來。但現(xiàn)在我們用“請益”這個詞，大多就是指“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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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當天走過的這個區(qū)域，杏花有兩種，一種白，一種粉紅。在這個區(qū)域內(nèi)，所有粉杏花都開得早，甚至有的已經(jīng)接近開敗了去；而絕大多數(shù)白杏花都開得遲，甚至有許多開白花的杏樹還在打骨朵，一棵樹上只有鮮見的幾朵白杏花。
　　10但如果有白花杏樹長在水邊、紅花杏樹未長在水邊的情況出現(xiàn)，那長在水邊的白花杏樹就會開花早，而未長在水邊的紅花杏樹則有可能花開得稍遲些。這說明地緣的力量比品種的力量更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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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滿杏花的村莊，陸續(xù)有凌氏、劉氏、周氏、包氏續(xù)修宗譜，都有竹木搭建的騎路門樓，都有紅布蒙裹，都有對聯(lián)橫批，都有慎終追遠，都有人類逃不脫的英雄祖先情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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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滿杏花的村莊，村委會門前豎立大幅標牌，上書：扶貧攻堅，民心所向，民心所依，全面建設(shè)小康社會，打贏扶貧攻堅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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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樹白杏花開在水邊，水邊有一棵金銀花攀到杏樹上，長出了綠綠的葉子。
　　杏樹旁邊長著一棵楝樹，黃黃的楝果子都還掛在樹梢上。一只從未見過的山里鳥站在楝樹枝上婉轉(zhuǎn)地歌唱。它唱得真好聽！它唱唱停停，又不停地唱。我本想下車仔細觀察觀察冬天的楝樹和楝果，可是又怕我突然下車驚跑了正在興頭上唱歌的山里鳥。我只好尷尬地待在車里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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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掛天津牌照的四輪農(nóng)用車停在村外一棵杏樹旁，一個自己還像女孩樣的母親帶著孩子在農(nóng)用車旁邊玩耍。天津離這里有一千多公里，這輛車為什么會停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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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水邊的杏花開得盛，淺水里的水芹也長得旺。水邊的萱草長出了粗壯的春葉，水邊的杏樹一樹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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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樹旁邊一棵楮樹上有一個經(jīng)冬的鳥窩，鳥兒還沒來，杏花兀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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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繁花盛開的杏樹下，昂臉張嘴敲著手機蓋對杏樹說：青杏，青杏，快快到我嘴里來，快快到我嘴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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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山之間有一塊平地，方圓總得有數(shù)千畝大小。道路曲折地穿過低山圍繞的平原。道路南邊種滿了小麥，道路北邊盡是淺水、濕地、干枯的蘆葦和蒲草。濕地的中央有一個高高的丘崗，丘崗上有一個青磚灰瓦的村莊，那邊杏花正在開放。
　　19半山腰的善緣寺正在很大聲地唱經(jīng)，附近較遠處都能聽得見。寺外山洼里杏花開成一片白，不用說，洼地那里一定又在水邊，一定又有詩的意境、畫的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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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老者，只穿一件套頭衫，快步走過縣道，經(jīng)過開花的杏林，上山背柴。他手里順著一根自制的背柴工具，那是一根隨手找到的木棍，木棍的一頭拴著一根結(jié)實的藍布條。這就是他自制卻實用的背柴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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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叫石澗的自然村，這里是石頭山石頭房、石頭院石頭墻、石頭澗石頭渠，石頭雞窩石頭梁，杏樹則長在石頭上。杏花石澗。只見：村外開花枝枝緊，澗里捶衣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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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衛(wèi)生室大門向南開，一樹紅杏花。杏樹旁聚集了一群媽媽和孩子，孩子們不時哇哇大哭。不知是春天的孩子生病多多，還是他們聚集在這里接種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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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道邊農(nóng)家超市附近停著一輛外地牌照的越野車。超市門外的杏樹下，一男一女對坐著說話。只見那中年男人頭光臉亮，一邊滔滔不絕地賣弄，一邊左手手指挺得筆直，把煙灰俗氣地彈來彈去。那少婦則聽得癡迷崇拜。那男人一定是位談情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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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人院中，紅杏挺挺地探出高墻。鄉(xiāng)村的意境，已經(jīng)被古人發(fā)現(xiàn)殆盡。山再高一點點時，杏樹只在枝條上顯出一點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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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流流過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上的小區(qū)回遷房沿溪而去，溪邊連續(xù)生長著五六棵臉盆粗的大杏樹，杏樹開著粉紅花。這應(yīng)該是鎮(zhèn)上老房子留下的最后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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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zhèn)麻油坊：既前店后坊，也前店后花。杏花高高在上，院墻擋也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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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詞人宋祁寫杏花寫得好：“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保ā队駱谴骸ご壕啊罚┤巳硕加X“紅杏枝頭春意鬧”鬧得好，我卻想知道為何是“東城”漸覺風光好，而不是“西城”或“南城”漸覺春光好。東城得風氣之先，南城不更會得風氣之先？這里的東城，或真的是詞人生活會友中的東城？或只是詞人的一種偏好？或僅僅是一種習慣和象征？如果不成為考據(jù)派，那就沒有關(guān)系了。春風只在園西畔，薺菜花繁蝴蝶亂；小桃西望那人家，出樹香梢?guī)讟浠?；東、西、南、北、上、下、左、右這些詞，表達的只是方位。雖然，方位也攜帶著文化內(nèi)涵，但只要心里愉悅，那就好上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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