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處,卻一無所知 10
朝夕相處,卻一無所知
2017年09月30日 10: 讀書周刊/讀書 稿件來源:本報訊
《溫柔之歌》 [法]蕾拉·斯利瑪尼 著 袁筱一 譯 浙江文藝出版社
■吳語
法國“80后”女作家蕾拉·斯利瑪尼憑借第二部作品《溫柔之歌》,即獲得了2016龔古爾文學獎。
通過這部作品,評委之一的菲利普·克羅代爾看到:“文學不只是用來安慰、療愈的工具,或是借以看世界的一扇模糊的窗子,而可以是一種揭露的藝術,其中包含最苦澀、最艱難的部分?!?div style="height:15px;">
開始即是結局
“她的喉嚨口全是血。肺部被刺穿,腦袋曾經(jīng)遭到激烈的撞擊,就撞在藍色的衣柜上?!?div style="height:15px;">
這是姐姐米拉,比她小一歲半的弟弟亞當還是個嬰兒,“只用了幾秒鐘的時間。醫(yī)生說小家伙并沒有承受太大的痛苦。”
這是《溫柔之歌》并不溫柔的開頭:被女主人米莉亞姆稱為“我家的仙女保姆”的露易絲,殺了她的兩個孩子,并企圖自殺。
開始即是結局。
盡管如此,這部根據(jù)發(fā)生在美國的真實事件而構思創(chuàng)作的小說,依然讓讀它的人不能自已地讀下去。
作者打破了小說主角米莉亞姆夫婦和讀者之間的疆界,這對夫婦并不了解保姆的生活,也不知道在他們看不到的時候和地方,保姆是怎樣對待他們的孩子的,而作為上帝視角的讀者知道一切,他們看著事態(tài)的發(fā)生和發(fā)展,目睹保姆抑郁得快要發(fā)瘋了,最后,看著悲劇發(fā)生。
從題材上似乎很難給這部小說歸類:似乎是偵探小說,故事從一個引人入勝的結局寫起,進而講述一個保姆殺死她照看的兩個孩子的故事;又似乎是女性文學,故事的關鍵圍繞兩位女性展開——厭倦了家庭主婦生活的米莉亞姆和眾人眼中仙女般的保姆露易絲,從而呈現(xiàn)了女性在家庭與事業(yè)之間的兩難、愛與占有之間的困境;同時也似乎是一張描繪社會邊緣小人物的圖譜,保姆們通常是移民者,沒有身份證件、陷于貧困,如同城市的幽靈般生活在平行世界,銷售著她們的家務能力和母愛……
這些交織的線索,譜寫了一曲憂傷的《溫柔之歌》,作者憑借敏銳的洞察力,以簡潔利落又冷靜精準的文筆,書寫了一個保姆和雇主之間的故事,剝繭抽絲地把人類難以捉摸的脆弱感情盡呈紙上:愛、嫉妒、占有、仇恨……在這些情感背后,叩問的是一個個復雜的社會問題:關于階級差異、文化偏見、愛與教育方式、金錢關系和支配關系,等等。
沒有給出答案
既然是社會題材,我們總習慣于到社會中去尋找露易絲殺人的理由:似乎是因為催款信的無處不在、高筑的債臺、漂泊的孤獨……這一切使露易絲產(chǎn)生了一個無比荒誕的想法:讓雇主再生一個孩子給自己照顧,避免失業(yè)的命運;當這樣的想法失敗之后,她徹底瘋了……
但,這就是答案嗎?
未必。首先,故事里不存在階級的仇恨。米莉亞姆夫婦固然不是露易絲這樣的社會底層,卻也算不上富裕,相反,他們同樣為生活而苦苦掙扎,蝸居于公寓大樓最逼仄的房型中。受過良好教育的米莉亞姆為了避免淪陷于做家庭主婦的命運而去律師事務所工作,所獲工資和付給露易絲的薪水相差無幾。雇主和雇工之間,沒有明顯的主流與邊緣之分。
也不存在侮辱與被侮辱的仇恨。露易絲加入到米莉亞姆夫婦的生活中時,為他們雜亂的生活帶來了可喜的變化,他們因此而對她心存感激,并用自己的方式表達這份感激:給她買小禮物,帶她一起去希臘度假,像介紹家人一樣把她介紹給朋友。雇主和雇工之間,沒有發(fā)生任何沖突,或者情感糾紛。
但悲劇就是發(fā)生了。
是因為露易絲內(nèi)心天然的邪惡嗎?似乎是。她給米拉講述的那些殘忍故事,讓人感受到,在天使外表背后,露易絲的心底有一片“黑暗的湖”,抑或是一片“茫茫的森林”。但她也是溫柔的,她曾對丈夫逆來順受,但去世的丈夫留給她的是永遠也躲不開的催款信;她一輩子都在精心照顧雇主家的孩子,養(yǎng)大了一個又一個,但自己的女兒“沒心沒肝”地離開了她,把她一個人拋在孤單里。米莉亞姆夫婦的善待,培育了她不曾有過的欲望,她希望自己隨時被他們所需要,被“家庭”所需要。但終究,她是個局外人,一些波瀾不驚的小沖突,時時在提醒她,她不屬于這個家庭,不屬于任何一個雇主家庭。
閱讀的過程中,我們似乎找到了一個又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所有這些合理解釋,集結到最后,我們?nèi)匀徽也坏揭粋€合理答案。
孤獨的何止她一人
那么,又是什么殺死了“露易絲”?
有一個場景讓我讀后后背發(fā)涼,那是在小說快結束時,米莉亞姆夫婦從朋友家開車回來,路上堵車,他們的車堵在車流中,從車內(nèi)往外,無意中,米莉亞姆似乎在人群里看見了露易絲,“那不可模仿的步態(tài),敏捷的,顫動的”。但真的是露易絲嗎?“在街上偶遇,遠離習慣的地方,激起了她(米莉亞姆)強烈的好奇心。第一次,她試圖去想象,非常具體地去想象一下:當露易絲不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是什么樣的。
米利亞姆想象不出,但作為上帝視角的我們,卻從文字里看到了露易絲的窘迫、孤獨、絕望。那次街頭偶遇,露易絲給人的印象是這樣的——“露易絲一副不合時宜的樣子,娃娃領、裙子很長,就像是走錯了故事的人物,身處一個陌生的世界,注定要永遠流浪”。
我想,這樣的背影只能留給人們兩個字:孤獨。
但,孤獨的何止露易絲一人?
米莉亞姆夫婦,看似受過好的教育,或許也很相愛,但他們是否就能理解彼此、走進彼此的心靈?當米莉亞姆自己在家?guī)Ш⒆訒r,作為丈夫的保羅,是否能理解一個家庭主婦的困惑和焦慮?當米莉亞姆重新進入社會工作時,保羅的音樂事業(yè)也似乎看到了曙光,于是,這對夫婦各忙各的,唯一的交集是扮成幸福夫婦、帶著孩子們?nèi)ヒ姼鞣N貴人。即使在面對危機時,夫婦倆的想法依然不在一個頻道上。
《溫柔之歌》中的每個人,何嘗不孤獨?眾聲喧嘩中,你聽不見別人,別人聽不見你。
理解是共同的呼喚
《溫柔之歌》的原型是一起發(fā)生在紐約的真實事件,作者把它放在自己更熟悉的巴黎。但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有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我們的生活中其實充斥著陌生與不理解。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對別人存在著很多認知中的盲點,你甚至都不知道那些盲點在哪里。而不理解,很有可能會成為可怕的毒刺,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摧毀你,或者摧毀他人。
龔古爾獎評委之一的菲利普·克羅代爾說:“(通過《溫柔之歌》)看到,文學不只是用來安慰、療愈的工具,或是借以看世界的一扇模糊的窗子,而可以是一種揭露的藝術,其中包含最苦澀、最艱難的部分?!?div style="height:15px;">
這種揭露是有價值的,它至少提醒我們反思。蕾拉·斯利瑪尼稱得上是龔古爾獎歷史上最年輕的獲獎作家之一,她敏銳的洞察力、對保姆群體和女性的關注與她自身的身份和成長環(huán)境不無關系。蕾拉是摩洛哥與法國雙國籍作家,1981年出生于摩洛哥首都拉巴特,17歲到法國求學,開始認識到女性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生存狀況的巨大差異,也獲得了不同的視角去反觀階級問題和種族觀念。
與20世紀法國文學的敘事傳統(tǒng)不同,新一代如蕾拉這樣的寫作者,重新把關注的眼光投注于現(xiàn)實,只是與19世紀多以英雄人物與宏闊時代為書寫對象不同,他們更關注個體與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