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8日 10： 讀書周刊/讀書 稿件來源：本報訊
《銀翼殺手2049》劇照
■江曉原
昨天，《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2049，2017）在中國上映。這部影片被中外同時寄予厚望，希望它成為2017年科幻大片的巔峰——因為它不僅陣容豪華，視覺酷炫，而且血統(tǒng)高貴，來頭極大，淵源極深，它的上映讓科幻小說作家、鬼才菲利普·迪克重回公眾視野，譯林出版社近日推出他的系列科幻作品套系也因而熱賣。
先補《銀翼殺手》的課
昨天，《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2017）在中國上映。這部影片被中外同時寄予厚望，希望它成為2017年科幻大片的巔峰——因為它不僅陣容豪華，視覺酷炫，而且血統(tǒng)高貴，來頭極大，淵源極深。
當然，在電影史上，一致看好的影片最終票房慘淡的例子比比皆是，而上映時票房慘淡且惡評如潮的影片，最終得以躋身影史無上經(jīng)典的例子也非絕無僅有，其中一個還恰與《銀翼殺手2049》有著特殊關系，那就是1982年的《銀翼殺手》。
從來沒有一部影片，有著像 《銀翼殺手》（Blade Runner，1982）那樣的奇遇：上映之初，惡評如潮，既不叫座，也不叫好，連飾演男主角的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也不以出演這部電影為榮。而在此后四分之一的世紀中，《銀翼殺手》的聲譽卻逐漸變好，接著扶搖直上，成為科幻影片中地位極高的經(jīng)典，在2004年英國《衛(wèi)報》組織60位科學家評選的“史上十大優(yōu)秀科幻影片”中，它竟以絕對優(yōu)勢排名第一。影片先后有過七個不同版本，如今最常見的是導演斯科特（Ridley Scott）“欽定”的最終版本。
當年《銀翼殺手》之所以既不叫好也不叫座，一個重要原因是故事情節(jié)十分難懂?，F(xiàn)在想要看懂 《銀翼殺手2049》，少不得要補一補《銀翼殺手》的課。
公元2019年的洛杉磯，陰雨連綿，暗無天日。地球環(huán)境殘破不堪，人類已經(jīng)前往外太空殖民，留在地球上的人們前途暗淡。
當時人類已經(jīng)掌握了“復制人”（也就是人工智能）的技術，Tyrell公司的產(chǎn)品仿照人類精英復制，但只有四年壽命，四年一到即自動報廢。這些復制人即使放到人類中間也是出類拔萃的，不僅個個都是俊男倩女，而且綜合能力和素質都極高。復制人被用于人類不愿親自去從事的高危工作，比如宇宙探險或是其他星球的殖民任務。
優(yōu)秀的人不可能長期甘心處于被奴役的地位，反叛終于出現(xiàn)了。
于是，政府宣布復制人為非法，并成立了特別的警察機構，專門剿殺復制人。受雇于該機構的殺手被稱為“銀翼殺手”（Blade Runner），福特飾演的男主角戴卡就是一個已金盆洗手的前銀翼殺手。警察局長請戴卡重新出山，因為還有四個殘余復制人至今逍遙法外，于是戴卡開始了對這四個復制人的全力追殺。
復制人一邊躲避追殺，一邊尋求延長生命的方法。最優(yōu)秀的復制人巴蒂找到了復制人的設計者，但是延長生命的愿望仍無法實現(xiàn)，巴蒂在絕望中殺死了自己的設計者。
戴卡殺死了四個復制人中的兩個，卻愛上了剩下兩個中的一個——女復制人蕾切爾，復制人制造公司老板的秘書。戴卡對自己的任務越來越困惑，最后在與巴蒂決斗時，他不堪一擊，而此時因四年壽命將滿已到臨終時刻的巴蒂不僅沒讓戴卡為自己殉葬，反而出手救了戴卡。巴蒂說了那段著名的遺言后死去，戴卡和蕾切爾不知所終。
《銀翼殺手2049》就是接著講30年之后的故事。
科幻界的“梵高”
《銀翼殺手》改編自菲利普·迪克（Philip K.Dick，1928～1982）的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 嗎 》（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改編時從別處買了一個標題Blade Runner的使用權。按照字面意思，這個片名應該譯成《刀鋒行者》，現(xiàn)在常用的中譯名《銀翼殺手》顯然不是確切的翻譯。不過既已廣為流行，也就約定俗成了?！躲y翼殺手2049》的上映又讓迪克的小說重回公眾視野。
在科幻界，有人將迪克比作莎士比亞，比作金庸，但這樣的比喻并不能準確反映迪克的成就和特點。如果僅從生平際遇來說，將迪克比作梵高倒還合適。
早產(chǎn)兒迪克出生在一個糟糕的美國家庭。出生三周，他的孿生妹妹就因電熱毯燒傷而死于襁褓之中。他五歲時父母發(fā)生爭執(zhí)，其母拒絕隨他父親赴任，決定獨自撫養(yǎng)迪克。迪克小學時經(jīng)常逃課，成績平庸，和寫作有關的課程只能得最低的及格成績C。他進過大學，念德語專業(yè)，但很快就輟學了。此后當過一個音樂節(jié)目的DJ，1952年他售出了第一篇小說，開始了全職寫作——估計是被迫的，因為他找不到固定工作。1950年代他貧困潦倒，甚至繳納不了因在圖書館借書逾期而產(chǎn)生的罰款。
1963年迪克因長篇小說 《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得了雨果獎最佳小說獎，這雖是科幻界的大獎，但科幻本身在當時仍是相當邊緣的，所以迪克的小說仍然只能在廉價出版社出版。1960年代迪克還因參與反越戰(zhàn)活動而被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監(jiān)控。
迪克結過五次婚，全都以離婚收場。他終生貧病交加，酗酒、吸毒、欠債?？苹米骷液Ｒ蛉R因（R.A.Heinlein）愛其才，不時幫助他，有一次迪克欠下一大筆稅款，海因萊因幫他繳了，讓他感激涕零。
1982年，53歲的迪克在貧病中死去，他父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將他葬在夭折的孿生妹妹一旁。遺憾的是，迪克明明已經(jīng)熬到了時來運轉的關口——這一年，第一部根據(jù)他的小說改編的電影《銀翼殺手》上映了。據(jù)說迪克看到了影片的半成品，但沒能看到影片的上映，更沒有想到它會變成科幻電影中的無上經(jīng)典。
迪克留下的小說，在他身后成為科幻電影界的寵兒，迄今至少已被改編成了13部影視作品：
《銀翼殺手》（1982年），由雷德利·斯科特執(zhí)導，被認為是迄今為止最重要、最偉大的科幻電影之一。改編自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宇宙威龍》（1990年）和《全面回憶》（2012年新版）。1990年版由保羅·范霍文執(zhí)導，施瓦辛格主演。2012年版由雷·懷斯曼執(zhí)導，柯林·法瑞爾主演。改編自《全面回憶》；
《異形終結》（1995年）。改編自《第二代》；
《少數(shù)派報告》（2002年），由史蒂芬·斯皮爾伯格執(zhí)導，湯姆·克魯斯主演。改編自《少數(shù)派報告》；
《冒名頂替》（2002年），改編自 《冒名頂替》；
《記憶裂痕》（2003年）。由吳宇森執(zhí)導。改編自《空頭支票》；
《黑暗掃描儀》（2006年）。由理查·林克萊特執(zhí)導，基努·李維斯主演。改編自《黑暗掃描儀》；
《預見未來》（2007年）。由李·塔瑪霍瑞執(zhí)導，尼古拉斯·凱奇主演。改編自《金人》；
《命運規(guī)劃局》（2010年）。改編自《規(guī)劃小組》；
《高堡奇人》（2015年開始的亞馬遜系列劇，目前即將推出第三季）。改編自 《高堡奇人》；
《電子夢：菲利普·迪克的世界》（2017年開播）由布萊恩·科蘭斯頓領銜主演，在BBC第四頻道播出。改編自菲利普·迪克的短篇小說集；
《銀翼殺手2049》（2017年）。由瑞恩·高斯林、哈里森·福特主演。改編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勝在思想性
迪克的作品勝在思想性。他沒有受完大學教育，他的知識背景雜學旁收，這倒成了他的優(yōu)點。但平心而論，他的作品語言偏于枯澀，場景通常殘破暗淡，不易產(chǎn)生閱讀快感。他生前潦倒或許也與此有關。比如，《銀翼殺手》的主題到底是什么？《銀翼殺手》在戴卡身上有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主題：
一是復制人的人權問題，這個問題也可以平移為“機器人的人權”或“克隆人的人權”，這在后來 《機械公敵》（I,Robot，2004）、《逃出克隆島》（The Island，2005）等影片中都涉及了，而《銀翼殺手》可以算是它們的先驅。
二是我們能不能真正知道自己所處世界的真相？《銀翼殺手》中關于記憶植入的情節(jié)就涉及了這個主題。后來 《十三樓》（The Thirteenth Floor，1999）、《黑客帝國》（Matrix，1999～2003）等影片中，這個問題得到了更集中、更直接的表現(xiàn)和探討，但《銀翼殺手》是最早關注到這一問題的。
從《銀翼殺手》上映那天起，人們就開始爭論一個問題：戴卡自己是不是復制人？導演斯科特認為戴卡是一個復制人，他曾表示，他之所以不在影片中明確說出這一點，就是為了讓觀眾自己去發(fā)現(xiàn)。
支持戴卡自己是復制人的重要理由包括：
1、戴卡的“獨角獸之夢”暗示他的記憶是被植入的（每個復制人都需要植入記憶，以便有一個它自己的“前世今生”）；
2、當戴卡告訴蕾切爾自己不會殺她時，眼中閃著紅光（復制人眼中才會閃紅光）；
3、警察局長對戴卡說：如果你不當警察，你就什么也不是。
支持戴卡自己不是復制人的重要理由包括：
1、影片最初的版本中，戴卡身世清楚，還有前妻；
2、戴卡的“獨角獸之夢”是因為他看了蕾切爾的資料；
3、戴卡如果是一個復制人，他就不可能像影片中所表現(xiàn)的那樣厭惡自己的工作；
4、戴卡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類，巴蒂是一個富有人性的復制人，影片正是用這樣的對比表現(xiàn)深刻的思想。如果戴卡是一個復制人，這個對比就會蕩然無存，影片的思想價值就會大打折扣。戴卡的飾演者福特強烈贊成這條理由，他一直堅持戴卡不是復制人。在影片拍攝過程中，福特和導演的關系一直不融洽，這個分歧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前期三部短片
當年科幻電影的巔峰作品《黑客帝國》系列因為號稱“燒腦”，就有《黑客帝國動漫版》，里面包括九個短片，來幫助觀眾理解《黑客帝國》。動漫短片補充了正片故事的“前傳”和一些技術細節(jié)?，F(xiàn)在《銀翼殺手2049》模仿此法，事先放出了三個短片：
《2022：黑暗浩劫》（Black Out 2022，2017）
《2036：連鎖黎明》（2036：Nexus Dawn，2017）
《2048：無處可逃》（2048：Nowhere to Run，2017）
第一部也是動漫，后兩部是真人飾演。主要講了2019年戴卡歸隱之后發(fā)生的幾件大事：2022年，復制人策劃實施了全球大停電，目的是消除全體復制人的身份記錄，此后人類禁止制造復制人；2036年，新一代復制人獲準制造，它們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人類要它們自殘、自殺的命令；2048年，當年實施大停電的復制人因意外事件暴露了身份。
《銀翼殺手2049》中的故事與此銜接，人類再次全力剿殺復制人，所以戴卡又被找來再作馮婦，而且還是福特飾演，正好他也老了。
2017年已經(jīng)不是1982年了，如今人工智能正炙手可熱，《銀翼殺手2049》 也不想重復當年《銀翼殺手》上映時票房慘淡、惡評如潮的遭遇，它似乎將主題更集中到了人類與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之間的斗爭上。事實上，整個《銀翼殺手》的故事，始終就是人類和人工智能之間愛恨交加、生死搏斗的故事?？赐觌娪?，我們難道不該靜下心來想一想嗎？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學講席教授、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院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