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中央美院藏品修復展”，第一次把“修復”這樣一個抽象詞，通過剝離出單件藏品的修復過程、修復前后藏品的對比展示，為我們呈現(xiàn)了修復技藝的奇妙以及修復對文化遺產(chǎn)保藏的意義。
藏品修復展“孫宗慰的《青城幽徑》屬民國后期油畫，但畫布邊緣和畫心部分已經(jīng)老化得非常嚴重，這和當初選用的畫布材料有關(guān)系。我們把畫取下來后，甚至無法按照原樣再繃回畫框去，花了很多時間來粘接布邊及畫心老化部分：首先要在破損嚴重的地方，用動物膠把新的畫布纖維貼上去，再選擇和原畫盡可能接近的畫布來加固延長布邊，最后繃回原框，讓畫面回復平直。
“王少陵畫于1946年的這幅《攬鏡》被送到修復室的時候，其頭部顏色層已經(jīng)整體處于松動狀況，哪怕最輕微的移動也會對作品造成損害。在這種情況下，首先必須馬上用動物膠加固顏色層，防止它進一步脫落，然后才考慮做畫面清洗等步驟?！?/p>
中央美院美術(shù)館在2010年4月正式成立了修復工作室，至今已對館藏50多幅油畫、中國畫做了修復。工作室的年輕油畫修復師徐研2003年入俄羅斯列賓美術(shù)學院架上繪畫修復工作室，在那里接受了7年系統(tǒng)學習和訓練。此次修復的藏品，除了明宣宗朱瞻基的工筆《白雞》、藍瑛的絹本重彩《白云紅樹圖》等18幅中國畫為著名中國書畫修復專家馮鵬生修復，油畫部分均由徐研主持，與館外的兩位修復師賈鵬、安粟協(xié)作完成。
“修復往往是一個綜合性的團隊合作，里面可能有人擅長化學，有人對繪畫技法和材料非常了解，也有人負責從美術(shù)史方面來把握……幾乎沒有一個修復師可以兼具眾長?！毙煅姓f。他在俄羅斯學習期間，最后一年得以進入艾爾米塔什國家博物館(即冬宮博物館)的油畫修復工作室實習，其間聽聞了一個有名的修復案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收藏有17世紀荷蘭畫家倫勃朗的名作《達那厄》(Danae)，上世紀80年代曾被人以硫酸潑損。該館同時啟用4位專家進行修復，從1985年持續(xù)到1997年，歷時12年才告完成。
中央美院美術(shù)館的油畫收藏歷史并不太長：始于20世紀50年代，藏品主要為19世紀末至20世紀的作品。館長王璜生向我介紹說，算起來油畫在中國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其實也只有這100多年，但由于其間材料工業(yè)和保存技術(shù)比較于西方都遠遠落后，時至今日，各美術(shù)館面臨的修復問題已經(jīng)令專業(yè)人士感到焦慮。中央美院這次修復展出的作品，每件損害情況都不一樣，采取的修復步驟也各不同。徐研向我介紹：“館藏油畫總共大約有2000多幅，我們先從40年代至六七十年代的幾百幅開始檢測和修復，因為以前的保存條件和經(jīng)驗不足，導致這批早期油畫的損壞程度很嚴重。我回國后修復的第一幅作品，是孫宗慰先生一幅描繪公園景致的小畫，只做了初步維護，即實施物理除塵和物理清洗后再重新繃回畫布，使藏品暫時達及展覽標準?！?/p>
而污損重的作品，在除塵后通常還要對畫面進行化學清洗。對林崗的《藍衣女子肖像》、孫宗慰的《青城幽徑》等幾幅藏品，修復師即對嚴重變色發(fā)黃的光油層進行了處理。他們在清洗時所選用的溶劑，通常都是對畫面作用比較溫和的，如蒸餾水、乙醇、白精油(Whitespirit)，用棉球蘸取一點后，“在畫面上選擇一個不重要的角落，從最弱的溶劑開始試驗，這樣可以盡量保證畫面不受損害。操作的可逆性是修復的最高原則”。
修復卡拉瓦喬修復的盡量少干預及可逆性原則，主要來自意大利現(xiàn)代修復學理論創(chuàng)建者布蘭迪(CesareBrandi)的理念。羅馬文物保護修復高等研究院(ISCR)是意大利級別最高的文物保護機構(gòu)，也是西方修復標準的制訂者之一。11月25日，作為修復展覽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ISCR的3位專家受邀前來講述了他們在2009到2010年修復法國南錫美術(shù)館的珍貴藏——卡拉瓦喬畫作《圣母領(lǐng)報》的過程。
卡拉瓦喬1571年生于米蘭，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繪畫大師，大部分作品目前都收藏于羅馬。ISCR修復工作室主任安娜·馬爾科內(nèi)(A.M.Marcone)告訴我們，ISCR從1948年開始修復卡拉瓦喬存世的油畫，在50年代已經(jīng)多達15幅之多，其中9幅進行過全面修復，剩下幾幅只是對畫的保存狀況進行檢測和分析。
法國南錫博物館收藏的這幅《圣母領(lǐng)報》，在卡拉瓦喬的作品里最初不太為人所知，原因之一是損毀嚴重。
這幅畫最早由卡斯蒂利亞王國的恩里克二世(EnriquedeTrastámara，1334～1379)贈給南錫主教堂。法國大革命后，教會的財產(chǎn)被收歸國有，《圣母領(lǐng)報》于是成為當?shù)夭┪镳^的藏品。在南錫主教堂里保存的時候，這幅畫已經(jīng)有非常明確的文字記錄，說是著名的米開朗琪羅所作——不過這并不是我們所認為的那個米開朗琪羅，而是指的卡拉瓦喬，他的本名叫MichelangeloMerisiDaCaraggio。
“《圣母領(lǐng)報》被掛在教堂主墻的后面，很有可能是在教堂還沒有建好的時候就已經(jīng)運到當?shù)亓?，這可以解釋為什么畫的尺寸后來會發(fā)生變化。在整個19世紀，這幅畫曾被看做意大利中部某個不太知名的畫家的作品，直到1948年，法國的評論家才最終判定為卡拉瓦喬所作，并且這個觀點在意大利也得到了藝術(shù)史學家一致贊成?！盜SRC藝術(shù)歷史文物部主任戴伊拉·拉德利亞(DailaRadeglia)說。當這幅畫在法國大革命期間被收為國有的時候，畫面很多地方受到損壞，于是被人加了一個保護套，接著做了全面修復。ISRC的修復專家將法國人的這次修復行為形容為“激烈”，但他們沒有在南錫博物館中找到當時有關(guān)修復《圣母領(lǐng)報》的詳細記錄，不過找到由另兩位修復師用同樣辦法對其他畫作所進行的修復資料，時間也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我們可以推斷這幅畫大概是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修復的。”馬爾科內(nèi)說，“19世紀常用的修復辦法，是把畫板上的原料移到新的畫布上，之所以風行這種做法，是因為當時很多木板畫底下的木質(zhì)很容易變形，把顏料從木板轉(zhuǎn)到帆布上比較穩(wěn)定一些。但是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這對原作損壞都非常大，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廢止不用了。”
從1948年拍的照片當中可以看到，圣母臉上缺失的顏料被修復師按照18世紀流行的新古典主義繪畫技巧做了補色。在2009年開始最近一次修復前，這幅畫還經(jīng)歷了兩次大小修復：1962年，有法國修復師按照他的辦法在圣母的臉上重新補畫過一次。1968～1969年，ISRC按照自己的方法進行了再次修復。馬爾科內(nèi)說，2009到2010年這次修復，原因是意大利總統(tǒng)府希望在卡拉瓦喬誕辰400年的時候舉行一次大展，于是出面委托ISRC對畫的保存狀況以及其他外觀進行全面檢查，時間持續(xù)3個月左右，費用4500歐元，“僅相當于3個修復人員一個月的工資而已”。
修復期間，意大利專家每天都把相關(guān)的高分辨計算機圖形放上專用網(wǎng)站，讓法國南錫博物館、法國國家檔案局的專家及時了解修復過程中出現(xiàn)的風險。ISRC為原畫加了新的全張力畫架，每邊以一個彈簧控制，來保證張力均勻。
在修復開始之前，先用X光掃描圖和紫外線造影來檢測分析畫面狀況。修復程序主要包括清洗和補畫。馬爾科內(nèi)回憶：“修復完后，從遠處看這幅畫是完整的，近處看，卻知道這幅畫是經(jīng)過修復的。這個方法基于布蘭迪的兩條基本理論：一是所做的修復都讓人可見，二是所進行的修復都可逆轉(zhuǎn)。在修復過程當中，我們選用水彩顏料而非油料，意味著萬一修錯了或者后期需要進行其他修復的時候，可以比較容易清洗掉?！?/p>
馬爾科內(nèi)認為，修復保護的最大問題其實來自畫作或者藝術(shù)品保存的“微氣候環(huán)境”——油畫的理想保存溫度是18～20攝氏度，濕度在45～55度；而且最重要的是，溫度和濕度都要相對穩(wěn)定?！敖?jīng)常碰到這種情況：我辛辛苦苦修復好了，之前導致畫作損毀的環(huán)境卻沒有改觀，結(jié)果過不了多長時間，畫作就又回到修復前的狀況?！?/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