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草》
作者：[日]吉田兼好 文 東譯
簡介：這是一部影響日本文學(xué)600多年的經(jīng)典之作，被譽(yù)為“日本文學(xué)史上最美的兩大隨筆”之一。雖然這部作品流傳數(shù)百年之久，但依然魅力不減，在日本一直被視為經(jīng)典。在這部作品中，作者以其獨(dú)特的個人體悟，用平實(shí)而生動細(xì)膩的筆墨描寫出了他本人對禪的領(lǐng)悟，讓人讀后有心開意解之感，是一本難得的充滿智慧的著作。
《徒然草》多注重人生的感悟、世事的感觀，雖然作者以出家的身份寫出，但其文既不厭世，更不媚俗，而是一種對人生超脫態(tài)度的即興之作，讓人讀后有種清涼、頓悟之感。作者借事以抒情，以寓意小故事來表達(dá)做人修行的道理，且在字里行間將禪的智慧展示出來，直接給人以啟迪和指引，讓煩勞中的人們獲得心靈的安頓、意志的清涼。
本書的譯者才華橫溢，曾游學(xué)日本多年，精通日語和文言文，其文字簡潔通透，明白暢達(dá)，適合現(xiàn)代人的閱讀習(xí)慣。
《徒然草》
01
無聊之日，枯坐硯前，心中不由雜想紛呈，乃隨手寫來；其間似有不近常理者，視為怪談可也。
02
人生在世，最是貪圖名位。天皇固然尊貴之極，皇親國戚也都是金枝玉葉，不是尋常人可以高攀；攝政關(guān)白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dāng)然不容奢望。至于身在大內(nèi)，號稱“舍人”的諸貴人，也不能等閑視之。其子孫即便破落，也自有其清姿貴格。相比之下，有一點(diǎn)身份就小人得志、自命不凡的人，就不足道了。
世上怕沒有多少人把法師瞧得上眼吧。清少納言就說過：人視之 “猶如木屑”。說得很客觀。法師一輩子高座說法，俯臨眾生，似有無上的權(quán)威，但對他來說，究竟有什么意義呢？增賀上人似乎說過，一心求名，是有違佛陀教義的。不過真心舍棄現(xiàn)世、歸皈佛門的人，倒頗為令人欽羨。
人都想有秀美的姿容。不過談吐招人喜愛而并不多話的人，也讓人整天面對都不覺得乏味。姿采雖然炫目，德行并不相符的人，就著實(shí)令人惋惜了。
德性與容貌都是天生的，姑且不論。思想境界，通過持續(xù)不斷的修習(xí)，能夠日復(fù)一日地精進(jìn)。天生容貌氣質(zhì)不錯的人，如果腹中并無才學(xué)，又常與品貌俱無的人在一起，甚至被其習(xí)性品味所浸染，比他們還不如，就實(shí)在是我所不愿看到的。
我對于世上男子的期許，在于有修身齊家的真才實(shí)學(xué)，善長詩賦文章，通曉和歌樂理，精通典章制度，而能夠?yàn)槿俗鞅砺?，這是最理想的。其次，工于書法，信筆揮灑皆成模樣；善于歌詠，而能合乎音律節(jié)拍；對于席上別人的勸酒，如果推辭不了，也能略飲一點(diǎn)，以不傷應(yīng)酬的和氣，對于男人來說，這也是相當(dāng)好的事。
03
不諳熟上古圣明時代的善政，不了解今日民間的疾苦與國家的憂患，只知貪圖豪華奢侈，唯恐窮街陋巷簞食瓢羹的人，真是懵懂不明之至??！
九條殿在對子孫的遺訓(xùn)中說過：“從衣冠到車馬，有什么用什么，不要不自量力地去貪求鮮美豪華。”順德院曾著書記載皇宮里的事，也曾說過：“天皇御服的標(biāo)準(zhǔn)，以粗簡樸素為佳。”
04
事事能干卻不解風(fēng)情的男子，好比沒有杯底的玉杯，中看不中用。
相比之下，彷徨無計(jì)、流離失所，整日里晨霜夜露、疲于奔命，既怕聽父母的訓(xùn)誡，又擔(dān)心世人的譏諷，時時刻刻心中慌亂不安，而常常孤枕難眠，這樣的日子，倒是其味無窮。只要不一味沉迷于女色，且讓女子們知道自己不是隨意茍且之人，就比較得體了。
05
心中不忘來世，日日不離佛道，是我最贊賞的態(tài)度。
06
遭遇不幸而憂愁深重的人，輕率地就削發(fā)為僧、皈依佛門，實(shí)在不足取。在我看來，還不如閉門謝客，絕來斷往，在方生方死、無欲無求中清靜度日。顯基中納言說，要在無罪之時，遙想于流放之地賞玩月色。這話真是深得我心啊！
07
倘若無常野的露水和鳥部山的云煙都永不消散，世上的人，既不會老，也不會死，則縱然有大千世界，又哪里有生的情趣可言呢？世上的萬物，原本是變動不居、生死相續(xù)的，也唯有如此，才妙不可言。
天生萬物，而以人之壽命最長。其它如蜉蝣，早上出生晚上即死；如夏蟬，只活一夏而不知有春與秋。然而抱著從容恬淡的心態(tài)過日子，一年都顯得漫長無盡；抱著貪婪執(zhí)著的心態(tài)過日子，縱有千年也短暫如一夜之夢。人的壽命雖然稍長，但仍不可能永留人世。以過客之身，暫居于世上，等待老丑之年的必然到來，到底所圖為何呢？莊子有云，壽則多辱。所以至遲四十歲以前，就應(yīng)該瞑目謝世，這是天大好事。過了這個年紀(jì)，還沒有自慚形穢的覺悟，仍然熱衷于在眾人中拋頭露臉；等到了晚年，又溺愛子孫，奢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他們功成名就，把心思一味地放在世俗的名利上，對人情物趣一無所知，這樣的人，想起來就覺得可悲可厭。
08
世上最能迷惑人心的，莫過于色欲。人心實(shí)在是愚昧??！明知薰香并不能常駐，雖暫時附著于衣物之上，聞著也不禁心襟蕩漾，難以自持。
昔年有位久米仙人，能夠御空而行；當(dāng)他飛過家鄉(xiāng)時，看見河邊洗衣女用雙腳踏踩衣物，裸露出雪白的小腿，心中起了色欲，頓時喪失神通之力，從天上掉了下來。
不過女人手足的豐滿美艷如凝脂，是其天然的本色，能夠讓人心迷惑，倒在情理之中。
09
女子美發(fā)的修飾，最引人注目。至于她的人品、氣質(zhì)之類，就算隔簾相語，不睹其面，也能從二三語中聽出大概來。女人的作為，能讓男人心襟蕩漾、神魂顛倒。她自己也常為春思所催，不能安眠，以至于不惜自薦于枕席之間，行茍且之事。這都是心懷色欲的緣故。
人心的愛欲，根自本性，其源也遠(yuǎn)。能令人沾惹六塵的嗜欲雖然不少，舍而棄之，是可以辦到的。唯有愛欲，不論老幼賢愚，莫不為其所惑，不能了斷。
是以用女人的發(fā)絲搓為繩索，能夠拴住象腿不令其動；以女人的木屐削而為笛，橫吹之聲能令秋日之牡鹿集于眼前。想來這色欲之惑，是最須警戒懼怖的。
10
住所要舒適自在，雖說浮生如逆旅，也不妨有盎然的意趣。
高人雅士幽居之所，月光流入時，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氣象；今天的時尚，追逐的都是些惡俗的風(fēng)格，一無可取。此間則是古木繚繞、園草雜生，一派天然野趣?；h圍與墻垣的造設(shè)，要考慮到周邊的景致宜人；日常器物的措置，也一定富有古樸之趣，沒有一絲做作的痕跡，才可以讓人到此則雅興勃發(fā)。
唐土與日本之器物，有極精致的，都是工匠們費(fèi)盡心思、百般雕琢而成，如果將它們錯雜并陳，又將庭前的草木，一律違拗其天性，肆意摧殘，看了真讓人心生厭惡。這樣的地方，又怎么能長住呢？我每見到這樣的庭戶，就想，搞得這么精致，誰知道它哪天不會頃刻間付諸一炬呢？
11
與志趣相投的友人從容閑談，不論所談為饒有趣味之事，還是瑣屑無聊之事，都能以性情相見，真是一大快樂。不過這樣的人很難遇到。
如果談話的對象，意見與自己一味相同，則與自己獨(dú)坐有何差異。
我輩傾談之時，有完全傾向于對方意見的，也有意見略有分歧的，要爭論起來，說“我的看法不是這樣”、“因此我的結(jié)論是”等等，在閑來無事時，都挺有意思的。有人對世道人心頗為不滿，而我的想法則迥然不同，與之論辯一番，也可稍慰寂寥之心；然而畢竟心存隔閡，不能盡興，和與知己晤對時的感覺不同。
12
在孤燈下獨(dú)坐翻書，與古人相伴，真是樂何如哉！書籍當(dāng)中，《文選》的各卷都是富于情趣的作品。除此之外，如《白氏文集》、老子《道德經(jīng)》及莊子《南華真經(jīng)》等，都是佳作。本國歷代諸博士的著述中，也常有高妙之作。
13
隱居山寺，虔誠事佛，不止一無煩憂，也洗凈心中濁念。
14
人如果立身簡素，不慕豪奢，不斂財(cái)貨，不貪圖功名利祿，則可謂人中之上品也。自古以來，很少見到富貴賢人。
唐土有個許由，沒有任何身外之物。有人見他用雙手捧水喝，就送他一個水瓢。他將水瓢掛在樹上，因?yàn)轱L(fēng)吹得響動，聽了心煩，就棄而不用，仍然用手捧水喝。此人心中，何其清澈啊！
還有個名叫孫晨的人，冬天沒有被褥，只有蒿草一束，晚上睡在上面，早上便收起來，唐土的人視之為高士，記入書中傳之后世。此等之人若在我國，是無人記述的。
15
萬物隨四季的更替，各有其不同的情趣。
人都說，秋天的事物最有情趣——這話確乎不錯。然而最使人心潮涌動的則莫過于春色。當(dāng)此之際，啾啁鳥鳴中飽含春意，和煦的陽光下，幼草在墻根悄然萌動，而春意隨之漸濃。此時霞光遍灑，眾花含苞欲放，如不幸遇上連日風(fēng)雨，則又倉皇殞落、飄散一地。此后則草木繁滋、天地轉(zhuǎn)綠，其中觸動人心、惹人愁思的，就多了。桔之花，本就令人懷舊了；梅之香，也讓人思慮往昔，牽惹舊情；何況還有棣棠之花的艷光明麗、藤花的嬌弱無依、我見猶憐。凡此種種，都令人逡巡流連，不能忘懷。
灌佛日與祭日的時候，到處裝飾著葵花，初發(fā)的新葉與嫩枝，透出欣欣的生意，讓人有清涼之感。于是有人說，這是人世間的情趣與人的戀世之心最為濃郁的時候，此話不假。五月間，要在門上插菖蒲驅(qū)邪，稻田里開始插稻秧，水雞的鳴叫篤篤如叩門之聲，都讓人為之心動。
六月里，窮人家的墻根開滿了白色的夕顏花，到處燃起了驅(qū)趕蚊蟲的煙火，很有味道。六月末的大祓也很有意思。
七夕的祭儀很是優(yōu)雅。夜晚逐漸轉(zhuǎn)涼，大雁飛來，在天際鳴叫，蘆荻之葉開始變黃，早稻收割、晾曬等事務(wù)接踵而來。秋日，乃是農(nóng)事最多的時節(jié)；勁風(fēng)吹拂的晚秋之晨，也有趣。這樣的情景，在《源氏物語》、《枕草子》等書中都有過描述，然而相同的事物，親身經(jīng)歷后，不妨自己也來描述一番。心中有所感觸而不把它表達(dá)出來，不免會腹脹氣悶，郁積不堪，所以就信手寫下來。不過也沒有必要拿給別人看，隨手扔掉就是了。
冬日草木枯萎的景色，不下于秋色。早上起來，水邊的草地上，散落著紅葉，泛著白色的霜?dú)?；庭院的流水之上，寒煙繚繞，頗饒意趣。就要到年終了，看著世人忙著備置貨物，心中也不免有所感觸。
過臘月二十日后，月亮就見不著了，靜夜里面沒有什么可觀賞的，只有一天的澄澈清寒，令人有寂寞之感。
佛名會、祭陵使諸事都很有意趣，也讓人心懷崇敬。這個時候，朝中政事繁忙，又要為新春到來時的諸事務(wù)作好準(zhǔn)備，還真不輕松。除夕夜宮中的追儺儀式與緊接著元日早上皇上的四方拜儀式，都非常有意思。
除夕，眾人于午夜前手持松枝火把狂呼亂叫，四處叩門，奔跑起來好像雙腳都沒有著地，哪知道為了什么呢？天亮之后，到處寂靜無聲，只有舊年的余味在心頭縈回，令人有悵然之感。除夕之夜原本是祭奠亡靈的時間，但現(xiàn)在京城已經(jīng)沒有這個風(fēng)俗了，只在關(guān)東地區(qū)還有人這么做，這也是個讓人產(chǎn)生興趣的事。
元日的早晨，晴空萬里，景色與昨日并無兩樣，但心情卻大不相同，真是奇怪。京城里，通衢大道的兩旁，家家戶戶都擺出了門松，一眼望去，綿延不絕，充滿盎然的生機(jī)，令人心生喜愛，真是有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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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遁世者說：“我在世上已經(jīng)了無牽掛，只對于時序節(jié)令的推移，還不能忘懷。”此話我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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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月的時候，萬物也隨之更加感人。有人說：“沒有比月更富有情趣的了。”也有人分辯說：“最有情趣之物，該是露珠吧？”這樣的爭論，也很有趣。然而在不同的場合下，萬物各有其天然的情趣。
月與花不必說了，便是風(fēng)，也令人為之心動，而清溪巉巖相與激蕩，則無時不令人逸興遄飛。我還記得這樣的詩句：“沅湘日夜東流去，不為愁人住少時。”真是意境深遠(yuǎn)。嵇康也說：“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大約在人跡不到、水草清茂之處徜徉容與，是人世間最為賞心悅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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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東西才談得上有味道，今天的種種，都著實(shí)粗俗簡陋。這一點(diǎn)，單從古人木工手藝之精湛上，就看得出來。至于文章詞采，古代留存下來的，就算殘章斷簡都很有可觀。反觀一些常用語，演變至今，則已日見乏味。比如古語之“起車兮！”、“撩其炬”，今天則說為“抬吆”、“拔吆”；主殿寮以前“傳眾備燎”的說法，今天則已經(jīng)變?yōu)?#8220;點(diǎn)火把吧”；以前天皇聽最勝講的地方，稱為“御講之廬”，現(xiàn)在則簡稱為“講廬”。老一輩的人，聽到這些說法，莫不深以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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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不待風(fēng)吹而自落的花。以前的戀人，還記得她情深意切的話，但人已離我而去，形同路人。此種生離之痛，有甚于死別也。故見到染絲，有人會傷心；面對岔路，有人會悲泣。堀川院的百首和歌中有歌云：
舊垣今又來，彼姝安在哉？
唯見萋萋處，寂寞堇花開。
這種寂寞的景況，誰說沒有呢？
20
仔細(xì)想來，世間萬事都能忘懷，唯有對故人往事的眷戀，最難放下。
夜深人靜的時候，為了消磨時間，就著手整理雜物。在大堆故紙中，竟看到過世友人的書信手跡，以及當(dāng)時乘興而作的畫兒，內(nèi)心即沉浸于對當(dāng)日情景的回憶中。至于在世者的書信，看起來年代久遠(yuǎn)了，也一邊回想著是哪年、哪月的事，一邊不禁感慨萬千。過去常用的器具，雖然平日里不太愛護(hù)，倒沒什么損壞，看著，也讓人黯然神傷。
21
死后的情景，是最令人傷心的。
死后中陰期間，遺體停在山寺里，親戚朋友從各處云集而來，舉行法事。一時間這里就顯得擁擠嘈雜，讓人心緒不寧。時間過得很快，不覺就是最后一天了，大家都意興闌珊，彼此之間也沒什么話說了，于是收拾行李，各自返回來處?；丶抑?，讓人傷心的事恐怕會更多吧。
有人說：“這種事不要隨便談?wù)摚嗫紤]下活著的人吧。”這世道竟然有這樣的言論，想起來真讓人感到遺憾。
對亡人的追思，并不隨歲月的流逝而消減，但古話說“去者日以疏”，其哀傷之情，已不如當(dāng)初深切，乃至說起往事時，已是言笑如常。
遺骸葬于了無人跡的深山之中，只有在忌日才去灑掃一次。不久，墳上的碑碣便長出青苔，落葉也覆蓋了墓地，來訪的只有日暮的風(fēng)、夜半的月罷了。
懷念者在世時尚且如此，當(dāng)其逝世之后，子孫只是聽說其人，又如何會有由衷的緬懷呢？從此墓地就再無人憑吊，淪為無名荒墳，只有年年春草，令善感者望之動情。嗚咽之蒼松，不待千年就已伐而為薪，古墓也犁為田地，從此再無形跡可尋，可悲??！
22
字寫得不好，還無所顧忌地到處題字作書的人，勇氣可嘉；稱自己書法不好就請人代筆作書的人，反而做作得讓人討厭。
23
被名利驅(qū)使，一輩子緊張勞累，是何等不明智的事??！
只顧積累錢財(cái)，忽略了修身養(yǎng)性，錢財(cái)就只是招累買煩的東西。而“身后堆金拄北斗”，又把煩惱都留給了后人。凡夫俗子們就喜歡看到家中堆金砌銀，十分無聊。乘高車、坐大馬，穿金戴玉，在明白人看來，不僅討厭，而且愚不可及。最好還是“捐金于山，沉珠于淵。”一味沉迷于利欲的人，可謂愚蠢之至。
人都想有不朽的盛名能夠傳諸后世。達(dá)官貴人，不一定都是忠貞正直的人。名門之下，也有拙劣之輩，靠出身和運(yùn)氣躋身廟堂，甚至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相反，杰出的圣賢，一生地位卑下、懷才不遇的，也不乏其人。因此，一心渴慕高官顯位的人，其愚蠢的程度，僅次于沉醉利欲的人。
還有想以出眾的智慧與品行留名后世的人。然而這也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一般喜愛名譽(yù)的人，都喜歡聽到世人的贊揚(yáng)。只是不管是贊揚(yáng)你的人，還是詆毀你的人，在世上都呆不久，替你傳名的人，也要不多久就消逝了。害怕愧對誰，希望得到誰的認(rèn)可，又有什么意義呢？
誹議隨聲譽(yù)而起，身后之名毫無用處，執(zhí)意去追求，實(shí)在也是愚蠢之舉。
一心想變得智慧或者成為賢者的人，要知道虛偽出自智慧，一身才能讓人一生煩惱。
不管是經(jīng)別人傳授而掌握知識，還是經(jīng)自己勤學(xué)而掌握知識，都不能說有了真智慧。什么是真智慧呢？即是要明白可與不可都一樣的道理。至人無智、無德、無功、無名，沒有人知道他，也沒有人替他傳名?后世。這樣的人，并不是有意要變得大智若愚，而是已經(jīng)超越賢與愚、得與失的區(qū)分，達(dá)到了更高的境界。
追逐世間浮名與虛利的癡愚之人，大略就有以上幾類。實(shí)質(zhì)世上萬事皆非，沒必要在意，也不值得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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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人與一位老尼同行去清水寺。一路上，老尼一直喃喃自語地說：“嚏哉、嚏哉……”那人就問：“師太為何口中念念不止？”老尼并不作答，依然念誦不絕。那人又反復(fù)問了數(shù)次，老尼才生氣地說：“你這人真是煩人。沒聽說過打噴嚏時，如果不反復(fù)念這個，就可能死去？我有個養(yǎng)君，托寄在比叡山做沙彌，我估計(jì)他此時要打噴嚏，才不停念誦。”如此用心，可謂大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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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待老來方學(xué)道，古墳多是少年人”。身患意外之疾而將不久于人世時，才省悟自己的過錯，在于緩急不辨：當(dāng)急的事沒急，當(dāng)緩的事沒緩。然而此時后悔，又有何用呢？
人應(yīng)該切記于心、時刻不忘的，是死期的迫近。唯其如此，才能看淡俗世名利而一心向佛。
過去曾有一位高僧，每當(dāng)別人有緊要之事向他通報(bào)時，他就說：“我這里也有件十分緊要的事，需爭朝夕！”說罷就捂住耳朵，只顧念佛，最終得赴往生凈土。此事記載于《禪林十因》一書。
另有名為心戒的高僧，因參透世事的無常，平素靜坐之時，雙膝從不落地，只是蹲著。人問其故，答曰：“三界六道無可安坐處也。”
26
與人久別重逢，就一五一十地說起自己的情況，實(shí)在無趣得很。最推心置腹的朋友，如有一段時間沒見，也會稍有隔閡之感。
沒有教養(yǎng)的人，偶然在外面見到有趣的事，回來后，連氣都來不及喘，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涵養(yǎng)好的人說話，雖然在座的人多，他也只面對一個人說，但其他人都在仔細(xì)聆聽。涵養(yǎng)差的人則喜歡扎在人堆中，對著眾人高談闊論，引得陣陣哄笑，十分嘈雜煩人。
有的人說有趣的事，聽起來卻不覺得有趣；有的人說無趣的事，也讓人聽得開懷大笑。由此可以判斷一個人品格的高下。
品評他人容貌之美丑與學(xué)問之高下時，總拿自己來作比較，是可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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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談?wù)撛姼瑁瑢鞂懙煤懿畹脑姼鑱砥吩u，令人遺憾。于詩歌稍有修養(yǎng)的人就可以看出這些詩并不是好詩。
凡事一知半解而好發(fā)表高論者，總會讓人聽起來不舒服。
28
有人說：“心中有佛的人，住在哪里都一樣，即使四鄰都是世俗之人，所為都是世俗之事，要修得往生凈土，也并不難。”說這個話的人，對于來世，其實(shí)一無所知。簡要地說來，看破紅塵而欲超脫生死的人，哪有心思去侍奉君上，操心家務(wù)？外務(wù)縈心，則心為所動，不得安寧，更不能潛心修道了。
在器度境界上，今人遠(yuǎn)不如古人。隱居山林之后，食不能果腹，衣不能御寒，心中就要動搖，不時會眷戀俗世的安樂。于是有人就說：“既然遁世的境況如此不堪，又何必舍棄凡塵呢？”此話也大謬不然！舍棄現(xiàn)世而皈依佛道的人，即便心有所欲，也不如諸權(quán)貴那般貪得無厭。一張紙衾、一襲麻衣、一缽藜羹，足矣。對常人而言，施舍這些是不需要花費(fèi)多少的。出家人既然易得到，也就易滿足，如果內(nèi)心還有所奢求，也能夠惕然自省而遠(yuǎn)惡近善。
人應(yīng)以遁世避俗為要務(wù)，如果一味貪婪于名利，不誠心向佛而漸入菩提之境，則與牲畜何異？
29
有志于出家參悟佛乘，圓滿功德的人，心中縱有萬千難以舍棄、不能心安之事，也要當(dāng)即放下。有人或者會想：“這件事隨手就可以辦了。”“那件事也隨手就能辦妥。”“這些事，為了不給將來留下麻煩，也免得讓人嘲笑，還是先處理妥當(dāng)為好。”“這么多年都忙碌過來了，這點(diǎn)事也不太費(fèi)時間，還是不急這一時片刻吧。”如果這樣，則無可逃避的事反而會越來越多，無窮無盡，最終永無修行之日。世間略有慧根而有心向佛的人不少，但都耽誤在這樣的想法中，枉度了一生。
遇到火災(zāi)要逃命時，哪有說“再等一等”的道理？為了保住性命，總會顧不上羞恥，拋下家中財(cái)物就跑。生命的迫促，也像大火一樣不會等人。無常相逼，比水火之災(zāi)還要緊迫，也更難逃脫。死期一到，家中的老人、幼子，身受的君恩、人情，一切難舍之人事，也都不得不舍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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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乘院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智者，名叫盛親僧都，嗜食芋頭，而且數(shù)量巨大，就是在講誦經(jīng)義時，也要在膝邊放一個大缽，里面盛滿芋頭，邊講邊吃。偶爾有身體不適時，就用一周或二周的時間，獨(dú)居一室，自己選好上等的芋頭，大吃而特吃，用這種方法來治病。僧都極其貧寒，所以上任主持法師去世時，留給他二百貫錢和一所寺舍。他將寺舍出售，得錢一百貫，合那二百貫共為三百貫錢，都存放在京師某人處，作為購買芋頭的資金，一次取出十貫來盡興。這筆遺款后來全部用在了芋頭上，沒有一毫一厘花在別的地方，有人說：“在困窘之際得到三百貫錢，又用這種方式來花掉，真是罕見的有道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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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品味的事有：坐席四周常用之物多；硯上筆多；佛堂內(nèi)佛像多；庭院草木山石多；家中子孫多；與人見面話多；祈愿文中自述的善行多。
雖多而百看不厭的物什有：文車上的書卷；塵冢上的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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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傳聞，多為不實(shí)之詞，因事實(shí)往往無趣，故口口相傳時，不免言過其實(shí)。況時過境遷后，更是信口開河，以至于信筆寫來都是“信史”。
名手之技，由門外漢說來，都神妙無比，然而精通此道的人卻不輕信其溢美之詞。凡耳聞之事，目睹之后，無不相差甚遠(yuǎn)。
太過離譜的話，即刻就知道是謊言。也有本不信其事，而為之推波助瀾的人，但這謊言，倒非肇始于他本人。振振有詞之謊言，聽來極為逼真，其間有含糊破綻處，說者也能巧舌回護(hù)，自圓其說。這種謊言，最為可畏。凡于一己之聲譽(yù)有利之謊言，人皆樂于任其傳布，不置一詞。為眾人喜聞的謊言，若只你一人聲明 “事實(shí)并非如此”，也奈何它不得。若聽后默然不語，則又成為謊言之證人，而使謊言更近于事實(shí)。
總之，世間的謊言紛紜不絕，若能等閑視之，則終歸不為所惑。淺俗之人好說聳人聽聞之事，唯士君子不談怪異之事。
然而神佛顯靈之事、轉(zhuǎn)世菩薩之傳記，也不可全然不信。在這類事上，世俗之荒誕說法固然不值一哂，一概否認(rèn)其不曾有過，也不妥當(dāng)。只需心正且誠，不盲信其有，不妄譏其無，就好了。
33
我不知道人為何要為無聊所苦。不要用心于外物，最好的辦法，是一個人獨(dú)處；一旦把心放在世俗，就免不了被它迷惑，失去自主。比如和別人交談，總想博得別人的好感，就做不到言為心聲了。又不免有和人嬉鬧的時候，有和人爭執(zhí)的時候，以至于喜怒不定，妄念叢生，得失之心就再難放下。如此執(zhí)迷于塵世，陶醉其中，且又好發(fā)癡心夢想，全不悟我佛真諦。
就算無法徹悟佛理，只要能了斷俗緣，讓此身清靜；澄清俗務(wù)，讓此心安寧，也還可以暫得此生之樂。生活、人事、技藝、學(xué)問諸般，都得放下，《摩訶止觀》如是說。
34
任何事情上，都表現(xiàn)出自己并不知道多少的樣子，是令人贊賞的姿態(tài)。有修養(yǎng)的人雖然心里知道，表面上，也是一副謙然不明的樣子。反而遠(yuǎn)鄉(xiāng)僻壤來的人，在談吐之間，似乎無事不曉，令聽者一臉愧色，他則一臉得色，頗可鄙也。明于事理的人，必然慎于言辭，人不問，則己不答，可謂善也。
35
屏風(fēng)、障子上的書畫，如果出自拙劣的手筆，不僅看著面目可憎，還顯出此家主人的粗俗。因?yàn)閺娜粘Ｓ镁呱希强梢酝茢嘀魅说娜狈η槿さ?。但我的意思，也不是說家中之物都必須精美無倫。有的人只求堅(jiān)實(shí)耐用，家具器物就都粗笨不雅。有的人為夸耀家中的珍寶，就為它添加多余的裝飾，這種做作的繁瑣，尤其不可取。家中的物品，古樸穩(wěn)重，花費(fèi)不大，但格調(diào)清雅，就可以了。
36
人心不能純善無偽，但也并非無正直之人。見賢而思齊，是人之常情，只有愚頑的人遇見賢者會心生憎恨，還出言詆毀說：“他是為貪圖大利，才假意不計(jì)較小利，欺世盜名而已。”此種議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可見下愚之人，頑性難改。這樣的人，就算讓他假意舍棄小利，他也做不到。所以愚人愚性，是萬不可學(xué)的。學(xué)狂人奔走于大道，就是狂人；學(xué)惡人謀害人性命，就是惡人；學(xué)驥就是驥種，學(xué)舜就是舜徒。所以哪怕是虛偽的人，而能夠效仿賢人，他也可以稱為賢人。
37
附著于他物而最終毀壞他物的東西，有無數(shù)種。比如身上有虱子，家里有老鼠，國有賊，小人有財(cái)，君子有仁義，出家人有戒律佛法。
38
曾讀過一本記載高僧言論的書，名字似乎叫《一言芳談》，其中有些話我頗有同感，所以還記得：
一、做還是不做某事，猶豫不決的時候，最好暫時不做。
一、要想往生的話，就連糠醬瓶都是多余的；在隨身的佛經(jīng)、佛像上講究精美，真是毫無意義。
一、出家人身無一物，也快然自足，這才是最好的處世態(tài)度。
一、上臘應(yīng)能下臘，智者應(yīng)能愚人，富人應(yīng)能窮人，能干者應(yīng)能無能。
一、從事佛道不是別的，就是用有閑的一生來不記得世上的事。這是第一要義。
此外還有若干條，不記得了。
39
有個女子，幽居在荒僻無人的地方，也不知是在逃避什么。某傍晚時分，月色朦朧之際，一名男子悄然來訪，惹得犬兒汪汪地叫起來，侍女出門探視，問：“是何方的貴客呢？”乃把他引入院中。見到一派凄涼景象，他不由心中黯然，尋思道：此地豈宜佳人久居？
隨后在屋前粗陋的木板上立候了片刻，聽得里面一個恬靜稚細(xì)的聲音傳來：“請進(jìn)吧！”才拉開已不靈便的遣戶進(jìn)去。
室內(nèi)的情形，卻不似外面那么荒涼，別有一番幽雅景致。爐火搖曳，微光影綽，四壁之物皆因之熠熠生輝；暗盈的薰香，卻不是為來客新燃起的，聞著倍覺親切。
40
極少有男子能及時而得體地回答女子的發(fā)問。龜山院在位時，有好戲謔的宮女問上朝來的青年官員：“聽過杜鵑的叫聲嗎？”一位大納言回答說：“以區(qū)區(qū)之孤陋，哪曾聽過。”而堀川內(nèi)大臣則回答說：“在巖倉似乎聽到過。”
于是諸宮女評點(diǎn)道：“這樣回答還不錯。所謂‘區(qū)區(qū)之孤陋’，就有點(diǎn)過了。”
男子應(yīng)該有不被女子嘲諷的修養(yǎng)。有人說：“凈土寺前關(guān)白大人自小受安喜門院的教育，所以善于辭令。”山階左大臣大人則說：“讓這些小婦人看著評頭論足，真是覺得可恥，心中還總是惴惴不安。”
如果世上沒有女子，則衣著打扮都一律不用講究，恐怕也就沒有衣冠楚楚的人了吧。
我就試想這些能讓男子心中不安的女子，究竟是何等神奇之物。其實(shí)女子的本性，都偏執(zhí)乖戾，執(zhí)迷于人我之相，內(nèi)心貪熾而不明道理，沉溺于迷惑之途，巧于辭令。尋常事問她，她不說，一副穩(wěn)重的樣子，而漫無依憑的傳聞，她卻愛主動地說來。在巧費(fèi)心機(jī)掩飾自己方面，女子的智慧似乎比男子為高，然而她隨即就會暴露她的本性。
所以女子都是愚蠢頑固的人，若還要順從她，討她的歡心，豈不是愚蠢到家了？
如此說來，在女子面前，還有什么事值得你惴惴不安呢？若是所謂的賢淑之女，則既不可親，也讓人生厭。只有色迷心竅時，才會覺得女人優(yōu)雅可愛。
41
世人都不愛惜寸陰。這是因?yàn)閰⑼噶松乐恚€是因?yàn)橛廾翢o知的緣故呢？這里要向愚昧懶惰者進(jìn)一言：一文錢雖然微薄，但日積月累可以使窮人變得富有。所以商人對每一文錢都備極珍惜。一剎那雖然短暫，但日積月累地浪費(fèi)它，也無疑使生命加速消失。所以修道之人不會去惋惜已逝的光陰，而只珍惜當(dāng)前的一刻，不讓它虛度。
如有人來告訴我，我的生命明日即要結(jié)束，則在僅剩的今日里，我將從事什么，在意什么呢？實(shí)在說來，我等此刻的今日，與那個僅存的今日，是沒有區(qū)別的。一日之中，飲食、方便、睡眠、說話、行走諸事，浪費(fèi)了許多時間，如再用余下不多的時間，來做無用之功，講無用之話，想無用之事，如此消磨時日，日積月累地枉送一生，真是愚蠢之至。
謝靈運(yùn)雖然筆受了《法華經(jīng)》，但其心思，常在人世之山水風(fēng)云間，故慧遠(yuǎn)不與他結(jié)白蓮之交。不懂得珍惜片刻之時的人，與死人無異。如何才能珍惜光陰呢？在內(nèi)不為雜念所擾，在外不為俗事纏身，止于其當(dāng)止之處，而修其必修之道。
42
有某位雙六的名手，人家向他請教獲勝之法，他說：“走子不求勝而求不敗。先想到某種下法最易輸?shù)簦缓髼売盟?。每下一著，都要從緩敗的角度考慮。”這是悟了道的說法。修身、保國之道也是同樣的道理。
43
有需要在從容沉著的心境中才能完成的事，恐怕難以托付給說自己“明白將遠(yuǎn)行”的人。
人在危急或者悲痛之時，對別的事概不關(guān)心，也不暇留意他人的憂喜，但別人也不會因此而抱怨他。同樣，年事已高的人、疾病纏身的人，莫不如此，更不必說遁世出家之人。
要了斷俗世的往來，并非難事。如果免不了俗，自然應(yīng)酬不絕，欲念不斷，身心為之勞苦，無一日的閑暇，把一生荒廢在繁瑣小事上，空無所獲。
日暮途遠(yuǎn)，生涯蹉跎，放下諸緣，正在此時，不用守什么信、遵什么禮。不明白這個道理的人，總會把這看作狂人所為，說是無義與無情。然而毀謗與贊譽(yù)，都沒有什么意義，置之不理就是了。
44
年過四十仍然暗中好色，其實(shí)是不得已的事，但隨意談?wù)撟约夯蛩说哪信嵤?，就?shí)在不雅了。
概而言之，聽起來和說起來都不太雅的事有：老年人與青年人在一起，只為助助興而口無遮攔；卑賤之人聊起上流人物時，好像跟自己關(guān)系很親密似的；窮人家喜歡設(shè)宴請客，擺闊氣。
45
舊時為寺院及諸種物品取名，不會穿鑿附會，只根據(jù)其本來面貌平實(shí)地叫來。近人在取名一事上，往往用力太過，想以區(qū)區(qū)一個名字來炫耀才華，極可厭。
在人名中用生僻的字，也無聊得很。只有才學(xué)粗淺的人才喜歡標(biāo)新立異、嘩眾取寵。
46
不宜結(jié)交為友的人有：一、地位尊貴的人；二、年紀(jì)太輕的人；三、健壯無病的人；四、嗜酒的人；五、勇武暴躁的人；六、愛說謊的人；七、貪欲太盛的人。
可結(jié)為良友的人有：一、樂善好施的人；二、醫(yī)師；三、有慧根靈性的人。
47
大唐的貨物，除藥材外，其余的沒有也不妨。書籍一類已經(jīng)廣為流布，沒有的，也可以轉(zhuǎn)抄下來。到大唐的航程很艱難，如果盡把些無用之物運(yùn)回我國，是極愚蠢的事?！渡袝吩疲?#8220;不寶遠(yuǎn)物。”《老子》云：“不貴難得之貨。”
48
人的才能，第一要用在知書識禮通達(dá)圣人之教上，書上是有明載的。
其次是書法。即使不能專攻，也要有所練習(xí)，因?yàn)樗兄趯W(xué)問。
其次是學(xué)醫(yī)。養(yǎng)身濟(jì)人，奉伺君親，非醫(yī)不能辦到。
其次是射術(shù)與御術(shù)，見于《周禮》所載之“六藝”，要能略窺門徑。
文、武、醫(yī)三者，為必修之道，用心于此，并非虛度光陰。
其次，則食為人之天，善于調(diào)味，可謂大德。
其次是手工技藝，可備不時之需。
此外還有諸種才藝，但都為士君子所不齒。擅作詩歌，精通樂器，是幽玄之道，君臣都很看重，但在今天，如果將其當(dāng)作治理天下的工具，就近于迂闊了。這好比黃金雖然貴重，但總不比鐵的用處多。
49
用無用之事來消磨時日的人，可謂愚人，也可謂僻事之人。為國、為君，必須做的事很多，哪有片刻的閑暇來消磨？人不得已而要為自己操心的事，第一是食物，第二是衣服，第三是居所?；钤谌耸?，最大的事就是這三件了。不饑、不寒、不曝于風(fēng)雨，清靜度日，就是人間樂事。
但人都要生病，因病痛而愁苦，故需要醫(yī)治。衣、食、住和醫(yī)這四樣，如果缺了，就是貧；如果不缺，就是富；如果四者之外還有所貪求，就是奢。
在這四樣上，如果節(jié)儉一點(diǎn)，則沒有人會不足。
50
改也無益的事，可以不改。
51
雅房大納言才學(xué)俱佳，品行高卓，皇上準(zhǔn)備升任他為大將軍，但身邊的近臣卻說：“最近看到些見不得人的事。”皇上問：“什么事呢？”回答說：“我從墻壁的縫隙間，看見雅房卿割下活犬的腳來喂鷹。”皇上聽了心中大為厭惡，對雅房的印象頓時改變，升遷之事也就擱置了。其實(shí)犬足飼鷹等等，全屬烏有之事。
遭人誹謗，固然不幸。但君王聽說有這種事，心生憎惡之情，其仁愛之心也甚為感人。
總而言之，以殺戮、折磨動物為樂的人，就像以自相殘殺為樂的牲畜。上自鳥獸，下至昆蟲，如果細(xì)心觀察它們的行為的話，就看得出它們也愛護(hù)幼子、關(guān)懷親人，有夫有妻，會嫉妒、會發(fā)火，有七情六欲，也愛惜生命，甚至比人還執(zhí)迷癡愚。折磨它們的身體、奪去它們的生命，實(shí)在令人痛心。
對世間一切眾生不懷慈悲之心者，不能視之為人。
52
顏回的志向是不將自己的意志強(qiáng)加于人。大體說來，殘虐生靈之事不可為，賤民的意志，也不能剝奪。有人喜歡用謊話來哄騙、恫嚇和戲謔幼童，這些謊話，在成人看來，也許并不覺得有什么，但對幼童的心靈，則有深刻的影響。他們會感到恐懼、羞恥、悲痛，好像親身經(jīng)歷了那樣的事一樣。
用別人的痛苦來讓自己開心的人，是沒有慈悲之心的人。
成人的喜怒哀樂都是心中的虛妄，但人都當(dāng)作實(shí)有之相來在意。傷害心靈，比傷害身體更為嚴(yán)重。病痛多半來自于心中，少有來自于外界。服藥發(fā)汗，有時會沒有效果；而心中羞愧恐懼時，則必定要出汗。由此可見心的作用，書凌云之額而忽然白頭的典故，即是先例。
53
不與人相爭，克己而從人，后己而先人，則善莫大焉。
凡喜歡在游戲中爭勝負(fù)的人，每當(dāng)自己勝了，就興致盎然，因?yàn)榧几咭换I而沾沾自喜。但也要想到如果敗了，自己肯定會興味索然；再想到我這一敗，讓別人高興無比，恐怕就再也無心繼續(xù)了吧。敗別人的興來讓自己歡喜，是有悖道德的行為。
親朋之間開玩笑，欺負(fù)別人以顯示自己機(jī)智過人，是很無禮的，所以在飲宴聚會中因一個玩笑而長期結(jié)怨的事，不乏其例，這都是爭強(qiáng)好勝的惡果。要想勝過別人，最好就在學(xué)問和才智上，因?yàn)檎\心求道的人，是不自夸，不與同輩爭高下的。
放下權(quán)位，舍棄財(cái)貨，只有靠相當(dāng)?shù)膶W(xué)問見識才能辦到。
54
酬謝他人，窮人不要用出錢的方式，老人不要用出力的方式。明白自己能力的限度，做不到的就放棄，是聰明的表現(xiàn)。別人不許你放棄，是別人的錯；不自量力而勉強(qiáng)行事，則是自己的錯。
窮人做事不自量力就會變?yōu)楸I賊；老人做事不自量力就會病倒。
55
高倉院法華堂的三昧僧中，有某位律師，有次拿鏡子端視自己的容顏，覺得丑陋得可怕，十分傷心，甚至對鏡子都憎惡起來。從此以后，就一直不敢照鏡子，也不再與人交往，除了御堂上的佛事以外，其它時間都閉門不出。
此事我是聽說的，仍不勝感慨這律師的難能可貴。
世上聰明的人，總善于揣摩別人，而不懂得了解自己。不自知而欲知人，是不合常理的；只有自知的人，才可能了解萬事萬物。
不知道自己容貌丑陋，不知道自己頭腦愚笨，不知道自己技藝拙劣，不知道自己地位低下，不知道自己年老體衰，不知道自己疾病在身，不知道自己陽壽將盡，不知道自己修行尚有不足之處……總之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缺點(diǎn)，又怎么能知道世人譏笑自己的原因呢？
容貌的變化，可以在鏡子里看到；年歲的增長，可以數(shù)出數(shù)來。這些是能夠自知的，但知道之后，沒有相應(yīng)的作為，則又相當(dāng)于不知。所謂作為，并不是說能夠變丑為美、返老還童，而是說，既然知道了自己容貌丑陋，何不立即引身而退？既然知道了自己已屆老年，何不靜心養(yǎng)身以求自保？既然知道了自己行事愚笨，何不一心一意地反躬自省？
一向不受眾人歡迎，卻愛與眾人交往，真是羞恥。既沒長相也沒頭腦還出仕為官，才智低下還與博學(xué)大家相交，手藝拙劣還與能工巧匠聯(lián)席而坐，一頭白發(fā)了還與少年人為伍，不免會因?yàn)樯萃洳荒艿玫降臇|西，焦慮其力所不能及的事，苦候其本不會有的機(jī)遇，而畏懼他人、謅諛?biāo)?。如此種種，都不是別人施加的，而是自己貪心招致的恥辱。
貪心不止，是大限將至而不自知的緣故。
56
盛開的櫻花和明朗的月色，世人所能觀賞的，難道僅此二者？
不論對陰雨而懷明月，還是垂簾幽居不問春歸何處，都是極有情趣的事。而如含苞待放的樹梢，落花遍地的庭院等等，可供觀賞之處還多著呢。
和歌之小序中有“本要看花而花已零落”或“無奈沒能前去賞花”的話，其難道不比“賞著了花”之類更有味嗎？花殞月沉，皆為之惋惜嗟嘆，這是人之常情，但只有俗不可耐的人才說得出這樣的話：“這兒的花沒了，那兒的花也沒了，沒什么看頭了！”
世上的事，最令人回味的，是始和終這兩端。男女戀愛，也是如此。戀愛之真味，不只在于日日相會長相廝守。有時要因暫難相會而憂慮重重，有時要悲嘆緣分之變幻莫測，有時獨(dú)自輾轉(zhuǎn)到天明，有時遙寄相思于遠(yuǎn)地，有時則遠(yuǎn)避他鄉(xiāng)而追懷往日，凡此種種，都體驗(yàn)過了，才敢說明白了戀愛的真諦。
發(fā)皎潔之光而令人一望千里的滿月，不如期盼了一夜，到天快亮?xí)r才姍姍而來的月有意味。此時的月，略帶青蒼之色，或在遠(yuǎn)山之杉樹梢間隱現(xiàn)，或?yàn)樘焐现暝普跀?，都極其有味。一叢叢的椎樹與白橿，葉面如洗，輝映在月光下，望之沁人心脾。此情此景，豈能無會心者共賞？不禁懷想起京中的諸友來。
大體說來，可觀賞者，豈只限于眼前所見之月與花？春日閉門家中，或月夜靜處室內(nèi)時，于心中想象其風(fēng)致，也別有興味。
品流高尚的人物雖好物而不溺于物，雖興致頗高也能淡然處之。只有那些不解風(fēng)雅的村夫俗子，才于游賞時力求盡興。賞花時擁擠在花下，或湊近盯著花看，要飲酒，要作連歌，末了手持折下的花枝，歡歡喜喜地打道回府；路過泉水時，一定要把手足都泡進(jìn)去；遇到下雪時，一定要在雪地上踩踏，留下自己的足印?？傊?，凡有景致處，決不悠然旁觀，一定要去耍弄一番才甘心。
57
可以在自家宅院中栽種的樹木，有松和櫻。松里面，五葉松不錯；櫻呢，花為單瓣的要漂亮些。八重櫻以前只在奈良城里有過，近來倒是許多地方都有了。奈良吉野和大內(nèi)紫宸殿御階左側(cè)的櫻花，都是一重櫻；八重櫻是變種，花朵繁復(fù)累贅，沒有清爽之致，所以不種也罷。遲櫻也是不合時宜的東西。此外，容易生蟲的品種，也令人生厭。
梅花以白色和淡紅色為上選。一重白梅中花開較早的，以及八重紅梅中花帶幽香的，也都饒有意趣。開花晚的梅，與櫻花同時開放，就不太受世人矚目，其姿韻被櫻花蓋過，無語自謝，枯萎枝頭，很是煞風(fēng)景。
京極入道中納言說：“一重梅開得早，謝得也早，是性急而有趣的花。”不過他在自家窗下也種一重梅，至今其舊居南側(cè)還有兩株。
柳也是有意趣的。四月初頭楓的嫩葉不錯，勝過世上的各種花和紅葉。
桔和桂，要以累年所成的大樹為好。
草，以山吹、藤、杜若、撫子為好。
池中所植，應(yīng)該是蓮。
秋草則有荻、薄、桔梗、萩、女郎花、藤袴、紫苑、地榆、苅萱、龍膽、菊（黃菊也可以）、蔦、葛、牽牛等，都不高，沿矮墻疏落地種點(diǎn)就好。
此外，世上罕見的品種，名字有唐風(fēng)但聽來不太雅馴的品種，以及花不太常見的品種，都不是那么妥貼可親。
大體說來，凡是珍奇少見的東西，都是品味低下的人所贊賞的，這些東西，還是不用為好。
58
留下身后之財(cái)，是智者不為的事。積蓄不好的東西沒有意義，而好東西再舍不得也終不能帶走。一生積蓄太多，反而是件苦事?？诜Q“我一定要得到它”，而爭奪人死后遺物的行徑，尤其丑惡。
凡想于身后留給某人的東西，最好在世的時候就給他。人除了日常必需品外，別的東西就不用再有了。
59
看起來毫無情趣的人，只言片語中，偶爾也有可取之處。
有個鄉(xiāng)村武士，兇神惡煞的樣子，有次問旁邊的人：“你有子女嗎？”那人回答說：“一個也沒有。”武士就說：“沒有子女的人是不懂人間真情的。如此說來，你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可怕呀！”
這可謂至理名言。不懂恩愛的人，心中就沒有慈悲之心。不懂得孝養(yǎng)的人，有子女后，才會明白父母之心。
舍世出家的人，孑然一身，與萬事不相關(guān)聯(lián)，常常鄙視羈絆塵世、諂人媚上、欲望深重的人，其實(shí)也不應(yīng)當(dāng)。若換了自己，為了至愛的親人與妻兒，就算不顧廉恥地淪為盜賊，也必然會愿意的。緝拿盜賊，因他所犯的惡行而治他的罪，不如把國家治理好，讓世人免于饑寒。人無恒產(chǎn)，則無恒心，人窮則為盜，如果國家治理不善，人民會受饑寒之苦，犯罪之人也難以絕跡。把人置于苦難之中，使其犯法，又繩之以法，真是可悲的做法。
然而如何才能普惠眾生呢？上能摒棄奢靡，下能撫民勸農(nóng)，則天下必得其利。倘有人在衣食能保的情況下，還要為非作惡，那就是真正的盜賊了。
60
“學(xué)藝之人，在技藝未達(dá)精熟之時，深藏不露，暗自苦練，一旦學(xué)成之后，才現(xiàn)身于眾人。這實(shí)在是令人艷羨的做法！”
然而說這話的人，一定會一藝無成。
技藝未精時，廁身于名手之間，雖備受譏諷而不以為恥，雖遭人非議而能泰然處之，雖于此道缺乏天分，仍然好學(xué)不倦，不拘泥于陳法，也不任意妄為，積年之后，必然能脫穎而出，成為德藝俱佳、一時無雙的名手。
普天之下被稱為名手的人，學(xué)藝之初，其技藝都不免拙劣，且有頑固不去的瑕疵，但始終謹(jǐn)守正道，不放任自流，最終成為一代名家、萬人師表。這是不易的規(guī)律。
61
某人說：“年過五十仍不能精通一門技藝，就可以放棄了。”說的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再怎么勤奮努力，成就也不會太大。雖然老人做事不會被嘲笑，但以老邁之身，雜處于眾人之中，看著確有不太體面之感。大體說來，年老之后，就宜放下諸事，保養(yǎng)有閑之身，要的只是得體自重。
終其一生糾纏于世俗之事，是至愚之人。有想要學(xué)習(xí)的知識，就學(xué)習(xí)它，但得其旨趣，知其大概就可以了。當(dāng)然，如果從來就沒有想要學(xué)的東西，就再好不過的了。
62
若要投身俗務(wù)而有所成就，第一要學(xué)會辨識時機(jī)。時機(jī)不對，說話不順人耳，做事不稱人心，最終成不了事。所以時機(jī)一定要用心把握。
只有患病、生子與死亡這三件事，談不上時機(jī)，不會因?yàn)闀r機(jī)不佳，它就不會發(fā)生。至于生、住、異、滅的轉(zhuǎn)換這等真正的大事，則如流勢迅猛的長江大河，滾滾向前，一刻不停。不論真諦與俗諦，要想有所成就，都不需要講究時機(jī)，不要猶豫觀望，徑直做來便是。
人都說春老而夏來，夏盡則秋至，非也。春天到時，便已催發(fā)夏氣；夏日之初，即與秋氣相貫，秋天轉(zhuǎn)瞬就成冬寒。而在初冬十月，又有小春天氣，此時枯草變綠，梅花含苞。樹木的葉子，不是掉落之后才發(fā)新芽，而是新芽從舊葉之下萌發(fā)，催動其掉落。如此新在舊下，舊去新來，依序更替的勢頭是很迅疾的。
生老病死的推移，相比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四季尚有固定之順序，死期的先后，就完全不可預(yù)期了。死不是從前面迎來的，而是從后面追來的。人都知道不免一死，但不明白死亡的到來完全是意料不到的。這好比是海邊的沙灘，乍看之下很寬闊，但漲潮之際，瞬間就被海水淹沒。
63
手持毛筆時就想書寫，手持樂器時就想撥弄出聲，手持酒杯時就想酒，手持骰子時就想雙六。心念都由外物觸發(fā)，所以不要有不良的愛好。
研習(xí)圣教之經(jīng)文，雖然重點(diǎn)著眼于其中一句，也不免要看看上下文，有時竟因此糾正了多年的錯誤。如果沒有于此時讀到此處，則不知于何處才能得到正解。這是觸物得利的例子之一。
也許絲毫沒有修道之心，在佛像前手持佛珠誦讀經(jīng)文。這種消極無心之舉，也能修得善業(yè)。又如心思散亂時，坐在繩床上，能于不知不覺間進(jìn)入禪定之境。事與理，原本是一致的，外相不悖，則內(nèi)證必淳，故外相也不能一概視為無用的形式，須鄭重對待。
64
世人相逢之后，必定話多，沒有片刻安靜。
從旁邊聽來，說的都是些無聊的話，如世上的傳聞，他人的是非等等，于人于己都沒有益處。這個時候，不管是聽者還是說者，心里必定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無益之事吧。
65
某種專家，出席別種專業(yè)的聚宴時，說：“嘿，要是我也專長這個，在這兒就不致像個局外人了！”也有人話雖然不說出口，但心里其實(shí)有同樣的想法。這是人之常情，然而并不足取。如果羨慕別人的專業(yè)，就應(yīng)該說：“唉，真令人羨慕，當(dāng)初我為何不學(xué)這個呢？”
拿自己的一己之長去與人爭個高低，就像長角的動物用角去頂人，長牙的動物用牙去咬人。人應(yīng)該具備不夸耀自己的長處、不與人爭勝負(fù)的美德。爭強(qiáng)好勝之心，是人的一大過失。
品格高，才藝出眾，家中先輩也負(fù)有盛譽(yù)，心中就不以別人為然，哪怕不說出口，這種念頭也該受到指摘。所以一定要謹(jǐn)慎，能夠忘掉自己的這些優(yōu)勢最好。被人恥笑、非難，以至于惹禍上身，都源自這種傲慢之心。
真正精通一藝的人，清楚自己的不足之處，常懷不滿之心，不會有向人自夸的時候。
66
精通一門技藝的老年人，別人說起他時，總喜歡吹捧一番，說：“待他百年之后，恐怕再找不到人請教這門技藝了。”看起來，這人雖然年老，生活還挺有意義的。不過也正是因?yàn)檫@門技藝，讓他勞碌一生，到老都不得清閑，似乎又意義不大。如果他在別人奉承之后只是說：“現(xiàn)在都忘得差不多了！”那就好了。
大致說來，喜歡宣揚(yáng)自己那點(diǎn)造詣的人，肯定不是個中強(qiáng)手；而一味自謙“我還不太精通“的人，反讓人覺得是這一行的大家。自己并不太懂，又強(qiáng)充內(nèi)行，喜歡說三道四，別人聽來，雖然感覺不是太對，卻因他年長又不好指出，真是很難受的一件事。
67
沒什么要緊的事，到別人家里去盤桓，是不好的。最好有事才去，事了之后就回來。在別人家中呆得太久，也特別讓人討厭。
坐在一起后，話必定就多，令人身體疲憊，心中煩亂，既耽誤做事，又浪費(fèi)時間，于人于己都無益處。
對客人感厭煩時，也不宜說話煩躁。如果不喜歡來客久坐，就明白地告訴他也無妨。至于情趣相投，愿意暢談的人，如果正好無事可忙，就可以說：“請不妨安坐，今日可以作一長談。”阮籍的青眼、白眼，恐怕人人都有吧。
如果沒什么事，過來坐坐，悠然閑談一陣，然后回去，也不錯。或者修書一封，說 “久未奉教”云云，也頗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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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合貝游戲時，目光四處游走，盡看別人的膝下與袖下，則跟前的貝不覺就被別人合去。擅長合貝的人，看他那副神態(tài)，好像并不想要別人的貝，只想合自己面前的，結(jié)果合來的貝反而很多。
在棋盤的對角各放一個小石子，然后從一端彈子以擊中對面的一子，如果彈時眼睛瞄著對角，則往往彈不中。如果收回目光，只對準(zhǔn)近處的圣目彈出，則必定擊中對面的石子。
凡事不必舍近求遠(yuǎn)，只須專注于身邊的?，把它做好。清獻(xiàn)公說：“做好事，莫問前程。”經(jīng)世保國之道，不也是同樣的嗎？
為政而不謹(jǐn)慎自律，輕率、任性、為所欲為，則遠(yuǎn)州邊國必起叛亂，此時再謀求對應(yīng)之策，就好比醫(yī)書所說：“起居不避風(fēng)口潮濕處，則病，而求醫(yī)于神靈，是愚人也。”此輩并不明白，解除民眾當(dāng)前之憂難，普施恩惠，勵行正道，自然會德被四方。就像大禹，遠(yuǎn)征三苗，不如班師回國而施行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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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血?dú)馔?，心易動，多情欲，此時恰如落地而走的珍珠，容易觸物而碎，常有性命之危。
年少的時候，總會做一些耽誤自己的事：或者貪好美艷之物而不惜錢財(cái)；或者心血來潮舍紅塵而著僧衣；或者逞強(qiáng)斗狠，既恥于不如人，又羨慕別人比自己強(qiáng)，喜好多變，每日不同；或者沉溺女色，感情用事，講究仗義而誤了大事；或者竟然效仿他人而不惜一死，從不知愛惜生命以求長壽；又或者因好色之名而飽受物議。
老年人精神衰退，嗜欲清淡，對于外物，能夠無動于衷，心中自然平靜，不會做無益之事，要愛惜身體，既不自煩，也不擾人。年老后，智慧勝過年輕時，就好比年輕時容貌風(fēng)采勝過老年。
70
善于配合小鷹狩獵的獵犬，一旦用于配合大鷹，它就不再會配合小鷹了。得大而忘小，這道理是不會變的。
人事雖多，最有味的，莫過于潛修佛道了，這是真正的大事。人一旦立志從事于此，還有什么別的營生放不下，還有什么別的事要做呢？人再愚鈍，智力也不會比機(jī)靈的小狗低吧？
71
世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
但凡有事，一定要喝酒，且喜歡強(qiáng)行勸酒，真不知道理何在。被勸酒的人，端著酒杯，皺著眉頭，一臉為難之色，直想趁人不備扔下酒杯逃走。然而被發(fā)現(xiàn)后，則牽裳捉臂地被留在座上，強(qiáng)行灌飲。結(jié)果本來穩(wěn)重端莊的人，變得瘋瘋顛顛，一味丟人現(xiàn)眼；本來正常的人，變成病重的人，醉得分不清前后左右，倒頭便睡。這樣的事如果發(fā)生在喜慶的場合，更是令人咋舌。大醉的次日醒來，頭痛欲裂，粒米難進(jìn)，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昨日的事仿佛發(fā)生在前世，一點(diǎn)也記不得了。公私大事都被耽誤，造成諸多不便。
然而酒雖有如上可厭處，也有其可愛而難舍時。月之夜、雪之朝、花之下，與人悠然閑談，舉杯小飲，可以助清興，發(fā)雅致；閑暇之日，友人意外來訪，則端出酒食，小加款待，心情也甚為愉快。在高貴之人家里，酒食出于庖廚，經(jīng)美人之手端來席上，感覺也頗不錯。隆冬之日，斗室之中，于火上小煮點(diǎn)什么，與親密知己舉杯豪飲，是極有味的事。在旅舍或山野間，口中說著“何不上酒肴”，而徑直在草地上坐下飲用，也有意趣。
不善飲者，為人所強(qiáng)勸，則少許飲下一點(diǎn)，是不錯的事。此時座中有身份的人端起酒杯自言自語：“那么我就再來一杯如何，反正酒已不多了？”聽著令人高興。若自己酒量甚豪，席上又有極愿結(jié)識的人在，則與之杯盞相親，也是十分可喜的事。
善飲的人，其實(shí)也天真可愛，頗為有趣。在別人家中醉臥不起，早上，主人家拉開紙窗時，他頓時手腳慌亂，睡意惺忪，細(xì)髻曝露，都來不及穿衣，一把抱在手上就狼狽而逃。看著他穿著短衣短褲的背影和長滿毛發(fā)的瘦腿，實(shí)在是有趣，還真像個醉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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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通一藝的人，縱然技藝還不夠純熟，較之聰穎但不專攻一樣的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大體上，前者專心致志、謹(jǐn)慎行事，而后者恃才妄為、做事輕率。兩者是有差別的。
這個道理不僅限于某門技藝。平常的作為與用心，如果因拙而謹(jǐn)慎，則得其根本；如果因巧而輕率，則失其根本。
73
有一人送其子去做法師，對他說：“你要專心學(xué)佛，通曉因果之理，以后能以說經(jīng)之業(yè)立身處世。”其子遵從父親的教誨，要成為一名講經(jīng)師。
而在學(xué)經(jīng)之前，他要先學(xué)習(xí)騎馬。因?yàn)樗紤]到自己無車無轎，假如有人請他當(dāng)導(dǎo)師去做法事，一定會牽馬來迎接，自己如果像臀如桃核之人在鞍上坐不穩(wěn)實(shí)，掉下馬來，豈不是大可擔(dān)憂之事？
又，在做完法事之后，眾人沒準(zhǔn)要請法師飲酒，如果滴酒不沾，施主們勢必大掃其興，所以還要練習(xí)酒宴中要唱的早歌。
他對這兩種藝能，學(xué)習(xí)起來漸覺其味無窮，就益發(fā)沉浸其中，力求專精，以至于根本沒時間學(xué)習(xí)說經(jīng)，在轉(zhuǎn)眼之間，年齡就老了。
不僅這個法師如此，世上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
年少的時候，想學(xué)很多立身的本事，還樣樣都想有大成就，要不研習(xí)技藝，要不潛修學(xué)問，頗為費(fèi)心地謀劃著長遠(yuǎn)之計(jì)。之后，想到來日方長，就心生怠惰，只在眼前的瑣事中空度時日，到老都還一事無成。這個時候，一藝未精，并不如當(dāng)初設(shè)想那樣能夠借以立身處世，就算后悔，也沒法返老還童了，反而會像下坡的車輪那般，急速地衰老下去。
所以一生中最想做的幾件事，哪一件最重要，要深思熟慮，仔細(xì)比較。一旦找出最重要的事，就不要再考慮其他事情，只專心專意地致力于此事就行。一天或一個時辰之中，也會有眾多事務(wù)擺在面前，同樣也只需做其中最為有用的那一件，其余的都可以放置不顧，而把全副精力放在這第一大事上。如果該放棄的一樣也放不下，貪多務(wù)雜，必然一事無成。
可用圍棋來打個比方。下棋時，雙方都不會草率落子，所以要先于對手舍小而求大；然而棄三子吃掉十子容易，棄十子吃掉十一子難。雖然能多吃一子自己也愿意，但是要棄掉十子之多，心中會痛惜不舍，不愿意用這么大的代價(jià)換取微小的優(yōu)勢。此處不愿，就轉(zhuǎn)向它處，它處仍不愿，則又失去先機(jī)。
有人因急事，自京城趕赴東山，到了后，才想起西山之事或者更需辦妥，這時就該在對方門前轉(zhuǎn)身返回，去辦那西山的事。但他轉(zhuǎn)念想，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里，不妨就先把這里的事談妥，況且西山的事并無期限，等回去后再說吧。于是一時的懈怠便成終生的懈怠，不可不引以為戒。
立志要成就一事的人，就不要因他事之無法兼顧而感到痛惜；也不要因他人之嘲笑自己有諸般不能而感到羞恥。一事之成，要以舍棄萬事為代價(jià)。
集會之眾人中，有人說：“據(jù)說和歌中‘赤穗之芒’尚有別種說法，渡邊的某法師曾從上輩人那里聽說過。”登蓮法師在座，其時外面正下著雨，就說：“誰有蓑衣斗笠，借我一用？此刻就想去渡邊法師處請教此事。”那人說：“何必著急，雨停了再去不遲。”法師說：“休說這等無理的話，人命關(guān)天，豈能等到雨停再說？此刻我可能死去，那位上人亦可能死去，那找誰去請教此事呢？”說罷，疾步而出，而最終得以如愿。
這則佚聞?wù)媸前l(fā)人深省。《論語》云：“敏則有功。”要把法師這種急于求知的心態(tài)，用于修得一大事因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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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想做某事，忽又有另外的急事，于是此日即在忙亂中度過。等候的人有事來不了，沒有約好的人卻來了；有把握的事不能如愿，本不期望的事卻意外順利；麻煩的事能夠圓滿解決，簡單的事卻留有后患。每日都有這種結(jié)果與期望不符的事，一年如此，一生也如此。
雖說希望之事總不能實(shí)現(xiàn)，但其中也偶有如愿者?？傊?，事物之發(fā)展，實(shí)難料定，認(rèn)定世事無常，才是最正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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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入夜則無物可觀的說法，是不足取的。
萬物的光華、裝飾與色彩，在夜晚看來更覺不同凡響。白天的裝束可以簡淡樸素一點(diǎn)，到了晚上，則以絢麗華美為佳。燈光之下，人的容顏神采看上去會美上加美。別人的談話，在暗處聽來，也更覺優(yōu)雅而有味。各種香味與音樂，都在夜晚更加動人。
平時有夜深來訪之人，覺得別有一番清新韻致，頗為有味。青年人無時不在打量著他人的裝束容貌，特別在可以放任的場合，不分便裝與盛裝，都是用心打扮了的。美男子在日暮時分才開始梳頭，女子也是在夜色漸深的時候才離開座位，拿出鏡子來化妝。這些都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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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拜神佛，要在眾人都不參拜的日子去，晚上則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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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妄之輩以為能猜度他人的智慧能力，其實(shí)不得要領(lǐng)。平庸下賤的人，只擅長圍棋，會認(rèn)定不精于此道的賢者不及自己聰明能干。所以某一門的專家，把不精于此門技藝的人看作不如自己，可以說是大錯特錯了。
文字法師與暗證禪師都認(rèn)為對方不如自己，是兩方都不對。不應(yīng)該拿自己專長的方面來與人家爭高下、論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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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達(dá)之人洞察世人，可以纖毫不誤。
比如有人散布謊言，蠱惑世人，有的人容易被他哄騙，信以為真；有人不僅深信不疑，還附會上自己的說法；有人對萬事都無動于衷，對此更不加理會；有人略有疑問，但拿不準(zhǔn)到底該不該相信它；有人不以為然，但想既然有人在談?wù)撍?，或者也可能確有其事，不過也并不會去追究它；有人聽了，要先作一番推論，然后作心中了然狀，會心地點(diǎn)頭微笑，其實(shí)什么都沒明白。有人如此這般推測一番，既覺得有理，也覺得沒對，一直將信將疑；有人拍手而笑，說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有人明知其為謊言，但嘴上不會說破，也不會有任何澄清之舉，只當(dāng)自己是不知真相的人；又有人從頭到尾都知道謊言的由來，但不僅不指斥其人，反而推波助瀾，助紂為虐。
洞察世事者，對世間愚人的諸般伎倆乃至其言語、神態(tài)等細(xì)微處，無不能敏銳地察覺，了然于胸，無一遺漏。更不用說智慧通達(dá)神明的人，看我等執(zhí)迷不悟的眾生，更如掌上觀物。
不過以上評述，是就世俗而言，不是從佛教立場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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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萬物都不足以長久倚賴。
執(zhí)迷不悟的人深信此生有物可恃，必爭為己有，于是心生怨怒之情。
實(shí)則權(quán)勢不可倚賴，因?yàn)閺?qiáng)者先亡；財(cái)富不可倚賴，因?yàn)榭梢暂p易散盡；才學(xué)不可倚賴，因?yàn)榭鬃右灿袘巡挪挥龅臅r候；德行不可倚賴，因?yàn)轭伝匾彩遣恍抑?；君王的寵幸不可倚賴，因?yàn)檎f不準(zhǔn)何時會有殺身之禍；奴仆的恭順不可倚賴，因?yàn)殡y免有叛逃的事發(fā)生；人的志向不可倚賴，因?yàn)橹鞠蚩傆凶兓臅r候；說好的事，不可倚賴，因?yàn)槭匦诺娜颂佟?div style="height:15px;">
既然自己與他人都不可靠，那么時運(yùn)來時固然可喜，時運(yùn)背時也不要抱怨。左右廣大才無障礙，前后遠(yuǎn)闊方能通暢。若置身于逼仄處，則容易有沖突毀損；若用心于狹隘處，則不能舒坦通泰；怫逆他人而與之相爭，則容易傷及身體。若能心寬而性柔，才可以毫發(fā)無損。
“人應(yīng)摒棄萬事而專心致富，貧窮地活著，有什么意思？富有之后，才能做人。要致富，須先持有致富心態(tài)，所謂致富心態(tài)，即認(rèn)定人生在世乃長久之事，切不可有生死無常的想法，這是第一要義。
其次，不以金錢為滿足一切欲望之工具。人生在世，自己與他人的欲望都沒有窮盡之時，如果一味只想滿足欲望，則縱有百萬錢財(cái)也難留守。欲望沒有止境，錢財(cái)總會散盡，以有限之財(cái)去滿足無窮之欲，如何辦得到呢？一旦心中萌生欲望，就要自我警惕，要將其看作可以毀滅自己的惡念，不可有絲毫的縱容。
如果遵循以上的道理來謀求財(cái)富，則財(cái)富將滾滾而來，如火往干處走，水往低處流。想要源源不斷地積累金錢，就不要耽于聲色宴飲，不要裝飾居所，縱然物欲沒有滿足，內(nèi)心一樣愉悅自在。”
世人之所以要謀求財(cái)富，是因它可以成就志向；之所以看重金錢，是因它可以滿足欲望。如果愿望滿足不了，有錢也不能用，那和貧窮的人有什么差別，又有什么樂趣可言呢？
照此看來，說以上這些話的人，其用意大約在于讓人斷絕欲念而不必憂心于貧困。與其以滿足欲望為樂，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錢財(cái)。好比患癰疽的人，用水沖洗時極感快樂，但也不如不患此病。于此可知世上并無貧富之別，究竟即即是理即，大欲亦似無欲。
男女之于暗夜私會，既怕人見到，又怕人聽到，但心中之戀情強(qiáng)烈，不見不行。此種情形于日后必然永難忘懷。如是那種經(jīng)父母兄弟同意了的明媒正娶，就讓人掃興得很了。
有迫于生計(jì)的女子，因貪慕錢財(cái)，就托人對根本不相配的老法師或鄉(xiāng)巴佬說：“愿奉君之箕帚。”媒人也兩頭說好話，盡力撮合，于是把這素不相識的女子迎娶回來。這真是難以接受的事。
凡是由他人撮合的夫婦，不免會厭惡對方，常常鬧得不愉快。若本是品貌俱無的老朽，把年輕貌美的女子娶回來，想著這么個美女竟下嫁我這副德行的人，心中恐怕也會不太自在吧？品貌都不如人，相比之下，必定會自慚形穢，這樣過著真沒什么意思。
人之一生，總在為順境與逆境而焦心，原因是總想舍苦而求樂。人心所愛，即是人心所樂，從來不會停止追求。人心所愛者，一為名——有行跡之名與才藝之名兩種；二為色欲；三為食欲。人雖有萬千心愿，但以這三種為最。一切都源于顛倒之相，無窮煩惱也由此而生，最好能舍棄不顧。
讀吉田兼好的《徒然草》，每每有會心處。且不論它引經(jīng)據(jù)典時，常有論、孟、莊、易中我們耳熟能詳?shù)恼戮?，即在它所譏刺的紛紜世象，它所推崇的日常趣味里面，喜歡讀明清筆記的人，也會看到不少似曾相識之處，要為之一頷首、一莞爾。比如它對“觀賀茂祭”眾人諸相的描寫，就讓人想起張岱對杭州人“西湖賞月”的描寫；對庭院中草木花石的講究，在袁中朗的《瓶史》、文震亨的《長物志》等書中，也有頗多趣味相近的說法。這些，都讓我們在捧讀之際，有如逢舊友的欣悅。
兼好前半生在皇宮中任職，交游廣泛、洞達(dá)人情，后半生出家當(dāng)法師，更能妙悟佛諦，博通諸學(xué)。本書是他在出家之后陸續(xù)“漫錄”而成，書中既有佛理，又有人情，且廣涉典章制度、詩詞藝文、民情風(fēng)俗以至奇聞趣事，乃是在徹悟的境界中，漫說平生的聞見，筆調(diào)率直自然、詼諧有趣，讀來既開懷，又醒腦。
兼好的思想，融會了儒、釋、道，而臻于通達(dá)之境。他的基本立場，仍然是勸人舍世向佛，但他不是高頌佛號，廣宣教義的法師，他安坐下來，悠然地對你擺談：你倘要立功名，或者當(dāng)如是；你倘要積財(cái)貨，或者當(dāng)如是；你要吟風(fēng)賞月、倚紅偎翠，這里也有幾個故事，看看是怎么個玩法。至于庭院中的花木該如何選擇、居室里的器物該如何措置、接物待人該如何得體，他都向你娓娓陳說自己的看法，間中還夾雜一些鄉(xiāng)野佚事、眾生丑行，打趣一番。他的意思是，你看世上精致優(yōu)雅有品味的生活，我這個法師其實(shí)都很懂，然而歸根結(jié)底，我覺得人世間是個變幻無常的所在，我們朝思暮想、朝三暮四，想要這個，想要那個，不僅心煩意亂、勞神費(fèi)力，而且任何時候都可能不期而亡，一切化為烏有。所以內(nèi)心的安寧平靜、沒有煩擾，才是人生的精要所在。要做到這點(diǎn)其實(shí)很簡單：放下過多的欲望，簡素度日；更明智一點(diǎn)的，就潛心修佛，以求往生。
“徒然”在日語里是“無聊”的意思，其漢字的字面意思，是“無用”。雖然這兩個字，是把書的首句的頭兩字摘下來，聊作書名，但掩卷遐思，覺得“心安理得的無聊”，其實(shí)不妨是一種生活的境界，與莊子所謂“無用之用乃為大用”，在精神上也是相通的。對這本書，我們也可以作如是觀。
讀別人的書，而后有快感，表現(xiàn)出來，或者拍案稱絕，驚為天人；或者會心一笑，引為知己。然后要與二三子分享，甚至援筆為文，要推介給廣大人民群眾。人在讀到意外好書時的心態(tài)，與發(fā)現(xiàn)意外錢物時的心態(tài)截然不同。在讀書時，他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就恨不得讓更多的人分享，共鳴越多，就越快樂！而以我的個人經(jīng)驗(yàn)，倒是從來沒有遇到過有人廣為宣揚(yáng)：“我拾到個錢包，您也來分點(diǎn)兒去？”精神層面的財(cái)富，知識、智慧、趣味，我們都樂于慷慨共享。這種行為，在個人，是“嚶其鳴也，求其友聲”；在國家，就是文化交流。在這個層面，人性總是展現(xiàn)出它溫馨可愛的一面。
作為譯者，我自然更多一層惶恐，深怕辜負(fù)了這部文學(xué)經(jīng)典。之所以不憚淺陋，率爾操觚，也實(shí)在出于要與人分享好書的熱望。其間不免有所舛誤，誠望知者體恤，識者指瑕，俾既不誤讀者，也有慰于鄙懷云。在此真誠致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