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正是內(nèi)蒙古草原最美的季節(jié)。我和陳繼群陪同法國導(dǎo)演讓?雅克?阿諾,以及法方執(zhí)行制片人兼翻譯劉嫈、加拿大籍?dāng)z影師王菁,北京電視臺副臺長張強以及紫禁城影業(yè)公司的工作人員,飛往錫林格勒。離開北京前,我和阿諾都有些忐忑不安,擔(dān)心《狼圖騰》一書中所描述的草原風(fēng)光和狼崇拜文化遺 存,會隨著草原的荒漠化而進一步退失。阿諾已多次向我表述了他對《狼圖騰》小說的強烈喜愛。他當(dāng)然希望《狼圖騰》具有經(jīng)得起草原實地考察的真實品格。
那幾天,我經(jīng)常出現(xiàn)幻聽感覺,耳邊總是響起小狼幽幽的長嗥聲,仿佛從遙遠的北方騰格里(天空)傳來。為了讓狼圖騰之魂護佑阿諾,我鄭重地將額侖草原鎮(zhèn)書記呼日查送我的一枚狼牙,掛在阿諾的脖子上。他高興得雙手合十,仰天致意。
重返《狼圖騰》故事發(fā)生地
抵達錫林格勒后,我們一行十幾人,首先參觀了錫盟武警度假村的養(yǎng)狼園,還有阿巴嘎旗一位名叫孟克的牧民圈養(yǎng)的幾十只黃羊。然后,直奔40年前我插隊的地方——錫盟東烏旗滿都寶力格牧場,即《狼圖騰》故事的發(fā)生地額侖草原。
今年天旱,一路上沙塵滾滾,牧草衰黃牛羊臟瘦,到處都展露出我在小說結(jié)尾寫的那種草原沙化的慘景。我感到了阿諾失望的嘆息和擔(dān)憂。我安慰他說,只要到了滿都就會是一片綠色了。那里接近寶格達山森林,河多湖多泡子多,滿都寶力格的蒙語本意是“泉水涌出來的地方”。阿諾睜大眼睛熱切地說:那就太好了。
車隊當(dāng)晚到達滿都,我們住在天鵝湖畔的狼圖騰度假村,受到了蒙古歌舞和烤全羊的熱情歡迎。第二天清晨走出蒙古包,果然滿目蔥綠,滿地野花,我總算松了一口氣。我和陳繼群立即帶領(lǐng)阿諾去牧場采景。我們細細欣賞了方圓幾十里淺盆地狀的夏季牧場、盆地中央寬闊的天鵝湖、湖邊的蘆葦蕩和濕地、彎彎曲曲流入和流出天鵝湖的乃林格勒小河、河邊湖畔的羊群牛群、我曾經(jīng)在湖畔坡地養(yǎng)小狼的舊營盤、河湖東北邊的金長城遺跡、我曾經(jīng)鉆狼洞掏狼崽的黑石頭山,還瀏覽了中北部波浪起伏般的丘陵草場、原邊防公路以及富饒平坦以出產(chǎn)額仁大尾羊聞名于世的邊境額侖草原。
兩天轉(zhuǎn)下來,阿諾對這個一萬多平方公里的牧場,集中了如此豐富的湖泊河流平原丘陵山巒的美麗景色非常吃驚。也對滿都草原的色彩色調(diào)光線光感,以及湖色山影層次變化極為滿意。騰格里和狼魂為阿諾想得真周到,就在這短短的兩天內(nèi),又給他下了一場急促的大雨,瞬間又放晴。充沛的水氣將高遠的草原天空演變成一個狼形巨云搏斗場,強光黑影,翻滾涌動,變幻無窮。阿諾自從一踏上草原,便童心大發(fā)驚呼雀躍,手中的相機幾乎一刻不停,鏡頭里連續(xù)搶進去一大批最具額侖草原剽悍性格特色的云圖。他時而像獵人屏住呼吸咔咔地攝獵美景,時而又激情四溢打開相機與眾“獵手”分享“獵物”。我遺憾地告訴他,三十多年前的滿都草原可比眼前美得多,那時,騎在馬上放眼望去,草浪翻滾,花繁似海,黃羊成群,野兔旱獺狐貍隨處可見,天鵝灰鶴鴻雁天空翱翔……可惜現(xiàn)在都看不到了。阿諾搖頭說,滿都的地形地貌還在,而且大圍欄里的牧草長得很高,也能翻起草浪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電影里重現(xiàn)當(dāng)年的美。
阿諾對《狼圖騰》小說景物細節(jié)真實性的考察毫不含糊。8月8日那天,在邊境額侖草場,阿諾突然提出要看一看《狼圖騰》小說中寫狼最喜歡的那種“圈草”,我馬上就在路邊給他找了幾十叢。他將草扒開細看,還從正面?zhèn)让孢B拍了許多照片,微笑著對我說,你書中描寫得非常真實,“圈草”真的只長一圈草,圈里面空空的,狼躲在里面,人確實很難發(fā)現(xiàn)它。第二天,在天鵝湖畔,阿諾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他為湖里小憩的馬群攝影,又指導(dǎo)王菁細細地掃攝天鵝湖全景。還激動地對大家說,這太神奇了,書中的天鵝湖給他的美麗印象,與眼前真實的天鵝湖,完全吻合。
后來幾天,阿諾不止一次在餐桌上說:滿都草原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色之一,我已經(jīng)在這里認出了《狼圖騰》小說里許多場景和故事發(fā)生的地點。離開滿都前,阿諾正式宣布,他準(zhǔn)備把滿都草原作為這部電影的主要拍攝地。這里真是絕佳的人與狼的天然大舞臺。
采訪蒙族老牧民和老隊長
藍天白云下,綠草地上搭起了一頂頂白色的蒙古包,一年一度的草原那達慕大會即將開始。我們有幸在此見到了多位健在的老牧民。阿諾一次次走進了蒙古包,面對面地聽老牧民講狼圖騰文化,這其實也是阿諾此行采景的目的之一。在原滿都白音窩拉大隊長白依諾的蒙古包里,阿諾對這位71歲高齡的老隊長、老見證人非常重視,還特意讓王菁進行攝影記錄。阿諾問:姜戎是不是真的養(yǎng)過狼?牧民對他養(yǎng)狼是什么態(tài)度?白依諾老人肯定地回答,姜戎掏狼崽養(yǎng)小狼的事情全場的牧民都知道。那時絕大部分的牧民和知青都是反對他養(yǎng)的,只有少數(shù)牧民支持他。阿諾聽了很興奮,對我說,哈哈,事實又跟你在小說中寫得一樣,我相信牧民的話,只有在草原才能找到真實的證據(jù)。
我們還見到了滿都草原最有威望的老人巴拉欽,他今年72歲,曾擔(dān)任過嘎查長(即村長),也是當(dāng)?shù)刈钪獣悦晒艂鹘y(tǒng)狼文化的老人。他面對采訪鏡頭侃侃而談。他說,我們蒙古人敬狼拜狼,在蒙古人內(nèi)部不能直接稱呼狼。我們稱呼狼有三個名字:“騰格里諾?!保ㄌ旃罚?、“成吉思汗諾?!保ǔ杉己沟墓罚┖汀坝H戚”(他的親族)。我看過姜戎的《狼圖騰》,他寫的很真實,那都是我們當(dāng)年經(jīng)歷的事情。以上兩段蒙古老人的采訪,阿諾聽得認真,并留下了珍貴的錄音錄像?!疤旃贰笔敲晒琶褡謇浅绨菸幕年P(guān)鍵詞和標(biāo)志性概念。眾所周知,蒙古人最崇拜的是天(騰格里)。而將狼敬為天狗,則將狼也擺到了神的地位。但是,這種狼文化與恨狼憎狼的漢文化完全相悖,尤其在“文革”時期,狼文化幾乎被極左思潮徹底封殺。知青剛到草原的時候,正值全國高唱“祖祖孫孫打下去,打不盡豺狼絕不下戰(zhàn)場”的瘋狂時段,哪個牧民敢向知青傳播狼崇拜文化?所以有些人直到現(xiàn)在還在攻擊《狼圖騰》是文化造假,是偽文化,否認蒙古人崇拜狼,否認蒙古人將狼尊為“天狗”。然而,我是知青中天性崇尚自由的“另類”,癡迷草原狼文化并親自掏狼養(yǎng)狼。那時一些老牧民就將我視為知己,并傳授給我許多有關(guān)狼的傳說、故事和文化。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就是滿都的老牧民,他們從不認為小說《狼圖騰》是偽文化。巴拉欽一再對阿諾說,希望他的電影拍攝成功,把蒙古優(yōu)秀文化介紹到全世界去。
一小時以后,在滿都盛大的那達慕大會上,阿諾和我被牧民請上主席臺。我們倆又見到了坐在主席臺中央的巴拉欽和白依諾兩位老人,也感受到他們在滿都草原像部落酋長般的權(quán)威地位。出自他們之口的“天狗”觀念,給阿諾留下了深刻印象,也更堅定了他拍攝《狼圖騰》電影的決心和信心。
在烏蘭巴托奇遇《天狗》一書
離開滿都后,車隊向東北方向穿越阿爾山大林莽,再折向西北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到達海拉爾后,張強率隊回京,我和陳繼群繼續(xù)陪同阿諾、劉嫈、王菁乘坐蒙航小飛機飛往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蒙古國由于游牧文化占優(yōu)勢,沒有受到農(nóng)耕文化的侵害,東部草原至今保留著純美的原始風(fēng)貌,狼崇拜文化要比內(nèi)蒙古草原保存得多許多。
由于阿諾必須在8月18日回北京參加《狼圖騰》電影啟動儀式和新聞發(fā)布會,我們在蒙古國只有四天采訪時間。因此,我們事先只選擇了一個目的地,即蒙古國東方省的喬巴山黃羊保護區(qū),去拍攝在國內(nèi)幾乎絕跡的野生黃羊群。蒙古國有一百五十多萬只野生黃羊,而在這個保護區(qū)里就有幾十萬只。另外,在蒙古國東方省省會喬巴山的北部有一個特殊的游牧部落,是在1945年從內(nèi)蒙古錫盟東烏旗搬遷過去的,阿諾可以身臨其境地感受《狼圖騰》小說中那個年代的草原自然風(fēng)光,以及原始游牧的生產(chǎn)方式和真實生活場景。
剛下飛機,到了蒙古狼文化的真正故鄉(xiāng)和圣地,我們的計劃就被某種圖騰般的神秘力量所改變和補充。一出海關(guān),一位年輕的蒙古女導(dǎo)游特古斯,舉著牌子等著我們。她是蒙古國一家最大的出版社的職員,也是個詩人。一上車她就對我說,有一個重要的人想見我。因為前幾個月,蒙古國Admon印刷出版公司的一位高級翻譯,將德文版《狼圖騰》的部分內(nèi)容譯成蒙文,在影響很大的《時政》雜志上連載,還介紹了《狼圖騰》在中國和世界的發(fā)行情況。《時政》的連載和報道一刊出,蒙古國的讀者反響熱烈,紛紛給雜志社打電話要求早日看到蒙文《狼圖騰》的全文。特古斯說,蒙古人崇拜狼喜歡狼,現(xiàn)在中國人寫出了一部描寫蒙古狼文化的小說,還翻譯成三十多國文字。蒙古國國家中央圖書館館長格?阿吉姆,還有蒙古國教育電視臺副臺長等人,正在國家圖書館等著和我們見面。特古斯特別提到阿吉姆,說他還是蒙古國著名的作家和學(xué)者,曾寫過《成吉思汗傳》等書,還寫過一部關(guān)于狼的專著。
一聽到蒙古國國家圖書館館長竟是一位狼專著的作者,我們大喜過望,于是,迅速改變計劃立即前往國家圖書館。阿吉姆館長是一位頭發(fā)花白、中等身材的儒雅老人,他介紹說自己已經(jīng)67歲了,讀了《狼圖騰》部分譯文連載,很喜歡,很希望和我交流。他送給我兩本書,一本是蒙文版,另一本是英文版,但這兩本書是同一本書。他又送了一本英文版給阿諾。我一見英文書名《The Dog of Heaven》,頓時感到像是被蒼天圖騰閃擊了一下,不由輕叫起來:“天狗!”在國內(nèi),我早就聽蒙族朋友說過,有一個蒙古國的作家寫了一部狼書,書名就叫《天狗》,那部書簡直就是《狼圖騰》的姐妹篇。我一直想找這部書,此時此刻,我不僅得到了蒙文原版的《天狗》,而且還是由《天狗》的作者、蒙古國主流文化的代表人物親手贈送于我。我真感到了騰格里和狼魂對《狼圖騰》作者的眷顧。
《天狗》一書是格?阿吉姆先生研究蒙古狼的學(xué)術(shù)論文集。該書有蒙古國著名學(xué)者和詩人撰寫的三篇序言,集錄作者本人關(guān)于蒙古狼研究的14篇學(xué)術(shù)論文和雜文。介紹了歷史上包括蒙古民族在內(nèi)的許多游牧民族狼崇拜的歷史、傳說和故事,還收錄了蒙古詩人十幾首關(guān)于狼的詩。該書每一章的標(biāo)題也大多表達了對天狗的景仰,如:“沒有哪種動物像狼那樣聰明和忠誠”;“沒有哪種動物像狼那樣勇敢”;“沒有哪種動物像狼那樣忠實于它的天命”;“沒有哪種動物像狼那樣幫助人類”;等等。最讓我驚喜的是該書的圖片,有關(guān)于狼崇拜的古代巖畫、壁畫、石碑和狼型金器祭器,在古代圖片中有騎著紅狼在天空巡游的紅狼神;有雙手各持法器的九首狼神;有腳踏瑞云的狼神——天狗。還有一幅照片更讓我怦然心動:阿吉姆與一塊年代久遠、已有部分殘缺的巨形石碑的合影,碑頂兩邊竟然是兩條狼頭蛇身龍形神獸的石雕。難道這就是龍圖騰的原型嗎?蒙古國不愧是狼文化的故鄉(xiāng)和圣地,竟然保存了如此眾多的狼圖騰文化的鐵證。此刻我想,若是那些人看了《天狗》這部書的書名和內(nèi)容以后,再說《狼圖騰》是文化造假,那只能說他們是文化無知了。我對阿吉姆說,你的《天狗》和我的《狼圖騰》都屬于狼崇拜文化。從原始宗教的視角說,“天狗”就是狼圖騰,狼圖騰也就是蒙古人的“天狗”。阿吉姆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我回贈阿吉姆一部英文版《狼圖騰》,并稱他為我的狼老師。我特別希望他的《天狗》一書能早日譯成中文在中國出版,阿吉姆欣然允諾。阿吉姆還親自陪同阿諾參觀了國家圖書館蒙古秘籍展覽室。
阿諾對這本英文版《天狗》如獲至寶,一有空就興味甚濃地翻看,讀得特別認真。阿諾是一個敬業(yè)到幾乎“工作狂”的藝術(shù)家,一路上他把所有等候、用餐間歇的零碎時間,都用來讀書、提問交談,或是整理電腦中的照片,幾乎分分秒秒都不放過。
蒙古國家庭旅館墻上的狼頭壁掛
我們一直到傍晚才動身前往溫都爾汗。路上我一直沉浸在與阿吉姆的奇遇之中,我望著車窗外的蒙古天空,在云朵里尋找小狼調(diào)皮的身影,我相信它還會將更多的驚喜送給我。然而,就在當(dāng)天夜里,我又一次被驚得像被草原天雷閃擊了的馬一樣,長嘶長鳴。
從烏蘭巴托到溫都爾汗有三百多公里。溫都爾汗是蒙古國肯特省的省會,肯特省是成吉思汗的誕生地,也是林彪折“戟”沉沙之地。出發(fā)后特古斯一直在往溫都爾汗打電話,為我們安排當(dāng)晚的住所,最后總算聯(lián)系到了適合阿諾身份的住處——一家別墅式的高級家庭旅館,抵達時已是深夜。當(dāng)我和阿諾等人走上二樓客廳時,我頓時感到眼前一片燦爛,恰似圣光顯現(xiàn):客廳的主墻上竟然掛著兩幅掛毯,正中一幅大掛毯是成吉思汗標(biāo)準(zhǔn)全身坐像,像前供奉著一個巨大的花瓶,插滿了鮮艷的手工牡丹花或芍藥花;而右邊的一幅中型掛毯,竟然是巨大的狼頭肖像。狼頭與成吉思汗的頭像不僅平行同高,而且,狼頭竟然還比成吉思汗的頭大了好幾倍。
我被這一連串的“竟然”雷蒙了,仿佛見到二神顯靈,全身微微顫抖,情不自禁地模仿狼調(diào),仰天長嗥。記得去過蒙古國的蒙族牧民朋友曾經(jīng)告訴我,他們在蒙古國見到許多人在家里并排掛著成吉思汗和狼的掛毯和圖片,把狼放在與大汗并列的神的位置來供奉。而這晚,我竟然與阿諾共同親眼見證了這面供奉墻,似乎又是天狗狼魂的天意使然。阿諾、劉嫈和王菁也都被這面墻驚呆鎮(zhèn)住了。我們住的這個旅館,是公共場所,每天人來客往,如果沒有廣泛一致的民族文化認同,狼頭是絕不可能安然地與本國的第一圣人或偉人并排在一面墻上的。如果在中國內(nèi)陸,非得被羊大爺們憤怒扯下銷毀不可。一葉知秋,一圖則可知狼崇拜文化在蒙古國傳承的普及性。我底氣十足地向阿諾他們介紹這面墻的珍貴價值,它可以有力地反駁某些學(xué)者所謂狼圖騰“不是蒙古民族的主要圖騰”的觀點。他們可以來看看,成吉思汗像的旁邊掛有鹿、鷹、馬、牛的圖像嗎?都沒有,能與大汗并列的惟有狼圖騰。阿諾聽后也非常激動,他與我并排站在大汗與狼首之間,我們互相擁抱,共同仰天長嗥,向天狗、向狼圖騰、向騰格里致敬。
后來的兩天,我們順利地拍攝到了野生黃羊群、鷹雕、灰鶴、野鴿、沙燕、正在草原上放牧的青年馬倌牛倌,還有溫馨的游牧蒙古包生活。感謝騰格里狼魂的恩賜,讓我們終于提前完成了所有采景任務(wù)。那天晚上,大家輕松地在餐廳里聚會,阿諾給大家表演了各種動物的聲音和動作,他驚人的模仿能力把我們?nèi)紭贩N覐乃麪N爛的笑容里,感到他對此行非常滿意。果然阿諾開心地再三對大家說,這次探訪的所見所聞,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他的預(yù)期。
重返烏蘭巴托
返程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阿諾讓車離開大路,專走草原荒路。當(dāng)車開進齊腰深的茫茫草海里,我內(nèi)心充滿了羨慕和悲傷。如此美麗的草原,才是狼、黃羊和蒙古人的天堂。在這世界上,有些人可以大寫,有些人只有改良以后才可以大寫。阿諾一路提問一路拍攝,細細品味草原深處的古老、蒼涼和美麗。這八九天時間,在兩國相連的蒙古高原行程上千公里,阿諾對于蒙古人是否信奉“天狗”、信奉狼圖騰,已有了肯定的結(jié)論,對《狼圖騰》原作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沖動完全被激發(fā)出來了。
在蒙古國的第四天下午,我們回到了烏蘭巴托。當(dāng)我們離開博物館時,阿吉姆已經(jīng)等在門口迎候。在博物館廣場上的遮陽棚下,我又向他請教蒙古民族的狼崇拜文化。阿吉姆說,我們蒙古人都敬狼,也打狼。我家鄉(xiāng)的牧民,如果自己的羊病死了、餓死了或凍死了,他們會心疼。但是,如果自己的羊被狼吃了一些,他不但不會心疼,反而會感到高興。因為天狗來吃羊,等于是我給天神獻了貢品。狼吃了你的羊,說明天神看得起你……我認真聆聽著阿吉姆館長樸素而翔實的講述,心里非常感動,那一刻,仿佛我書中的畢利格老人就坐在面前,正在對我娓娓道來。阿吉姆講的這些故事,和我們滿都草原老牧民對我講的,精神內(nèi)涵完全一致。
我請教阿吉姆:自從《狼圖騰》出版之后,在中國,尤其是北方,開始流行佩戴狼牙和狼拐骨。蒙古人是不是以前就有戴狼骨的文化傳統(tǒng)?阿吉姆指著他書里的一塊狼骨照片說,這是狼后腿上特有的關(guān)節(jié)骨,蒙古語叫作“撒蓋”。我們蒙古男人幾乎每人一塊,或戴在身上,或藏在家里。敬狼的人才帶“撒蓋”,從古到今都是這樣。
第二天一早,阿吉姆館長親自駕駛一輛中巴,送我們到機場。進了烏蘭巴托候機大廳,此次行程就要劃句號了。突然,陳繼群拿了幾塊狼骨給我看,說機場的商店有賣狼骨的,這可是真正的蒙古“撒蓋”。我立即沖向那個柜臺,將里面剩下的六塊“撒蓋”全部抓到手里。在飛機上,我細細欣賞這六塊狼骨,又望著窗外的天空,尋找狼形云朵。我突然領(lǐng)悟,我的小狼希望我經(jīng)常來,它不希望我劃句號,所以送了我一串六骨組成的省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