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追逐夢想，抑或為稻粱謀，越來越多的人離開故土，去向遠方。在平日里，每個人都是被職業(yè)、衣著、外形甚至交通方式標簽化的一類人，但當我們踏上回家之路，每個人都只是歸家的游子。
自1980年“春運”一詞首次見諸報端，30多年來，一年一度的候鳥式大遷徙在廣闊的國土上不斷上演。在這場人類最大規(guī)模的遷徙中，我們就是那些平凡而微小的感動的創(chuàng)造者，一年一年，隨著鐵軌，沿著道路，心懷希望和期盼，一直向前。
“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稱得上條漢子？”
《答案就在風中飄》——美國鄉(xiāng)村歌手鮑勃迪倫的成名作之一，幾十年前的老歌了，小清新味兒歷久彌堅。
2009年春節(jié)前，我站在回家的普快列車上，旅途前半程，腦子里一直在回放這首歌。就我親身所感，一個人只要敢買任何一趟春運時間硬座車廂的站票，那他就已歷經滄桑。
都說中國人沒有信仰的，其實不然。距離過年還有一個月時，我就發(fā)現很多人居然辭掉工作，義無反顧踏上回鄉(xiāng)之旅。當然，這些崗位都很基層，送快遞、賣早點、做清潔之類，但為了提前回家，甘愿放棄一個月的收入，家庭，可不就是中國人的信仰呢？
那時，我在舉目無親的一線大城市上班——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一年積累下來的委屈不安，唯有在家才能一一紓解。攥著從黃牛手里花雙倍價錢買來的站票，就像拿到一張通向幸福之城的卷軸，一種朝圣感油然而生。
回家之路，雖然不會冒著生命的危險，但理應遇到極大的困難和考驗，這樣，才能表現出圣徒般的信念和意志。在嚴重超員的硬座車廂，遭遇的第一個挑戰(zhàn)，就是擠。上車擠，下車擠，活動擠，吃飯擠，什么都不干，還是擠。
有個哥們在論壇上說，回去的時候沒搶到臥鋪，也沒搶到硬座，就機智地買了個小板凳。后來呢，他是舉著那個小板凳回去的。就我所見，也不算夸張。四面八方都是人，基本站而不倒。光是站著，倒也還好，奈何人有三急。我用了兩個小時，像毛毛蟲一樣蹭到衛(wèi)生間，發(fā)現這里居然也擠了4個人，真是要崩潰。最終，生理需求還是戰(zhàn)勝了羞恥感，我在8只眼睛的注視下放空自己，請求出我和4位觀眾的心理陰影面積，并比較孰大孰小。
擠到如此地步，該有的項目并未因此減少，還是有賣襪子、充電寶、小玩具的，還是能聽到悠揚的、不緊不慢的吆喝聲：“瓜子飲料礦泉水……”在我擔心售貨員怎么把小貨車推過來時，人家就已經到我們跟前了，我們使出無師自通的縮骨功，一點一點，讓身體像橡皮泥一樣變形。無論扭得多么驚悚，售貨員依舊處變不驚，一副我來了，我看到了，我賺到了的高傲姿態(tài)。我在變形的空檔，順勢買了一桶方便面。已經20多個小時了，除了喝了一瓶水，我一點東西都沒吃，再不吃飯，那就不是低血糖那么簡單嘍。
七八只手幫我把面桶遞到熱水器旁，倒上熱水，再小心翼翼回傳，最后一位阿姨站在我面前，幫我托著桶，好讓我從容地撕開調料包。因為有了之前衛(wèi)生間的經歷，眾目睽睽下吃面，并沒讓我感到十分不適，只不過阿姨距離我太近，我不得不十分當心，謹防失手喂她一口。不過阿姨也沒給我機會，到了下一站，她就下車了——并不是到站，實在受不了這份擠，站不住了。
一瞬間我也好想下車，找個旅館沖個澡，好好休息一晚，消消停?；丶?。不過，既然已經站了一半多時間，為何不堅持下去？
剛頭一夜上車，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也買站票的女孩，攥著小拳頭說，今晚有得奮斗了。此刻，已經是第二個晚上，我抬眼望她，也是油光光、汗津津的面孔，還在不屈不撓地半蹲半站著。都是積累了一年的辛苦，以及各自的小歡喜，如果不是要與家人分享，估計早就崩潰了。我天，她還帶著三個大大小小的紙箱，看包裝估計是禮物，真是女漢子啊。
好吧，繼續(xù)堅持，繼續(xù)在腦海中激蕩鮑勃迪倫的文藝歌曲，“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稱得上條漢子？”走路多就能稱之為漢子，突然覺得好不平衡，和中國人經受的磨練相比，美國的寶寶們真是弱爆了。
唯一的安慰是，和往常的火車經歷都不同，春運的列車上，再也沒有遇到牛皮吹破天的家伙，都擠成這樣了，你還好意思說你是高干？當大家都是白癡?。?/span>
一天兩夜，37個小時火車，連續(xù)站了33個小時，只為從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回到冰天雪地的故鄉(xiāng)。腳腫了毫無疑問，不過，和回家的喜悅相比，也算值了。何況，還有一種我做到了的成就感。
和上幾代相比，現代人過年，已經不是在一起吃什么，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已經是過年了。就一點來看，別人不清楚，就我感覺，最濃的年味，莫過2009年春節(jié)前，站在擁擠的春季列車上，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憧憬著在家的幸福。不過，我媽和我也都覺得，這樣的體驗，只要一次就好。下次，還是破費買張全價機票吧。
選自《讀者·原創(chuàng)版》2016年第2期~
新年就要來啦，你準備好了嗎？祝你一路平安，旅途順利，堅持一下，家就要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