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隔20年,中央再次表彰一批優(yōu)秀縣委書記,意義非常,說明中共深得“郡縣治,天下安”之深意。
司馬遷在《史記》中寫道:“縣集而郡,郡集而天下,郡縣治,天下無不治?!逼鋵嵨髦鼙緹o郡縣,周朝搞的是分封制,但時間長了,天下之亂由分封而起,諸侯爭霸,周室衰微,變成可憐蟲。這前車之鑒諸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自己要是再行分封制,就等于走老路、走邪路,那樣分封下去,誰能保證被封者有一天不造自己的反,把自己當玩偶?為了吸取周王室的教訓,各國諸侯不得不尋找新的統(tǒng)治方法,在奪得新的土地、人口時,不再分封親貴,而是委派官吏去管理,分封制轉(zhuǎn)變成郡縣制。
在郡縣制下,地方政令制于中央,郡守、縣令等地方官員均由國君任命,并可視其政績優(yōu)劣隨時擢升撤換。他們只是作為君主的代理人來暫管當?shù)厥聞?wù),并不具有該縣的歸屬權(quán),自然也就無法以此為據(jù)點形成盤根錯節(jié)的私家勢力。
通過郡縣制削弱了地方貴族勢力,形成了一個等級森嚴的金字塔形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帝王站在塔尖上,總攬權(quán)力,各級官吏,都要向皇帝負責,官吏的德行政績、提拔任免、獎罰升降最終由皇帝評判掌握,各級官吏不得不俯首聽命于中央,不易出現(xiàn)分封制的諸多弊病。
“楚邦之法,祿臣二世而收地”。由于郡縣制采取委派官員代理管理,不同于分封宗親自治,官員的職位不行終身制,多數(shù)不世襲,可以防止權(quán)力固化,增加社會流動?!霸紫啾仄鹩谥菘?,猛將必發(fā)于行伍”,這是一大進步。
在傳統(tǒng)社會中,皇權(quán)止于縣政,縣是最基層的行政建制,縣政是一切政事的開端,“萬事胚胎,皆在州縣”;縣制具有完整性、規(guī)范性、法理性和條文性等特征?!肮僦巍钡闹刃蚝土α炕镜酱藶橹梗姓C構(gòu)的管理基本沒有滲透到鄉(xiāng)村一級,那里主要依靠宗族特有的勢力維系?!肮僦巍蹦軌蜃龅娇h一級安穩(wěn),基本上可以保天下太平。過去,新科進士去赴任知縣,皇帝要與之親自談話,對于干得好的縣官,朝廷也會大加提拔重用。
二
縣委書記在古代就相當于知縣、縣令,一縣最大的長官。而一提起古代的優(yōu)秀縣官,似乎總繞不過海瑞。海青天在做知縣的時候,如果要做全國評選,應(yīng)該算是優(yōu)秀的縣委書記之一,可以拿獎的。
▲海瑞雕像
話說這海瑞在做淳安知縣時期,不僅以清廉聞名,而且可謂一個能吏,推行了一系列非常有力度的改革。他“度田定稅”,解決“有田者無稅,無田者反當重差”、“苦樂不均,民窮為甚”的現(xiàn)象,使“賦役均平、民得安生”。此一善政贏得了百姓的極大贊譽。
當時,每當朝覲之年,地方官都會“盛輦金帛以奉京官”,這一陋習帶來的費用都攤到老百姓身上,是一項不小的負擔。比如淳安縣民眾為此每年額外增加負擔白銀400多兩,另外還有許多不能以白銀數(shù)量計算之米石、紙張、夫役等。海瑞到任后,取消了朝覲進奉京官的諸多舊例,他自己在淳安任職期間,兩次晉京朝覲,一路舊服素食,路費僅用銀48兩,其他一概裁革。
此外,當時縣衙陋規(guī)盛行,吃拿卡要之風已成積弊,老百姓找官吏辦事,不得不奉獻錢財,被稱為“常例”,比如禮房吏的一種常例為“童生入學,每人三錢”,兵房吏的一種常例為“均徭每十兩銀一錢”。海瑞嚴厲地清查縣衙六房積弊,革除一切陋規(guī),老百姓無不拍手叫好。
他對于官場上的迎來送往,不惜以民脂民膏結(jié)交上司的流俗也十分厭惡。
最為典型的例子,是當時浙江總督胡宗憲,他是權(quán)相嚴嵩的黨羽,勢力很大,他的兒子胡公子仗著父親的權(quán)勢,橫行鄉(xiāng)里。有一次,胡公子冶游到淳安,因為驛站招待從簡,胡衙內(nèi)竟吊毆驛吏,砸壞驛館。海瑞聞訊,即令捕快將其拿下痛打一頓,并沒收敲詐漁利的全部銀兩。但是,胡公子畢竟是胡宗憲的兒子,打胡總督的公子,不是鬧著玩的。不過,海知縣想了一個巧妙的辦法,他修書一封,連同胡公子一起押解送給胡宗憲治罪。內(nèi)稱:此刁民膽敢冒充總督大人之公子胡作非為,明顯違反胡總督關(guān)于“驛費務(wù)從簡”、“體恤民瘼”之官箴,敗壞總督大人的官名、家風,請求胡大人嚴懲。胡宗憲看完文書,再看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兒子,吃了啞巴虧,有怒不敢發(fā)。
海瑞后來調(diào)往興國任知縣,原兵部尚書張鰲退休在南昌頤養(yǎng)天年。其侄子張魁、張豹到興國以買材為名,到處坑蒙拐騙,巧取豪奪,氣焰囂張到“白日越貨”的地步。有百姓告發(fā),海瑞派人拿下交有司治罪。張鰲上下活動,二人竟被宣判無罪。海瑞非常生氣,將二人的種種罪行具狀上報州府,并附信揭露張鰲“持貴”到處寫信游說,為子侄開脫,“書諫無一衙門不重疊投遞,過往贛州的士大夫無一不請脫求情”。還算州府開明,按《大明律》行事,使二犯伏法,海青天的形象自然也大漲一截。
如此一位權(quán)為民所用,利為民所謀,不僅自身清廉,又敢于整頓官場弊風的知縣,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堪稱優(yōu)秀。
三
有一個人叫鄭板橋,讀者都知道他是著名畫家,卻未必知道他也是一個優(yōu)秀的知縣。
▲鄭板橋畫像
乾隆六年(1741年)春,年近五旬、因科舉及第考中進士的鄭板橋被派往山東范縣任縣令,開始了他長達12年的官宦生涯。由于他出身貧寒,做官之前,以賣詩文字畫謀生,長期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所以特別能體味民間疾苦,處處為民著想。
他自己出行不許鳴鑼開道,不許打“回避”“肅靜”的牌子,身著便服,腳穿草鞋到鄉(xiāng)下察訪。夜間去查巡,也不是隨從前呼后擁,而是派一個人提著寫有“板橋”二字的燈籠引路即可。因為他常常微服到“隴上閑眠看耦耕”,而不是坐在府上享清福,以致“幾回大府來相問”,都找不到他的人。
他還時時處處都替老百姓著想,在主政范縣時,村民曾將一對“傷風敗俗”的青年男女扭送至縣衙問罪。審訊才知道,男的是和尚,女的是尼姑,皆出身貧苦,年齡相當,真心相愛。鄭板橋當場拍板,“令其還俗,配為夫妻”,成就一對美好姻緣。
鄭板橋做知縣,最為人稱道的事,是在任濰縣縣令上干的開倉濟民之事。他當時在濰縣干了7年縣令,居然有五年發(fā)生水旱災(zāi)害和蝗災(zāi),民生涂炭。他一面向朝廷據(jù)實稟報災(zāi)情,請求賑濟;一面以工代賑,興修城池道路,招收饑民赴工就食,并責令邑中大戶輪流開廠煮粥,供婦孺耄耋充饑。同時,責令囤積居奇者迅速將積粟按通常價格賣給饑民。他自己也節(jié)衣縮食,為饑民捐出官俸。
在最危急之時,他毅然決定打開官倉放糧。僚屬勸他不要貿(mào)然行事,等呈報上司批準后再作決斷,他凜然答道:“待到層層報批,延誤了時日,恐怕老百姓都餓死了,還要我這個縣令干什么?”他的善意之舉畢竟違反了規(guī)定程序,也因此得罪了上司,大戶富豪對他也有意見,幾方力量排擠,讓他郁郁不得志。乾隆十七年(1752年),他憤然辭官,回到故鄉(xiāng)江蘇興化定居,繼續(xù)以詩、書、畫為生,直到終老,但他為政之優(yōu)秀終被時間所證明。
四
大家都知道王安石是個大政治家,可能不知道他也曾是個優(yōu)秀的“縣委書記”。
1047年,27歲的王安石被派到鄞縣做縣令。他剛到任沒多久,就體現(xiàn)出了強烈的實干精神,深入基層,調(diào)查走訪,他在《鄞縣經(jīng)游記》中寫道:“凡東西十有四鄉(xiāng),鄉(xiāng)之民畢已受事,而余遂歸云。”也就是說,在短短的時間里,他徒步走遍14個鄉(xiāng)。
深入的調(diào)查,了解民風民情,為其施政提供了可靠依據(jù)。他在調(diào)查中了解到,當?shù)亟?jīng)濟非常脆弱,農(nóng)民窮苦,年成好時尚可勉強糊口,一旦遇到災(zāi)害,就要靠高利貸度日,于是他清理縣庫存糧,救濟災(zāi)民。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為此,他實施了一件改善民生的政策措施,即“貸谷于民”,就是當農(nóng)民青黃不接時,可向政府借貸糧食,到收獲之時以低息償還。后來王安石在朝中當政,推行青苗法,基本就是這個意思,可見知縣的歷練對他后來的政治生涯有非常大的幫助。
王縣令做的另一件事是興修水利工程,在抗風險極低的社會,發(fā)生干旱是要命的事。在鄞縣任上,王縣令就遇到“鄞縣大旱”,他大膽提出組織民眾“大浚治川渠”的施政方略,這一方略記錄在他的《上杜學士言開河書》中。在他帶領(lǐng)下,各鄉(xiāng)民眾積極響應(yīng),興起治水熱潮,極大地提高了地方的抗風險能力。
王安石還非常重視全縣的教育工作,他在《慈溪縣學記》提道,“天下不可一日而無政教,故學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建議大興儒學。當?shù)貨]有師資,他就遍訪山野碩老,找到杜醇、樓郁、楊適、王說、王致五位飽學之士,史稱“慶歷五先生”。在王安石的倡導下,形成了官學、書院、蒙學三個教學系統(tǒng)。從那以后,鄞縣文教之風大興,開始出進士,大批文人進入朝廷高層,到了南宋,更有“滿朝朱衣貴,盡是四明人”之說。
此外,王安石還在鄞縣進行了兵農(nóng)結(jié)合、加強治安等系列改革舉措,這些實踐,都成為他以后執(zhí)掌中央,進行變法的“初稿”。
值得一提的是,王安石從政以廉,在鄞縣時,他曾拒收別人贈送的一方硯臺,留下了“縱得一擔水,能直幾何”的鏗鏘之語,確確實實是一個既能干又清廉的“縣委書記”,這樣的人后來被提拔為朝中大臣盡在情理之中。
來源:《文史天地》雜志總第2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