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大名鼎鼎的孟子前去與齊宣王攀談。孟子先以朋友不守信用和官員玩忽職守兩個例子做好鋪墊,緊接著話鋒一轉,突然發(fā)問:“要是國家治理不好,該怎么辦呢?”按照之前的邏輯,齊宣王應該回答“就把君王撤換掉”。齊宣王發(fā)現(xiàn)自己落入孟子設好的全套,于是顧左右而言他了。(——齊宣王見孟子)
齊宣王喜歡聽人吹竽。有一個南郭先生,根本就是五音不全,不會吹竽,渾身只有“音樂細菌”絲毫沒有音樂細胞,卻在樂隊里裝模作樣。齊宣王一輩子都沒發(fā)覺。這就是“濫竽充數(shù)”的典故。(——濫竽充數(shù))
齊宣王喜歡射箭,他拉的是重三石(一石等于100多斤)的硬弓,結果左右為了討好他,硬說這是重九石的硬弓,夸大王好威武。齊宣王也就真信了這樣的話,終其一生都以為自己真的能拉動九十石的硬弓。(——宣王好射)
通過上述三個故事,齊宣王受騙上當、遭人開涮、好大喜功、喜好虛名的形象躍然紙上,但他的這些舉動似乎還沒有到昏聵無能的地步,于尷尬、發(fā)窘之中又透露出一絲傻傻的可愛。但要命的是,這三則故事都成為了中小學語文教材中的必讀篇目。傻的可愛的齊宣王,這樣的印象長久留在了人們的心中。
可是,真實的齊宣王可絕不是如此單純,也不會如此輕易地受人戲弄。
齊宣王是齊威王的兒子,這父子倆都與語文書結下了不解之緣。齊威王在位初期,裝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樣子,聲色犬馬,夜夜笙歌,諸侯見齊國有機可乘,紛紛起兵攻打齊國。危急時刻,齊威王一鳴驚人,奮發(fā)圖強,將不稱職的官員斬首示眾,任用正直賢能的大臣,鼓勵將士們奮勇作戰(zhàn)。這一打可不得了,打得諸侯二十多年不敢打齊國的主意,紛紛來齊國朝見稱臣,齊國的國力再一次達到了鼎盛。齊宣王就是在這樣一片大好局面中接班的。
馬陵之戰(zhàn)
齊宣王剛繼位,就遇到了一個機遇與挑戰(zhàn)。魏國侵犯韓國,韓國抵擋不住,派人前來求援。魏國和魏軍的統(tǒng)帥龐涓,都是齊國的老對手,自齊威王的時候就和齊國多次發(fā)生正面交鋒。不過,當年率領齊軍連戰(zhàn)連捷的主帥田忌卻因為和相國鄒忌有矛盾,在齊威王在位后期被“雪藏”了。齊宣王出于齊國利益的考量,答應了韓國求援的請求,卻讓齊軍等到韓國消耗的差不多的時候再出兵。齊宣王果斷地請出田忌掛帥,再加上著名的孫臏,率軍出征。再接下來,就爆發(fā)了馬陵之戰(zhàn),“龐涓死于此樹下”的橋段人所共知,《三十六計》中“走為上計”的典故出自這里,孫臏龐涓斗智的故事也至此落下帷幕。田忌固然統(tǒng)軍有方,孫臏固然巧用計謀,但這一切的根本,是齊宣王用人得當,及時請?zhí)锛沙錾?。自己的父親將田忌冷落,自己又把田忌請了出來,到底是父親當初的決斷不對還是你現(xiàn)在的決定有問題呢?齊宣王承受的壓力是潛在卻巨大的。
齊宣王繼位的那一年,秦國踏著商鞅變法的春風,早已扶搖直上,改變了戰(zhàn)國歷史根本性走向。齊宣王將帶領齊國這艘巨輪駛向何方?齊宣王走的是“文化興邦”的路子,他深知“文化繁榮”的重要意義。齊宣王進一步發(fā)展了“稷下學宮”,把天下所有的學者和思想家統(tǒng)統(tǒng)請來,好吃好喝地供著,讓他們高談闊論,讓思想展開交鋒。孟子、荀子、鄒衍、淳于髡等人都是學宮的座上賓,儒家、法家、道家、墨家、道家、雜家、陰陽家、農家、兵家的代表人物匯集到一起,百家爭鳴被推向了另一個高峰。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齊宣王把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莎士比亞、卓別林、列夫.托爾斯泰、邁克爾.杰克遜、帕瓦羅蒂等人統(tǒng)統(tǒng)請到自己家里來,讓他們開座談會,至于出不出學術成果,出不出作品專輯,則沒有硬性指標。盛況空前、星光璀璨。估計孔老夫子地下有知,肯定是又氣又羨慕,自己當年周游列國結果連飯都吃不上,現(xiàn)在自己思想的傳人竟然衣食不愁、待遇從優(yōu),這上哪說理去?
有一天,齊宣王和淳于髡談話,淳于髡說:“大王您知道嗎?您和齊桓公很像?!饼R桓公是威名赫赫的君主,齊威王見淳于髡把自己與齊桓公相提并論,自然十分高興,急忙問道:“怎么個像法?”淳于髡答道:“齊桓公有五個嗜好,其中有四樣和大王您的愛好一樣。”齊威王更欣喜了,讓淳于髡說具體點。淳于髡不慌不忙地說道:“齊桓公好酒、好色、好打獵、好享樂,這四點大王您也有。但齊桓公還喜歡發(fā)掘、任用人才,這一條大王您沒有。”齊宣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從此以后,齊宣王更加關切人才的培養(yǎng)、發(fā)現(xiàn)、使用了。
當然,齊宣王能夠對“士”有如此重視,也是有切身教訓的。齊國有一個叫顏斶的隱士,有一天,他前來面見齊宣王。齊宣王和大臣們架子很大,擺出一副我是老大的架勢。顏斶不卑不亢,居然要求齊宣王上前來迎接自己。大臣們忍不了,紛紛指責顏斶裝什么大尾巴狼,一個小小的“士”,竟敢在大王面前擺譜!顏斶開始了自己雄辯滔滔的說理,從堯舜禹說起,以古比今,說明“士”的重要性,說得齊宣王被徹底打動,提出要拜顏斶為師。順便要指出的是,《顏斶說齊王》也是語文教學中的名篇。齊宣王真應該向編寫教材的同志索取一定的版權費。
估計齊宣王特別愛聽別人對自己說教,對自己講大道理,從他對孟子和顏斶的態(tài)度足以證明這一點。孟子在齊國衣食無憂地生活了三十多年。不過,齊國的文化建設工作雖然搞得轟轟烈烈,卻沒有總結出太多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對于國力的實際幫助有限。文化不是一項急功近利的事物,無法在短期內刺激出效益。齊宣王的兒子齊湣王繼位后,雄心勃勃地對外攻伐,看不起文化人,導致“稷下學宮”逐漸衰敗,后來齊湣王窮兵黷武,招致大禍,父子的高下立判。
齊宣王借著齊國國勢強盛的東風,積極謀求在諸侯爭霸中獲得利益。燕國的燕王噲聽信了壞人的鬼話,學起了古時的禪讓,要把王位讓給相國子之,造成燕國國內大亂。齊宣王乘勢大舉對燕國用兵,攻占了燕國的國都薊,占領了燕國的大部分土地,后在諸侯干涉下,齊軍退出燕國。
幾十年后,燕昭王為報這一箭之仇,派大將樂毅率領諸侯聯(lián)軍攻打齊國,齊宣王的兒子齊湣王抵擋不住,最危急的時候,齊國只剩下了莒城和即墨兩座城池,幾乎亡國。史家或責怪齊宣王做事半吊子,沒有徹底滅掉燕國,留下后患,或認為齊宣王趁火打劫,結果既沒得到燕國的土地,又與燕國結下了梁子。只是卻未曾詳察,齊湣王連年對外用兵,惹得諸侯人人怨恨,才被燕國抓住機會,畢其功于一役。
齊宣王眼見秦國一點點強大,便與楚國同盟。后來,秦國著名的縱橫家張儀以利益誘惑楚懷王,使得楚國單方面與齊國斷交。事后,秦國對楚國的許諾統(tǒng)統(tǒng)沒有兌現(xiàn),楚懷王派兵大舉進攻秦國,結果慘敗而回,自己也被秦國抓住。齊宣王為報復楚國的出爾反爾,發(fā)兵攻占了楚國東部的一部分土地。后來,楚國為秦國壓制,派人到齊國來賠罪,希望恢復齊楚同盟,齊宣王怒氣未消,拒絕了這一請求。楚國再三乞求,齊宣王就是不答應。這一舉動尤為可惜。要是齊國出兵救援楚國的話,屈原也不用投江自盡了。
有的史家認為,齊宣王沒有重新建立齊楚同盟,使得楚國迅速被秦國削弱,是大大的失策。試想,有一個人熱情地邀請你合伙做生意,結果熱火朝天地談了好多計劃和想法,卻突然告訴你生意不做了。即便你的錢財沒有被騙,可你還會相信這個人嗎?日后這個人再來找你合作,除了送他一個“不”字,再朝他翻幾下白眼,你還會有其它想法嗎?這就是楚國帶給齊宣王的感覺。
秦國的國力迅速增長,大有后來居上之勢,當秦國的軍隊到達濮水岸邊,齊宣王果斷下令齊軍主動出擊,大破秦軍。秦軍十幾年不敢和齊國交戰(zhàn)。當時,諸侯之間興起了第一次合縱破秦的高潮。齊國、楚國、趙國、魏國、韓國、燕國都在共同攻打秦國的協(xié)議上簽了字。結果,諸侯沒有選齊宣王做聯(lián)軍的老大,齊宣王覺得臉上無光,索性不和你們玩了,命令齊軍退回。五國聯(lián)軍攻秦最后草草收場。當時的秦國尚在發(fā)展時期,以關東六國的實力,如果齊心協(xié)力,那么秦國顯然不是對手。綜合國力最為強大的齊國的中途退出,是第一次合縱攻秦失敗的重要因素。
齊宣王的私生活也為人們津津樂道,為文藝工作者提供了經久不息的素材。民間用一句俗語來形容齊宣王的夫妻生活,叫作“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鐘無艷即鐘無鹽,又叫鐘離春。夏迎春是齊國的大美女。關于齊宣王和這兩個女人,在戲曲、電影中演繹出了太多故事。結合史書的記載,主要有三種版本。
版本一:鐘離春是著名的丑女。有一段時間內,齊宣王處理朝政吊兒郎當,使齊國陷入危險。鐘離春眼見國家有難,義無反顧地前往朝堂進諫。齊宣王大為震動,為了讓鐘離春時時刻刻作為自己的警示,齊宣王立鐘離春為王后。但畢竟鐘離春容貌丑陋,齊宣王對大美女夏迎春念念不忘。于是,齊宣王想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要處理國事時去找鐘離春,朝廷無事時去找夏迎春,如此一來,國事享樂兩不誤。
版本二:鐘離春和夏迎春都是絕色美女。但鐘離春對丈夫要求嚴格,希望齊宣王勤于國事,吃苦在前,享樂在后。夏迎春則對齊宣王百依百順。于是,齊宣王更偏愛夏迎春。但當國家有事時,總是要屁顛屁顛地前去找鐘離春商量對策。
版本三:鐘離春是丑女,其輔佐齊宣王的事跡為真。夏迎春則完全是后人虛構出來的形象。
關于鐘離春的美丑和夏迎春的真假,都不是問題的關鍵。無論是哪個版本,齊宣王在享受夫妻之情的同時,都沒有把國事完全拋在腦后。單憑這一點,這個君王就不簡單。
英明神武、雄才大略這樣的字眼放在齊宣王身上似乎略有拔高,但齊宣王在位期間使得齊國持續(xù)發(fā)展,保持了強國的地位,齊威王、齊宣王時代的齊國被公認為是齊國自春秋初期齊桓公之后最為強大的時候。
只不過,在語文教材中有關齊宣王的篇目,涉及的都是齊宣王被戲弄、被耍的幾件事,因而造成齊宣王憨厚、傻乎乎這種錯誤的認識。無論如何,我們在為齊宣王“平反昭雪”的同時,要感謝齊宣王付出損毀自我名譽的代價來為語文的教學與傳播做出了巨大貢獻,這是一種犧牲自我、成全大家的集體主義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