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袁有鵬
小時候隨母親參加葬禮,看著靈柩前菜肴堆積如山,聽著逝者子女大放悲聲,覺得他們真有孝心。母親把我拉到一邊悄悄說:“他們是做給人家看的?!钪恍?,死了做鬼叫?!俣嗟牟耍廊艘渤圆坏揭豢?。”原來如此!我暗暗下決心:父母活著對他們好一點,死了絕不做樣子。
2003年9月12日,父親身體不適到醫(yī)院檢查,初步診斷是胃癌。經(jīng)驗豐富的吳醫(yī)生斷言:照顧得好,可以活五個月;照顧不好,只有三個月。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我強忍著眼淚來到醫(yī)院附近的姐姐家,淚水洶涌而下。抱著一線希望,我陪父親到南京腫瘤醫(yī)院檢查,確定為胃腺癌晚期。鑒于父親已經(jīng)七十多歲,且身體瘦弱,手術(shù)風(fēng)險很大。掙扎了三天,我覺得應(yīng)該把選擇權(quán)交給父親。盡管父親不識字,盡管我說是“胃潰瘍”,他仍然明白我的“言外之意”,說:“我不做手術(shù),不要糟蹋錢,就算有什么事情我也不怪你?!?/p>
經(jīng)過我和妻子、兒子的再三請求,父親終于答應(yīng)在我們家住幾個月,放寒假再回老家。要知道,父親從來沒有在我任何一個姐姐家住過一夜。開始父親胃口還好,情緒也不錯。妻子換著花樣做排骨湯、鯽魚湯、豬爪湯……回到老家,他的消化功能很快下降,不能見葷腥,于是我就到溧水超市買來不同口味的玉米片熬粥給他吃。每天半夜我都要起來,察看父親情況,問他需要什么。后來他粥也無法消化了,就喝加白糖的牛奶。2004年初夏,父親牛奶也不能喝了,我就請村醫(yī)每天上門掛營養(yǎng)液。有一次,堂姐夫?qū)Ω赣H說:“六叔,×叔家有好幾個兒子,卻頂不上您一個兒子啊!”父親微笑著點點頭:“這倒是真的,我死了眼睛也閉上了?!?/p>
5月下旬,村醫(yī)不肯來掛水,原因是找不到血管。5月28日下午,父親平靜地離開了。我跪在床邊痛哭,心里卻很坦然。我打破了醫(yī)生的預(yù)言,父親活了不止三個月,也不止五個月,而是八個半月!我們按照村里通常的做法安葬了父親,一座墳塋,一塊墓碑,如此而已。
2006年正月的一天,母親中風(fēng)了!經(jīng)過醫(yī)院的搶救,母親終于清醒過來,卻死活不肯掛水,即使80歲的老舅來做工作也不行。從此臥床不起,每頓吃幾勺子稀飯,這可如何是好?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聽說春城有一家私人診所用針灸治療中風(fēng)效果不錯,就把母親送去了。姐姐們輪流照顧她,我每隔三天去看一次。經(jīng)過半個月的治療,母親已經(jīng)可以下地行走了。在我們姐弟幾個家里住了一段時間,她覺得可以自理了,就回到老家。我每個雙休日回家看她,送藥送吃的。母親舍不得錢,埋怨我說:“病都好了,還吃藥做什么?浪費錢。買這么貴的雞翅,吃了又不會成仙?!蔽腋皆谒叀赣H失聰多年——大聲說:“您活著多吃點,死了吃不到?!彼呛且恍?,說:“那倒也是?!?/p>
2008年臘月二十七中午,我推著三輪車,踏著厚厚的積雪去老家接母親過年。340省道勉強可以騎行,盡管路面很滑。下了省道,通往老家的水泥路完全沒有車轍,只有幾行稀疏的腳印。我推著三輪車在積雪中跋涉,內(nèi)衣早就濕透了,卻絲毫不覺得冷。我不敢休息,因為一旦停下來車前輪就會被積雪凍住,費好大的勁才能讓它重新轉(zhuǎn)動起來。12公里的路程,我走了3個小時才到家。蒼天垂憐,我拉著母親返回時遇到了一輛“三蹦子”,把我們帶到了集鎮(zhèn)。
2010年正月初一上午9點鐘,母親在沉睡中離開了我們,下了一整天的大雪也停止了。按照她生前的心愿,葬禮比父親的還要簡樸。
曾幾何時,我還自詡為“孝子”。隨著時光的流逝,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過是守住了為人子的底線而已,離“孝子”還相去甚遠。相對于父母給我的愛,我的回報實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