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鄉(xiāng)村樹上的一顆柿子,有著火紅的心,走的再遠(yuǎn),也離不開生我養(yǎng)我的樹干。
每到秋天,我就開始瘋狂地想念故鄉(xiāng)。我憂傷地想起那個泥濘的小村莊,想起沉甸甸平展展黃燦燦的稻穗,想起紅彤彤的柿子,香甜可口,掛在柿子樹上,把整棵柿子樹點(diǎn)亮,牽掛著遠(yuǎn)方,也把游子的思念,悄然點(diǎn)亮。
老家塘埂下的柿子樹是爺爺移栽下的,那時我還小,只是一個渾頑的孩童。時光流逝,蒼狗白云。如今爺爺已過世兩年,我也離開家有些年頭了。當(dāng)年柿樹底下的那個有著斑斑劣跡的小丫頭早已混跡于世,一縷滄桑與憂愁的風(fēng)塵烙印深深刻在了額頭。在一個秋日里,有著高遠(yuǎn)天空和艷麗陽光的天氣里,我回村了。
站在老家的門前,我用膽怯的目光,打量著遠(yuǎn)處的柿子樹,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我不敢與柿子樹對視,生怕自己小小的心事,被柿子樹知曉。
到了家里,我和母親說了幾句話,便獨(dú)自一人出門,走到了老柿子樹底下。在夕陽的照耀下,柿子樹披上了金色的外衣。透過斜陽,我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柿子樹蒼老的模樣。歷經(jīng)幾十年風(fēng)霜雪雨,它傲然挺立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最粗的那根主干直徑大約有30厘米,枝干向上,直指藍(lán)天,就像高大壯闊的男子漢。今年夏秋雨水豐潤,老柿子樹上掛滿了柿子,一個個柿子黃澄澄的隱藏在片片肥厚的柿樹葉子里,沐浴在秋陽里,艷艷的。不時還會引來幾只小鳥雀過來叼食。隨手搬來個小凳子,我就坐在老柿子樹下,默默地觀望著。柿子的清香在瘦瘦的秋風(fēng)中氤氳,那絲絲縷縷的馨香牽引著我去回憶一段自己成長的美好經(jīng)歷。
八十年代初期,我還是個幼童。每年春天,柿子樹嫩芽初上,生機(jī)勃勃。春風(fēng)吹佛,陽光普照,細(xì)雨滋潤,柿子樹枝頭上都吐出了嫩芽,風(fēng)景盡在樹梢上。過了些時日,嫩芽便舒展成葉,從柿子樹梢上看出了濃濃的春的氣息,彰顯出生機(jī)盎然之感,給人以奮發(fā)向上的動力。
夏天的柿子樹花滿枝頭,果實累累。大概到了四、五月份的時候,柿子樹上就長出了小小的白花骨朵,迎著熱烈的夏天競相開放,掛滿枝頭,漂亮極了,謝了花,就坐下了厚厚的果實。在那個清貧的年代,我們從柿子開花的時候,就盼著它結(jié)果成熟。用針線把柿子花穿起來,晾干,吃著有點(diǎn)甜絲絲的味道。然后就開始盼著,盼著,一直到中秋過后,才可以肆無忌憚地摘柿子了。
秋天的柿子樹果實紅橙,葉子翠綠。大概到了八、九月份的時候,柿子便開始由綠變黃,由黃變紅。葉子顏色也會隨之變化,那紅艷艷的柿果,一簇簇,一串串,令人目不暇接,給人以盡享豐收喜悅之感。
柿子紅的時候,我們?nèi)液筒溉引R上陣,還要再找兩個幫忙的,都圍上了這棵柿子樹。由于爸爸和伯伯在外務(wù)工,年過六旬的爺爺挎著簍子爬到樹上用手摘。那年的柿子比往年大,綠綠的葉子厚得似乎也有了分量似的,微風(fēng)吹起泛著一波又一波的綠浪,一個接一個的柿子落在他粗糙的手上。有時還要站在細(xì)細(xì)的樹干上,我們在樹下看著膽顫心驚。母親拿帶鉤子和網(wǎng)兜的鉤桿,站在樹下或踩著凳子,一邊端詳著柿子,一邊用鉤桿勾著,柿子便順利掉進(jìn)了網(wǎng)兜里。伯母帶著床單,一般四個人在樹下?lián)纹鹚膫€角,平著展開,和樹上的爺爺配合好。爺爺要摘夠不到的柿子時,便用力搖動著樹枝,柿子便啪啪地往下落,樹下的人就忙朝著落柿子的方位撐起床單,接應(yīng)著掉下來的柿子,這樣便完好無損地收入床單中。有時,爺爺一吆喝:“到這邊搖了,快準(zhǔn)備接好了”。樹下的人就互相督促著說:“快,快,接好了?!北阄嘏苓^去,跑過去,把柿子接住了,這樣在樹的不同角度變換著許多次,村坊鄰里也看熱鬧似的湊上前,順便幫幫忙,柿子樹上下大呼小叫聲,歡快的笑聲此起彼伏,響徹在鄉(xiāng)村的屋頭,蕩漾在中秋的天空里……
柿子收獲完了,爺爺就挑選出熟了的柿子,吩咐我提著小簍子,裝滿紅彤彤的一簍,給鄰里每家每戶送去。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地出門了。在路上,我偷偷挑選一個最大最紅的放在手里,軟綿綿的甜香撲面而來。我口水直流三千尺,迫不及待地把柿子剝開,一口咬下去,柿汁四濺,一絲絲的甜味在我嘴里蔓延開來。
爺爺接著找出了缸子洗刷干凈,一個個地挑揀著還生硬的柿子,擦去塵土,沖洗干凈,放進(jìn)缸里。待裝滿了缸子,就加上溫水,再用塑料布把缸口封好,搬到火坑的東南角上,再用被子蓋好。最后在缸的周圍生一個火爐,溫度控制在40度。爺爺看起來動作很嫻熟,很有經(jīng)驗,他做的柿子一點(diǎn)也不澀。
大約過了一周,缸里的柿子就悶熟了。這個時候,爺爺就讓我掀開被子,他便解開繩子,掀起塑料布,缸里瞬間沖出一股清香,真是美不可言。
爺爺?shù)奈堇镞€有一個老式的木箱子,他把剩下的軟一些的柿子放在那里,等著它慢慢變軟。他還會把軟了的柿子剝?nèi)テ?,伴面粉和在一起,做成柿子餅,甚是甜蜜?/p>
時隔二十四年后的秋天,草的枝葉及成熟的穗實蕭肅而立,老柿樹上的柿子像小燈籠一樣掛滿枝頭。我的爺爺,在那一日的清晨躺在床上,生命的燈盞,已極微弱,半個小時之后悄無聲息地走了。
送走爺爺之后,我站在那棵柿子樹下,望著樹梢上那個孤零零的小火柿子。它依然給人喜盈盈的感覺,可是我卻哭了,哭得很傷心。柿子樹,顯得沉重安靜,顯得凝重拙樸,顯得堅韌頑強(qiáng)。淚眼朦朧中,我看到了爺爺?shù)哪?他臉上的皺紋一道挨著一道,順著眉毛彎向兩個太陽穴,又順著腮幫彎向嘴角。那些皺紋,給他的臉上增添了許多慈祥的笑意。那黝黑的樹身是他的脊背;伸張的枝椏是他有力的臂膀;皸裂的樹皮是他等待的雙眼;紅紅的柿子是他燃燒著的希望。
如今我早離開了故鄉(xiāng),但那棵老柿樹還在,還頑強(qiáng)地生長在故鄉(xiāng)。那棵老柿子樹深深植根于我的心胸,它牽引著我的善根。柿子的清香在心中飄蕩,我漸漸地習(xí)慣了在浮華的俗世里為自己尋一方角落,執(zhí)著地?zé)釔壑睢N蚁胛沂青l(xiāng)村樹上的一顆柿子,有著火紅的心,走的再遠(yuǎn),也離不開生我養(yǎng)我的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