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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格詩”體式考原
            唐人對“格詩”之理解,與后人并不完全相同,有其歷史性和時代特點。十年前筆者曾在《唐開成年間齊梁格詩考論》一文中通過對白居易文集編排過程、分體觀念和集中相關作品的具體考察,辨明清人馮班、李瑛和近人王力、王利器所持“格詩”即“齊梁格”詩說之誤,認為《白氏長慶集》卷二一、卷三〇卷首所標注的“格詩”系指與“律詩”對舉之詩體——古體詩①。初步厘清了學界一些含混乃至錯誤的認識。但是,由于此文主旨是討論唐開成年間的齊梁格詩,對“格詩”之體式內(nèi)涵及古今誤說只是隨文辨析,所論既不集中,也不全面。近年來,雖然還有學者在討論此問題,但或沿舊說之謬,或產(chǎn)生新的誤解。如葉汝駿的《“格詩”正詮》將古今學者對“格詩”概念的各種詮解作了全面的梳理和辨析,最終仍然沿襲前人舊謬:“從廣義角度來看,'格詩’的本質(zhì)是古體詩而絕非近體詩(律詩);從狹義角度來看,'格詩’即齊梁體。”②再如林楨的《唐“格律”考辨》雖然在唐代“格律”一詞語源的追溯方面取得了較大的進展,但認為白居易集中所云“格律”曾有過“格律詩”或“律詩”義③,則是新產(chǎn)生的誤說。加上諸文在探討唐人“格詩”體式時,基本上局限于對概念的辨析,很少對所指作品作具體的體格律分析,更未利用最接近白居易手定本原貌的日藏金澤文庫本《白氏長慶集》,立論基礎均有缺失。因此,本文擬在參考學界已有成果和筆者新近思考的基礎上,對“格詩”一詞在唐代的出現(xiàn)背景和使用情況進行全面考察,同時辨析與相關諸詩體之關系,力圖較清晰地還原出其在唐代特定的體式樣貌,并進而探討古今學者在此問題上的致誤之由。       有學者認為,唐之“格詩”之名,系白居易首創(chuàng)。如趙翼《甌北詩話》在論及《白氏長慶集》詩體分類時即云:       古來詩未有以“格”稱者,大歷以后始有。“齊梁格”、“元和格”,則以詩之宗派而言;“轆轤格”、“進退格”,則律詩中又增限制。無所謂“格詩”也。茲乃分格、律二種,其自序謂:“邇來復有'格律詩’?!薄堵逯屑洝芬嘣唬骸胺炙緰|都以來,賦'格律詩’凡八百首?!毙颉对僖芬嘣唬骸爸裨娙舾墒?,律詩若干首?!笔恰案瘛迸c“律”對言,實香山創(chuàng)名。此外亦無有人稱“格詩”者。(趙翼著,霍松林、胡主佑校點《甌北詩話》卷四“白香山詩”,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41頁)       然而,從現(xiàn)存文獻看,唐代的“格詩”之名并非白居易首創(chuàng),它最初是包含在中唐人所云“格律”④一詞中,以與“律詩”并稱的形式而出現(xiàn)的⑤。早在貞元初年,高仲武就在其所編《中興間氣集序》中使用了“格律”一語:       今之所收,殆革前弊。但使體狀風雅,理致清新,觀者易心,聽者竦耳,則朝野通取,格律兼收。(傅璇琮、陳尚君、徐俊編《唐人選唐詩新編》[增訂本],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451頁)       此處“格”“律”并稱,應指《中興間氣集》中所收的“格詩”和“律詩”這兩種詩體。同書卷下“孟云卿”評語亦曰:       雖效于沈、陳,才得升堂,猶未入室,然當今古調(diào),無出其右,一時之英也。余感孟君好古,著《格律異門論》及譜三篇,以攝其體統(tǒng)焉。(《唐人選唐詩新編》[增訂本],第524頁)       此之“格”者,“格詩”也,亦即前文所述孟云卿擅作之“古調(diào)”詩,“格律異門”,是說“格詩”與“律詩”在作法上具有明顯的差異。而白居易明確標舉“格詩”一體,用“格律”一詞概稱“格詩”與“律詩”,則是在四十多年后的寶歷(825-827)至開成(836-840)年間。所以,白居易使用“格詩”一語,疑受高仲武之影響,而非其首創(chuàng)。       對于唐人所云“格詩”的詩體內(nèi)涵,清代以來即有諸多說法。如汪立名云:       “格”者,但別于律詩之謂。(白居易著,汪立名編《白香山詩集》卷二一,卷首按語,《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1081冊,第282頁)       他認為,白居易集中之“格詩”,乃是除“律詩”之外諸詩體的總稱。趙翼《甌北詩話》則明確指出“格詩”應包括五七言古詩、樂府、歌行諸詩體:       既以格與律相對,則古體詩、樂府、歌行,俱屬格詩矣。(《甌北詩話》卷四“白香山詩”,第41頁)       但是,現(xiàn)當代一些學者對白集中“格詩”的理解則有異。如王利器認為,“格詩”即“齊梁調(diào)詩”:       齊、梁調(diào)律詩又叫做“格詩”,《白氏長慶集》卷二十一、卷三十有格詩,卷三十六有半格詩。(弘法大師原撰,王利器校注《文鏡秘府論校注》“前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3頁)       鄺健行亦云:       齊梁格詩或可簡稱作“格詩”?!谩案瘛焙汀奥伞毕啾?,也可以說拿齊梁體詩和律詩相比。(鄺健行《吳體與齊梁體》,《詩賦與律調(diào)》,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48頁)       他們都認為,“格詩”實際上就是唐人所云之“齊梁體”“齊梁格”詩。而陳寅恪的理解又有所不同。他在《元白詩箋證稿》中云:       就廣義言之,格與律對言,格詩即今所謂古體詩,律詩即今所謂近體詩,此即汪氏所論者也。就狹義言之,格者,格力骨格之謂。則格詩依樂天之意,唯其前集之古調(diào)詩始足以當之。(《論元白詩之分類》,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第319頁)       他認為“格詩”有廣、狹義之分,廣義的“格詩”是“古體詩”,狹義的“格詩”則是“古調(diào)詩”。陳寅恪的這種觀點,得到了謝思煒的認同,謝思煒對狹義“格詩”的認識更為明確:       狹義之格詩即古調(diào)詩,亦即五言古詩。(白居易著,謝思煒校注《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二一卷首“格詩”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4冊,第1657頁)       葉汝駿雖然同意陳寅恪和謝思煒關于“格詩”有廣、狹義之分的看法,但他對狹義“格詩”的理解與陳、謝稍異:       陳寅恪先生對“格詩”概念作廣、狹二義的界定方法值得借鑒,在此借以言之:從廣義角度來看,“格詩”的本質(zhì)是古體詩而絕非近體詩(律詩);從狹義角度來看,“格詩”即齊梁體。(《“格詩”正詮》)       由上可見,唐人高仲武、白居易所云“格詩”之體式為何?是否有廣、狹義之分?如果有,又各指哪些詩體?“格詩”與“律體”“齊梁格”“古體詩”“古調(diào)詩”“歌行”“雜體”諸詩體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系?以及經(jīng)常被人與“格詩”放在一起討論的“半格詩”又應作何解?都是學界尚未完全厘清的問題。       當然,要真正理解唐人“格詩”概念的體式內(nèi)涵及與相關詩體之關系,不能離開其使用的具體語境,更應與其所指具體作品的體式特征結(jié)合起來分析。       我們先來考察一下高仲武《中興間氣集》中之“格詩”究竟何指?       前文已述,高仲武《中興間氣集序》所云“格律兼收”之“格律”,乃“格詩”與“律詩”之聯(lián)稱。換言之,此集中之非律詩部分,即可視為“格詩”。據(jù)統(tǒng)計,此集共收作品一百四十二首⑥,其中古體詩四十二首,占29.58%;近體詩一百首,占70.42%⑦。則“格詩”有四十二首,“律詩”一百首,確是“格律兼收”,只不過“格”詩少而“律”詩多。再從句式分布看,此集中除了五言一百二十四首,還有七言十五首,雜言三首。則高仲武所云之“格”詩,除了五言古體,還應包括七言古體和雜言詩。如七言古詩就有錢起的《山中寄時校書》(七言五句,押入聲韻)、李季蘭的《從蕭叔子聽彈琴賦得三峽流泉歌》(七言歌行,平仄換韻)等,雜言歌行則有朱灣的《題遐上人院壁畫古松歌》(五、七言,平仄換韻)、郎士元的《塞下曲》(五、七言,平仄換韻)等,這些作品應該都屬于高仲武所云“格”詩。       值得注意的是,高仲武《中興間氣集》中還收有一種“變律詩”,它到底是“律詩”還是“格詩”呢?高仲武《中興間氣集》卷下“蘇渙”條下云:       三年中作變體律詩十九首,上廣州連帥李公勉,其文意長于諷刺,亦育有陳拾遺一鱗半甲,故善之。(《唐人選唐詩新編》[增訂本],第491頁)⑧       集中共收蘇渙《變律詩》三首,分別為:       日月東西行,仄仄平平平 A       不照大荒北。仄仄仄平仄 a       其中有毒龍,平平仄仄平 !       靈怪人莫測。平仄平仄仄 !       開目為晨光,平仄平平平 A       閉目為夜色。仄仄平仄仄 !       一開復一閉,仄平仄仄仄 b       明晦無休息。平仄平平仄 a       居然六合內(nèi),平平仄仄仄 b       曠哉天地德。仄平平仄仄 b       天地且不言,平仄仄仄平 A'       世人浪喧喧。仄平仄平平 !       韻譜:德、職、職、職、德、元。       毒蜂成一窠,仄平平仄平 B       高掛惡木枝。平仄仄仄平 A'       行人百步外,平平仄仄仄 b       目動魂亦飛。仄仄平仄平 A'       長安大道旁,平平仄仄平 B       挾彈誰家兒。仄仄平平平 !       右手持金丸,仄仄平平平 A       引滿無所疑。仄仄平仄平 A'       一中紛下來,仄仄平仄平 A'       勢若風雨隨。仄仄平仄平 A'       身如萬箭攢,平平仄仄仄 B       宛轉(zhuǎn)迷所之。仄仄平仄平 A'       徒有疾惡心,平仄仄仄平 A'       奈何不知幾。仄平仄平平 !       韻譜:支、微、齊、之、支、之、微。       養(yǎng)蠶為素絲,仄平平仄平 B       葉盡蠶不老。仄仄平仄仄 !       傾筐對空林,平平仄平平 !       此意向誰道。仄仄仄平仄 a       一女不得織,仄仄仄仄仄 !       萬夫受其寒。仄平仄平平 !       一夫不得意,仄平仄仄仄 b       四海行路難。仄仄平仄平 A'       禍亦不在大,仄仄仄仄仄 !       福亦不在先。仄仄仄仄平 A'       世路險孟門,仄仄仄仄平 A'       吾徒當勉旃。平平平仄平 B       韻譜:皓、皓、寒、寒、先、仙⑨。       通過上面的體格律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這三首作品不僅作意、遣辭大類漢魏文人古詩和陳子昂的《感遇詩》,而且比陳作還要古樸,無一字面對仗、平仄合律之聯(lián),用韻方式更不合近體詩律:其一先押入聲韻,結(jié)尾換平聲韻;其二雖全篇押平聲韻,然屬支微部與齊祭部通押;其三先押上聲韻,后轉(zhuǎn)平聲韻。因此,這三首“變律詩”顯然都不是近體律詩,而是刻意與近體詩律相左的古體詩,當然亦屬高仲武序所云之“格詩”。杜甫在《暮冬送蘇四郎徯兵曹適桂州》詩中稱贊蘇渙:“早作諸侯客,兼工古體詩。”亦可為證!       對于《中興間氣集》明嘉靖本(即《四部叢刊》初編影印之底本)、汲古閣刻本此詩題中異文“變律格詩”之“格詩”二字,林楨推測:“或為高氏增題,但也不能否認蘇渙原注的可能?!?《唐“格律”考辨》)我則認為,鑒于《中興間氣集》影宋抄本和宋人計有功《唐詩紀事》所引詩題,及宋人錢易《南部新書》、洪邁《容齋隨筆》諸書引“蘇渙”條評語,均作“變律體”,詩題中的“格詩”只是在明清刊本《中興間氣集》中才開始出現(xiàn),加上此“格”字疑為“律”之近義而衍,所以,蘇渙詩題中“格詩”二字不可能是高仲武增題,更不大可能是作者原注,應是明清人因?qū)Α案裨姟痹妼W內(nèi)涵之理解發(fā)生變化后的增注或衍文(詳后)。       因為《中興間氣集》中并無明確標為“齊梁格”或“齊梁體”的作品,所以要討論高仲武所說的“格詩”與“齊梁格”“齊梁體”關系為何,似乎不可能。但是,如果要找具有齊梁風格的作品,《中興間氣集》中還是有幾首。如高仲武在李嘉祐評語中即云:       與錢郎別為一體,往往涉于齊梁,綺靡婉麗,吳均、何遜之敵也。如“野渡花爭發(fā),春塘水亂流”,又“朝霞晴作雨,濕氣晚生寒”,文華之冠冕也。(高仲武編《中興間氣集》卷上“李嘉祐”條評語,《唐人選唐詩新編》[增訂本],第470頁)       不過,高仲武此處所云“齊梁”,應是指李嘉祐詩“綺靡婉麗”的辭藻風格與齊梁詩有相近之處。而且,他所例舉的這兩聯(lián)都屬于典型的律聯(lián):       野渡花爭發(fā),仄仄平平仄 a       春塘水亂流。平平仄仄平 B       (李嘉祐《送王牧往吉州謁王使君叔》)       朝霞晴作雨,平平平仄仄 b       濕氣晚生寒。仄仄仄平平 A       (李嘉祐《仲夏江陰官舍寄裴明府》)       二聯(lián)所出之《送王牧往吉州謁王使君叔》《仲夏江陰官舍寄裴明府》二詩亦為標準五言律詩,與后來中晚唐人明確標識的“齊梁體”和“齊梁格”詩無涉⑩。       另外,前文已引《中興間氣集》卷下“孟云卿”評語中,被高仲武許為“格詩”作手的孟云卿,則完全是繼承陳子昂、沈千運五言古詩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高仲武因“感孟君好古”所撰詩學著作《格律異門論》書名中之“格”,顯然也主要是指古體詩,與綺靡麗艷的“齊梁體”“齊梁格”詩并無關系。       因而,就《中興間氣集》觀之,高仲武所云“格”詩,乃諸古體詩之總稱,并非“齊梁格”“齊梁體”之代稱,而此集所收具有齊梁風格的作品又均為近體律詩,不屬于“格詩”。       接下來,我們再來探討白居易集中“格詩”一詞的詩體內(nèi)涵。       首先我們也要注意,白居易對“格詩”一詞的認識和使用,也是有一個過程的。大致說來,在寶歷元年(825)之前,白居易是用“格律”聯(lián)稱的形式,指“格詩”和“律詩”,“格詩”一詞并未獨立出現(xiàn)。林楨認為寶歷元年是白居易“格律”觀的分水嶺,此前白氏所說“格律”仍應是詩歌的形式規(guī)范、技巧或律詩,此后所說“格律”則屬“格”“律”雙分。其理由是白居易在元和十年(815)《編集拙詩成一十五卷因題卷末戲贈元九李二十》詩所云“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中之“格律”,不應解作寫作技巧或格調(diào)氣韻,“實為格律詩的簡稱”(《唐“格律”考辨》)。此說甚誤。實際上,白居易所云“每被老元偷格律”的“格律”,正是沿用的大歷年間高仲武的用法,是“格詩”“律詩”的聯(lián)稱。因為白居易在此句下有一自注:“元九向江陵日,嘗以拙詩一軸贈行,自是格變?!币饧窗拙右桩敃r贈與元稹的詩卷中格詩、律詩均備,元稹在研讀這一卷白詩之后,自己作品的氣格或者格調(diào)也得到了提高。白居易此處意在調(diào)笑元稹向己偷學詩。白居易的下句“苦教短李伏歌行”也是嘲謔好友李紳,其自注云:“李二十嘗自負歌行,近見予樂府五十首,默然心伏?!笔钦f自己的《新樂府》五十首已經(jīng)在藝術上超過了此體的首倡者李紳(11)。此處上下兩句的末二字,各指兩種詩體。唐人對歌行體的認識與今人不同,今人通常將歌行視為一體,白居易則每每將“歌”“行”別為二體,如在《白氏長慶集》的《前集》卷一二卷首標注“感傷四·歌、行、曲、引·雜言”,在《后集》卷二九卷首標注“格詩·歌、行、雜體”,均應作如斯觀(12)。所以,下句末二字“歌”“行”為二體,上句末二字“格”“律”亦當為二體。而且,不僅白居易,即便整個唐代,亦未發(fā)現(xiàn)用“格律”一詞指“律體”的用例。到長慶四年(824),白居易雖然心目中已經(jīng)有“格詩”“律詩”之別,但在編《白氏長慶集·前集》時尚未用“格詩”一體與“律詩”對舉。此時,他是先將詩歌分為非律詩和律詩兩大類,對卷一至卷一二的非律詩,他只是分為“古調(diào)詩”“新樂府”與“歌行曲引”等詩體,并未用一種詩體統(tǒng)稱之(13)。但是,到第二年,即寶歷元年,白居易在為元居敬文集作序時,就使用了“格詩”一詞:“二十年,著格詩一百八十五,律詩五百九?!?14)稍后,他在大和二年(828)所作《后序》中亦云,“邇來復有格詩、律詩、碑、志、序、記、表、贊,以類相附,合為卷軸”(15)??梢姡瑥膶殮v元年起,白居易開始明確將其詩歌作品分為“格詩”與“律詩”二體進行編集,“格詩”顯然是指與“律詩”相對的諸古體詩。開成五年(840),白居易在《香山寺白氏洛中集記》中亦云其在分司東都時“賦格律詩凡八百首,合為十卷”(16),此之“格律”,亦指“格詩”與“律詩”。到會昌二年(842),白居易在將自己的新作編入《后集》和會昌五年編《續(xù)后集》時,就在某些卷的卷首,明確標注出“格詩”這一詩體,如《后集》卷五一,標“格詩歌行雜體”,卷五二標“格詩雜體”,《續(xù)后集》卷六二標“格詩歌行雜體”,卷六三亦標“格詩”。       如前文所引,陳寅恪、謝思煒、葉汝駿等學者根據(jù)國內(nèi)通行本白集卷首“格詩”與“歌行雜體”或“雜體”并列的現(xiàn)象,認為白居易在這幾卷卷首所標的“格詩”,應是狹義的概念,指不包括“歌行”“雜體”或“雜體”的古體詩,亦即五言古詩。實際上,這是由于不明《白氏文集》舊抄本編撰體例和卷首原始格式所致之誤解。       從大量保留《白氏文集》手定本原始格式的日藏金澤文庫本可以看出,白居易在自編文集時大多喜歡在每卷卷首作多重標識。如他在《前集》前一二卷卷首標注順序和格式則為:       (1)先用大字標出“古調(diào)詩”“新樂府”“古體”“歌行曲引”和“律詩”諸體,作第一層標注;       (2)再在非律詩部分各詩體后,用小字標注“諷諭”“閑適”“感傷”等題材,作第二層標注;       (3)復用小字標出“五言”或“雜言”等體式,作第三層標注;       (4)最后又用大字標出該卷所收作品數(shù)目(“凡×首”),作第四層標注;       (5)卷六卷首標注的信息,比其他各卷又多出一層,在體式和數(shù)量之間插入一個篇幅特征:“自兩韻至一百卅韻?!?nbsp;      據(jù)此,《白氏文集·前集》的卷首標注信息,最多時竟有五個層級(17)。同樣,白居易在編《后集》和《續(xù)后集》時,也延續(xù)了這樣的標注方式,各卷卷首標注的大字“格詩”,也是該卷所收詩體之統(tǒng)稱,其后標注的“歌行雜體”或“雜體”則屬于第二層級,是對前面“格詩”的補充說明,意在突出該卷“格詩”中數(shù)量較多或他自認為較為重要之詩體,并不是說該卷只有此種詩體。當然,白居易也并不是在每一卷的“格詩”后面,都會用小字標注作補充說明。他的這種標注帶有一定的隨意性,如卷三〇卷首的“格詩”后面就沒有再加注。實際上該卷并非只有五言古詩,也有其他句式的古體詩,其中七言歌行就有《閑吟》《詔下》《哭師皋》《偶以拙詩數(shù)首寄呈裴少尹侍郎蒙以盛制四篇一時酬和重投長句美而謝之》等,雜言則有《和裴令公一日日一年年雜言見贈》《雪中晏起偶詠所懷兼呈張常侍韋庶子皇甫郎中》等。       今人施蟄存在論及此問題時云:       格詩即古體詩……《白氏長慶集》前集目錄中的古調(diào)詩,就是后集目錄中的格詩。(施蟄存《唐詩百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87頁)       他認為“格詩即古體詩”沒錯,但是說“前集目錄中的古調(diào)詩,就是后集目錄中的格詩”則不全對。“古調(diào)詩”確實是“格詩”,但“格詩”又不等同于“古調(diào)詩”。因為白居易前集中的“古調(diào)詩”都是五言古體詩,而后集中的“格詩”則如上文所論,除了五言古體詩(18),還包括七言、雜言等各種篇式,歌、行、曲、引諸多詩體。       至于明確標為“齊梁格”的詩作,白居易現(xiàn)存兩首:一為《九日代羅樊二妓招舒著作》,題下有小注“齊梁格”三字,現(xiàn)存最早的白集刊本南宋紹興本收在卷五一(金澤文庫本闕此卷)“格詩”中;一為《洛陽春贈劉李二賓客》,題下亦有小字注“齊梁格”三字,南宋紹興本和日藏舊抄金澤文庫本均收于卷六二“格詩”中??梢?,白集中的“齊梁格”詩,只是“格詩”大類下之一種詩體,二者不能等同視之。而且,就現(xiàn)存材料看,白居易也從未用“格詩”指代過“齊梁格”詩。       另外,白居易《續(xù)后集》卷六九卷首還有“半格詩律詩附”的標目,這也是學界聚訟紛紜的一個問題。有些學者認為,白集中的“半格詩”也是一種獨特的詩體。如納蘭性德即云“《長慶集》中尚有半格體”(19)。趙執(zhí)信在《聲調(diào)譜》中更列有“半格詩”一目,且以白居易《小閣閑坐》詩為例,說此種詩體是前半古體、后半“齊梁格”,故曰“半格詩”:      
       對趙氏此解,清人汪立名和翁方綱均已有辨析。汪立名謂:       “半”者,本謂卷內(nèi)半是“格詩”,而附以“律詩”云爾。乃直標“半格詩”而注“附律詩”于其旁,是又將以“半格詩”另為一體矣。其誤不幾于眇者之捫燭揣籥以為日乎?(《白香山詩集》卷二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81冊,第282頁)       翁方綱《趙秋谷所傳聲調(diào)譜》亦云:       白香山集中所云半格詩者,謂此卷中半是格詩也。此乃以半格二字聯(lián)讀,作體格之標目者,誤也。(《清詩話》,上冊,第257頁)       汪、翁二人所言均極是,然今人仍有不少沿襲趙氏之說者,如王利器云:       為啥叫做半格詩?就是一首詩中一半兒用古體,一半兒用齊、梁體之謂也。(《文鏡秘府論校注》“前言”,第13頁)       而朱金城也認為有“半格詩”一體,只不過他所理解的“半格詩”是一半古體、一半律體:       這種“半格詩”大多是半律半古的作品,如《感舊》,共十六句,前四句合律,第五、六句則有三平調(diào)——古詩的格調(diào);前四句是兩聯(lián)工穩(wěn)的對仗,五六句以下是古詩的散句。(朱金城《試論白居易詩歌的藝術價值》,《唐代文學研究》第3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朱金城與納蘭性德、趙執(zhí)信、王利器等人同中有異。施蟄存對“半格詩”的理解更與諸人不同:       (《白氏長慶集》)第六十九卷的半格詩,都是五、七言古詩,但是有的用對句,有的用散句而平仄粘綴,似古非古,似律非律,故稱之為半格詩。(《唐詩百話》,第487頁)       他雖然不再機械地用“一半”“一半”來理解“半格詩”之“半”,但也拘泥于《白氏文集》卷首“半格詩”三字來作解,思路與納蘭性德、趙執(zhí)信、王利器、朱金城諸人相近。       如果我們?nèi)婕氈碌胤治鲆幌掳拙右住独m(xù)后集》卷六九所收作品的具體情況,而非僅從字面去理解,就會發(fā)現(xiàn)該卷卷首所標之“半格詩”,確如汪立名、翁方綱所云,并非一種詩體,而是說該卷所收一半是“格詩”,一半是“律詩”。卷六九系白居易《續(xù)后集》中的最后一卷,收的是前幾卷編成之后,詩人新創(chuàng)作(或搜集整理)出來的九十五首新作。然而,其中“格詩”“律詩”的數(shù)量都很有限,前者僅三十八題四十首,后者也只不過五十三題五十五首。若按前幾卷的編排方式,將“格詩”“律詩”各自分體別卷的話,均不足以湊成一卷之篇幅。無奈之下,白居易只得將這些新作無論“格詩”還是“律詩”,索性合為一卷。又因為此卷已然是“格律兼收”,且只有一半是“格詩”,故而白居易就在卷首標上了“半格詩”。但是,鑒于此卷前半部分的作品,從《立秋夕涼寄汴州李二十尚書》至《達哉樂天行》,均為五七言古體詩(其中有歌行、雜體),白居易又生怕讀者開卷展讀后誤以為此卷都是這樣的“格詩”,遂在卷首“半格詩”后,又增注“律詩附”三字(20),特指此卷后半部分自《春池閑泛》之后的五十五首作品為律詩(五、七言律絕均具)。所以,此卷卷首的“半格詩”與“律詩附”所指相同,即此卷所收詩體,前半是“格詩”,后半還附有不少“律詩”,并不是說此卷所收為一種特殊詩體——“半格詩”(21)??傊?,白居易集中之“格詩”,也與高仲武《中興間氣集》一樣,并無廣、狹義之分,都是指除“律詩”之外的諸古體詩,包括五、七言古詩,當然也包括歌行、雜體,更未單指“齊梁格”一體。       那么,中唐人所云“格詩”之“格”又是何義?他們用“格詩”與“律詩”對舉有何深意呢?       前文已述,“格詩”一詞,是在“律詩”體式定型之后的中唐才出現(xiàn)的。自盛唐起,人們在創(chuàng)作律詩時,普遍注重近體聲律規(guī)則,愈加追求詩律之謹嚴,對詩歌的立意和意境則有所忽視,因此一些有識之士對之不滿,起而糾偏,詩歌革新的方式之一就是開始標舉和強調(diào)詩歌的“意義”和“格力”。       這種詩歌創(chuàng)作趨勢和審美趣味的變化與革新,除了體現(xiàn)在盛中唐詩人的具體創(chuàng)作或詩評中,也反映在當時的詩格類著作中(22)。如舊題王昌齡所撰《詩格》云:       作語不得辛苦,須整理其道、格。(格,意也。意高為之格高,意下為之下格)(舊題王昌齡撰《詩格》卷上《調(diào)聲》,《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第148頁)(23)       凡作詩之體,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調(diào)。(《詩格》卷上《論文意》,《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第160頁)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詩格》卷上《論文意》,《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第162頁)       凡屬文之人,常須作意。(《詩格》卷上《論文意》,《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第163頁)       據(jù)此可知,王昌齡所云詩之“格”,主要是指作品所表達的意旨(24)。若詩之立意高,詩之“格”即高。同書還指出,古文、古詩頗重立意,多能“見意”,故而“格高”:       古文格高,一句見意,則“股肱良哉”是也。其次兩句見意,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也。其次古詩,四句見意,則“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是也。(《詩格》卷上《論文意》,《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第161頁)       后來元稹也認為,與古文、古詩“格高”恰相反,駢文、律詩則多缺乏“意格”“骨格”和“格力”。如他在元和年間所撰的《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并序》中曰:       宋齊之間,教失根本,士以簡慢、歙習、舒徐相尚,文章以風容、色澤、放曠、精清為高,蓋吟寫性靈、流連光景之文也。意義格力,無取焉。陵遲至于梁陳,淫艷、刻飾、佻巧、小碎之詞劇,又宋齊之所不取也。唐興,官學大振,歷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wěn)順聲勢,謂之為律詩。由是而后,文變之體極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效齊梁則不逮于魏晉,工樂府則力屈于五言;律切則骨格不存;閑暇則纖秾莫備。(元稹撰,冀勤點?!对〖肪砦辶?,中華書局1982年版,下冊,第600-601頁)       意即律詩過分追求聲律之精美,導致缺乏剛勁的“骨格”“格力”。而且,元稹還追溯了此一問題產(chǎn)生的歷史根源。他認為詩歌作品中缺乏“意義格力”的現(xiàn)象,其實從南朝宋齊之際人們肆意追求文采時就已出現(xiàn),梁陳更等而下之,到初盛唐之交,沈宋提倡近體詩律之后,人們在創(chuàng)作律體時越加“研練精切,穩(wěn)順聲勢”,最終因為聲律過于“精切”,遂使作品“骨格不存”。后來,元稹在長慶年間所寫的《上令狐相公詩啟》中說得更為明確:“律體卑下,格力不揚?!?25)因此,“律”與“格”,儼然成了對立的詩學概念,似乎不可兼得了(26)。       所以,我雖然不同意陳寅恪對“格詩”有廣、狹義之分的觀點,但是他認為“格詩”之“格”是“格力骨格之謂”的說法,還是切中肯綮的。所以,唐代“格詩”之得名,應是因為盛唐人已用“格”指詩之“意義骨格”“格力”,而與近體律詩相比,古詩又明顯“意高”,饒具“意義骨格”,故而中唐人為了糾正律詩“格力不揚”“律切則骨格不存”的弊端,遂復倡“意高”之古體詩,并名其為“格詩”,以與“律體”相頡頏。后來到開成年間,唐文宗要求省試詩改用“齊梁體格”(“格詩”之一類),亦有改變盛唐以來科試多“以聲病為是非”“唯擇浮艷”之弊的良苦用心,是其一系列文化建設、文學復古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       既然唐人對詩“格”詩學內(nèi)涵的認識及“格詩”的詩體范圍,還是比較明晰的,那么后人為何又會產(chǎn)生諸多理解上的偏差呢?這與宋代以后各時期人們對“格詩”用法的變化緊密相關。因為唐代以后,人們所用“格詩”一詞的內(nèi)涵,不僅與唐人異,且所指不一,下面試分別論之:       (一)省試詩之“格樣”       唐末五代,人們曾將省試詩的“格樣”,也即當時中書省請人所作的“樣詩”,稱作“格詩”。《舊五代史·李懌傳》曰:       天成初,復拜中書舍人,充翰林學士,在職轉(zhuǎn)戶部侍郎右丞,充承旨。時常侍張文寶知貢舉,中書奏落進士數(shù)人,仍請詔翰林學士院作一詩一賦,下禮部,為舉人格樣。學士竇夢徵、張礪輩撰格詩格賦各一,送中書,宰相未以為允。夢徵等請懌為之,懌笑而答曰:“李懌識字有數(shù),頃歲因人偶得及第,敢與后生髦俊為之標格!假令今卻稱進士,就春官求試,落第必矣。格賦格詩,不敢應詔?!本佣嗥渥R大體。(薛居正等《舊五代史》卷九二,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4冊,第1224頁)       由上下文觀之,此“格詩”之“格”,即“格樣”“標格”,“格詩”即為科舉考試時作詩的格式示范、詩律標準(27),是省試詩的“樣詩”“范詩”。清人何焯在討論白居易集中“齊梁格”“格詩”時,徑引此則史料,且云:       觀此一條,可以通“格詩”二字本義,故詳錄之。項斯標格遇詩,亦指場屋所作,末句即是通榜之意,有過平時幾度所見,今皆誤會也。(馮班撰,何焯評《鈍吟雜錄》卷三“正俗”條評語,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46頁)       其實,五代時李懌等人所云“格詩”,與中唐白居易集中的“格詩”,所指全然不同,一為省試詩之標格、格樣,一為古體詩之統(tǒng)稱。另外,何氏所云“項斯'標格’遇詩,亦指場屋所作”,亦不確。楊敬之《贈項斯》原詩云:“幾度見詩詩總好,及觀標格過于詩。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28)楊氏此詩之“標格”并非指場屋詩之格式,而是說項斯的風標人格。“標格”作“風標”“人格”義之用例,在唐代文獻中甚多,不勝枚舉。因此,清人何焯對唐代“格詩”之誤解,原因就在于以后例前,將五代省試詩“格樣”“標格”之“格詩”與中唐作為詩體概念之“格詩”牽合混一。       (二)省試詩       北宋時期,人們則用“格詩”指稱省試詩本身,而不是省試詩的“格樣”“標格”,茲舉數(shù)例。如宋神宗時鄭獬所上《論冗官狀》云:“今無黑白,一概以入官,雖有司試以格詩,類皆倩人,茲與不試同。”(29)此之“格詩”即指吏部銓選時所試的特殊格式的詩,亦即省試詩(30)。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司馬光在其所上《選人試經(jīng)義札子》中亦有云:       臣竊見國家舊制,資蔭出身人初授差遣者,并令審官院流內(nèi)銓試省格詩或賦或論一首,或五經(jīng)墨義十道,各從其便。(司馬光撰,李之亮箋注《司馬溫公集編年箋注》卷三五,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1冊,第438頁)       此處之“格”,系指省試詩之固定格式。“格詩”二字可與前文之“省”連讀為“省格詩”。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司馬光在所上科場札子中則單用“格詩”指省試詩:       及其末流,專用律賦格詩取舍過落,摘其落韻,失平側(cè),偏枯不對,蜂腰鶴膝,以進退天下士,不問其賢不肖。(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七一,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25冊,第8975頁)       此札中“格詩”與“律賦”并稱,即指科舉所試之詩、賦??赡苁鞘艿剿稳藢⑹≡囋姺Q為“格詩”說法的影響,林楨遂推測,中唐張祜經(jīng)由令狐楚上獻朝廷的“新舊格詩”,或指平時所作合乎舉格之合格詩(《唐“格律”考辨》)。此說亦誤。五代王定保《唐摭言》云:       張祜,元和、長慶中,深為令狐文公所知。公鎮(zhèn)天平日,自草薦表,令以新舊格詩三百篇隨表進獻。辭略曰:“凡制五言,苞含六義,近多放誕,靡有宗師。祜久在江湖,早工篇什,研機甚苦,搜象頗深,輩流所推,風格罕及?!痹圃啤V斄钿浶屡f格詩三百首,自光順門進獻,望請宣付中書門下。(王定?!短妻浴肪硪灰弧八]舉不捷”條,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0年版,第122頁)       按,此處之“格”當為“體”義,“新舊格詩”猶云“新舊體詩”,與晚唐五代人所作省試詩格樣之詩及北宋人所云省試詩之“格詩”均無關系。張祜所獻三百首詩,更不可能都是模擬省試詩的合乎舉格的作品。首先,現(xiàn)存各種文獻史料非但沒有張祜大作或模擬省試詩的記載,反而多記張祜求仕干謁時疏狂、傲誕之舉。如《云溪友議》“雜嘲戲”條就說張祜“平生傲誕,至于公侯”(31),同書“錢塘論”條又載其在杭州求鄉(xiāng)試解元而謁見白居易時“甚若疏誕”(《云溪友議》卷中,第31頁),孟啟《本事詩》“嘲戲第七”則謂其當時干謁白居易時竟譏《長恨歌》為“目連變”(32)。其次,張祜在詩壇始得名,主要是因為擅作樂府和宮詞,后來則古今體兼善。張祜此番所獻詩,當亦以佻巧之作為主。令狐楚之所以賞識張祜,且在薦表中盛贊張祜詩“研機甚苦,搜象頗深”,其中一個原因是他自己的詩歌審美趣味與張祜相近(33)。元稹在覽張祜所獻詩后則直斥其詩風之弊:“張祜雕蟲小巧,壯夫恥而不為者,或獎激之,恐變陛下風教。”(34)所以,令狐楚薦表中所云張祜“新舊格詩”之“格詩”,既與白居易集中“古體詩”統(tǒng)稱之“格詩”異,更與唐末五代和北宋人與省試詩相關的“格式”無關,張祜所獻三百首“新舊格詩”,當為其此前所作古近體之精選。       (三)律詩       清人王士禛在其《居易錄》中多處言及“格詩”,卷一一贊宋人謝薖《竹友集》中詩云:       《顏魯公祠堂》、《十八學士圖》諸長歌頗佳。格詩如“尋山紅葉半旬雨,過我黃花三徑秋”,“挼莎蕉葉展新綠,從臾榴花開晚紅”,“瘦藤拄下萬峰頂,野鶴來歸千歲巢”,皆佳句。(王士禛著,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齊魯書社2007年版,第5冊,第3879頁)       此之“格詩”即指近體律詩(35),此三聯(lián)均為七言律詩中對仗工穩(wěn)、平仄合律之寫景聯(lián)。該書卷一二則稱《唐詩鼓吹》和《三體詩》所選錄作品為“格詩”:       若《英華》《萬首》取備,故博而雜;《鼓吹》《三體》惟錄格詩,氣格卑下,《眾妙》《二妙》亦然。(《王士禛全集》,第5冊,第3904頁)       《唐詩鼓吹》是金人元好問所編的唐詩選本,以中晚唐作品為主,共收七言律詩五百九十七首,反映了元人“獨尚七言近體”(36)的詩體偏好?!短圃娙w家法》(37)則是宋元之際周弼按照詩法分體編選的一部唐詩選集,原為四卷,分別評選五言律句、七言律句和七言絕句??梢娡跏慷G所云之“格詩”實為“律詩”。他之所以稱“律詩”為“格詩”,應是對元稹《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并序》中“律切則骨格不存”的誤讀。元稹認為,“律詩”因為太過講究聲律而導致“骨格不存”,所以將有“意義格力”的古體詩稱為“格詩”;而王士禛竟反將“氣格卑下”的律詩稱為“格詩”,只能說是他自己的曲解和誤用。對此,清人趙執(zhí)信頗不以為然:       頃見阮翁雜著,呼律詩為格詩,是猶歐陽公以八分為隸也。(趙執(zhí)信《談龍錄》,《清詩話》,上冊,第311頁)       他認為,王士禛將“律詩”稱為“格詩”,其誤正如唐代書法家歐陽詢將“八分書”當作“隸書”。因為在趙執(zhí)信看來,八分書,是秦隸、古隸在漢魏之際的發(fā)展,然是兩種書體;“格詩”是沈約等人提倡的講究聲律的“齊梁格”詩(38),系“律詩”所自出,亦不可混同。       (四)“齊梁格”詩       在清代,將“齊梁格”詩徑稱為“格詩”,其實也不只是趙執(zhí)信一個人的看法。其同時代人何焯在《義門讀書記》卷五一點評杜甫《大云寺贊公房四首》時,在詩題后標注“格詩”二字,也是基于“格詩”即“齊梁格”詩的一種認識(39)。杜甫此組詩系至德元載長安限賊期間的作品,雖是五言排律的寫法,但詩中多有失粘、失對之處,其四還押了上聲韻,體式倒是與盛中唐人所云“齊梁體”“齊梁格”相符,視之為“齊梁格”尚屬情有可原,然稱之為“格詩”,則與唐人的“格詩”觀不侔。但趙執(zhí)信就是用這種觀念來解釋白居易集中的“格詩”和“半格詩”,顯屬想當然,是犯了以今釋古的毛病。今人王利器、鄺健行、葉汝駿等則未對高仲武《中興間氣集》和白居易《白氏長慶集》中“格詩”作全面深入之體格律分析,輕信趙執(zhí)信之說,甚可惜也。       當然,清代也有一些學者對“格詩”的理解與唐人同,用之指稱“古體詩”。如朱彝尊《王崇安詩序》中所云:       今年冬,知崇安縣事郃陽王侯琴伯,以《槐蔭堂集》惠寄,發(fā)函伸紙誦之,格詩近體,各有其長。(朱彝尊《曝書亭集》卷三九,《清代詩文集匯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16冊,第328頁)       此“格詩”即指與“近體”相對的“古體詩”。再如毛奇齡《西河集》中的五卷“五言格詩”(40),及張九鉞《陶園詩文集》中的六首“五言格詩”(41),亦均為五言古詩。由此觀之,清人汪立名和翁方綱對白居易集中“格詩”體式能有正確之理解,亦受當時用法之影響。今人陳寅恪、施蟄存、謝思煒等學者既參考了汪立名的看法,又不輕信之,而是能夠自己去考察白集“格詩”的體式,治學態(tài)度嚴謹,故所論雖未全中鵠的,然偏誤無多。       注釋:       ①《唐代文學研究》第14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②葉汝駿《“格詩”正詮》,《浙江學刊》2017年第2期。       ③林楨《唐“格律”考辨》,《文學評論》2018年第6期。       ④舊題王昌齡撰《詩格·論文意》中雖有“格律”并稱之語,但其中的“格”并非體式義。中唐人所言之“格律”,除了是“格詩”與“律詩”的對舉,有時還是“詩格”與“詩律”的并稱。       ⑤葉汝駿《“格詩”正詮》論證“格詩”并非白居易創(chuàng)名,確為有見,然首舉舊題王昌齡《詩格·論文意》中“凡作詩之體,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調(diào)”諸語為證,且謂“詩分'格’、'律’的觀念在盛唐至中唐前期已經(jīng)形成”(《浙江學刊》2017年第2期),論據(jù)和結(jié)論均不十分妥當。因為王昌齡此語雖“格”“律”并舉,然此“格律”并非詩分“格體”“律體”之證,更非“格詩”“律詩”之合稱,而是分別指詩歌的立意與聲律。       ⑥各版本《中興間氣集序》對收詩歌數(shù)量的記載,有一百三十四首、一百四十首等多種說法,均不確。此數(shù)據(jù)乃依《唐人選唐詩新編》(增訂本),實際統(tǒng)計所得。       ⑦付秋玉《從〈中興間氣集〉的定量分析看中唐前期詩歌風貌》,《河池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       ⑧“變體律詩十九首”,《中興間氣集》明嘉靖本、汲古閣本作“變律詩九首”?!坝小?,《中興間氣集》明嘉靖本、汲古閣本無“有”字。       ⑨此三首作品的文本,明嘉靖本、汲古閣本《中興間氣集》與清初毛氏汲古閣影宋抄本差別甚多。此據(jù)《唐人選唐詩新編》([增訂本],第492-493頁)。本文在詩歌體格律分析中對近體詩律句式的標注方式,參見拙著《六朝聲律與唐詩體格》的相關論述(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6-60頁)。       ⑩拙文《唐開成年間齊梁格詩考論》已經(jīng)指出:“唐大和至開成間白居易、劉禹錫等人所創(chuàng)作的'齊梁格’詩已與盛唐岑參、王昌齡等人的創(chuàng)作和理論具有完全不同的詩體特征,已經(jīng)不是主要從內(nèi)容風貌仿效,而是更注重格律上的規(guī)定,亦即刻意仿效永明體初起時尚多病犯的聲律狀態(tài),并將之詩格化?!?《唐代文學研究》第14輯)拙文《論晚唐五代“齊梁體”詩歌的體格特征》也指出:“現(xiàn)存晚唐五代'齊梁體’作品具有用韻平仄不限、大多刻意出律、未避病犯的詩體特點,其詩律與近體相去稍遠,與永明體較為接近?!?李炳海、趙敏俐主編《紀念楊公驥教授誕辰九十周年學術論文集》,學苑出版社2011年版)       (11)《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一六,第3冊,第1334頁。       (12)葛曉音在《杜甫長篇七言“歌”“行”詩的抒情節(jié)奏與辨體》文中也認為唐人如杜甫等的“歌”與“行”在題材、節(jié)奏力度和脈絡變化等方面都有不同,“歌”詩大都激情高揚,氣勢雄放,語調(diào)夸張突兀,脈絡跳躍騰挪;“行”詩適宜敘述,在層遞復沓中推進抒情節(jié)奏,呈現(xiàn)出連綿起伏、平穩(wěn)有序的形態(tài)(《文學遺產(chǎn)》2017年第1期)。       (13)此文所述白集分卷和卷首標目格式,除特別說明,均據(jù)川瀨一馬監(jiān)修《金澤文庫本白氏文集》(日本勉誠社1984年版)。       (14)白居易著,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肪砹恕豆示┱自僖募颉罚虾9偶霭嫔?988年版,第6冊,第3653頁。       (15)《白居易集箋校》卷二一,第3冊,第1396頁。       (16)白居易著,謝思煒校注《白居易文集校注》卷三四,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4冊,第2015頁。       (17)拙文《日藏舊鈔本〈白氏文集·前集〉編撰體例論考》,《唐代文學研究》第15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       (18)白居易《后集》及《續(xù)后集》中用“古體”而非“古調(diào)詩”標目,本身也是值得分析的問題。對于白居易集中“古調(diào)詩”與“古體詩”關系之辨析,參見拙文《〈白氏文集〉“古體”與“古調(diào)詩”之關系》(《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       (19)納蘭性德《通志堂集》卷一八《淥水亭雜識》,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下冊,第700頁。       (20)假如白居易當初編排此卷時,古律順序顛倒,將律詩放在前半部分,古體放在后半部分,則他極有可能會在卷首標“半律詩格詩附”。當然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因為唐人在編次詩集時,基本上是先古后律。       (21)葉汝駿《“格詩”正詮》雖然也認為“半格詩”是指此卷中所收一半“格詩”一半“律詩”,但他認同清人姚范所持此卷首小注“律詩附”者很可能是后人刊刻時所加,則又是因未核日本所藏白集舊抄本金澤文庫本和宋集現(xiàn)存最早的刻本南宋紹興本《白氏文集》而導致的誤說。       (22)張伯偉曾經(jīng)指出:“初、盛唐的詩格,在內(nèi)容上大多是討論詩的聲韻、病犯、對偶及體勢?!薄巴硖浦了纬踉姼竦奶厣?包括內(nèi)容與形式)基本上有三方面,即'門’、'物象’和'體勢’?!?張伯偉《詩格論(代前言)》,《全唐五代詩格匯考》,鳳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7、19頁)所言甚是。而筆者認為,這中間還有一個過渡階段,即盛中唐人多重“意”,提倡詩歌要有“風骨”“骨格”“格意”,這反映了在詩格類著作中,則是舊題王昌齡撰《詩格》中的重“立意”“意境”,以及皎然《詩式》中的重“取象”“取境”。       (23)學界以前頗疑此書非王昌齡所撰,近來傅璇琮、張伯偉等學者則認為王昌齡很有可能撰此書。張伯偉推測,王昌齡任江寧丞時,向后學傳授詩律,因而有此《詩格》之書,且被時人尊為“詩家夫子”(張伯偉《詩格解題》,《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第146頁)。本人也傾向于認為,此書當系王昌齡所撰,或王昌齡口授,由后學記載整理成書,故本文徑稱王昌齡《詩格》。       (24)《唐詩百話》在引此處第二段文字后說:“可知古詩重在內(nèi)容,故稱格詩,格是風格。近體詩重在聲韻的美,故稱律詩,律是音律。古詩意高而聲韻不美,近體詩聲韻美而意不高,都還不夠,因此要求格律全?!?《唐詩百話》,第487頁)所解有誤,王昌齡此處之“格”是“意格”,“格詩”之“格”非“風格”義。       (25)《元稹集》卷六〇,下冊,第633頁。       (26)中唐人認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能夠“格”“律”兼善的作家只有杜甫一人,參見白居易《與元九書》、元稹《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       (27)《翰苑群書》卷八記述此事,“為舉人格樣”作“以為繩準”,亦可見此處“格詩”“格賦”之“格”,乃樣板、標格之意。       (28)《全唐詩》卷四七九,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4冊,第5450-5451頁。       (29)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卷一四七二,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版,第68冊,第60頁。       (30)宋代省試詩不是一般的律詩,具有特殊的格式,首先篇幅比五律長,有六韻、八韻,而且有一套起、承、轉(zhuǎn)、合的“程式”。參見祝尚書《宋代科舉與文學》,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247-266頁。       (31)范攄《云溪友議》卷下,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76頁。       (32)孟啟《本事詩》,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中華書局1983年版,上冊,第21頁。       (33)拙文《唐開成試詩變體與文宗朝黨爭之關系》(《文學遺產(chǎn)》2013年第1期)中有論令狐楚詩歌創(chuàng)作傾向和審美趣味,可參。       (34)《唐摭言》卷一一,“薦舉不捷”條,第122頁。       (35)此段文字在《蠶尾文集》中作《跋竹友集》,且多有異文,如“長歌”作“長句”,“格詩”作“近體”(《王士禛全集》,第3冊,第1926頁)。       (36)王行《半軒集》卷五《柔立齋集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31冊,第346頁。       (37)對此書原本書名和各體編排順序,學界有不同看法。此據(jù)拙文《周弼〈唐詩三體家法〉中日版本流傳考述——以元刊本和日本“五山版”為中心》(劉玉才、潘建國主編《日本古鈔本與五山版漢籍研究論叢》,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84-285頁)。       (38)本文前面所引趙執(zhí)信在《聲調(diào)譜》中將白居易《小閣閑坐》稱為“半格詩”,且謂前半為“古體”,后半為“齊梁”體,即基于“格詩”為“齊梁格”的認識。       (39)何焯著,崔高維點?!读x門讀書記》卷五一,中華書局1987年版,下冊,第1005頁。       (40)毛奇齡《西河集》卷一八五至卷一八九,《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21冊,第889-932頁。       (41)張九鉞著,雷磊校點《陶園詩文集》卷二三,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611-6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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