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與唐朝偃師武、畢兩大家族的關(guān)系，兼論李白與杜甫
作者：田志章 徐而緩
杜甫被稱為“中國最偉大的詩人”，國外學(xué)者將他在世界文化史的影響和但丁、莎士比亞相提并論，早在1962年，杜甫就被世界和平理事會評定為“世界文化名人”。
杜甫和偃師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根據(jù)史料分析，杜甫的出生地應(yīng)該是唐代的洛陽。杜甫十三世祖，西晉開國功臣杜預(yù)，原籍長安杜陵，尚晉武帝之妹高陸公主之后，就把家移到洛陽，并將杜家祖塋預(yù)卜在偃師首陽山前。此后，杜家至少十五代人都遵照杜預(yù)的“卜兆首陽山南遺令”，先后歸葬偃師的杜家祖塋，自杜預(yù)始，京兆杜氏演變?yōu)槁尻柖攀?。?jù)杜甫詩文中自述，自開元二十九年（741）春到天寶十二載（753）秋，杜甫一家約30口人，一直居住在偃師的“土婁舊莊”，前后長達(dá)13年之久。此后杜甫帶家人10口遷居長安杜陵，其弟、妹20口仍居住在偃師。
杜甫的祖父杜審言，唐高宗咸亨年間進(jìn)士，首任隰縣尉，因卓越的文學(xué)才能“累遷洛陽丞”，家居洛陽城內(nèi)。杜審言在偃師有杜家的祖業(yè)“土婁舊莊”，又與武平一一起遷修文館直學(xué)士，因此，就與武平一有了同鄉(xiāng)加同僚的親密關(guān)系。
武平一（？——741），唐洛州緱氏（今偃師）人，本為“后族”（武則天家族），原籍并州文水縣，系武則天族孫，后舉家遷偃師，是偃師的名門望族，累世出名人，如武就、武元衡、武翊黃、武登、武儒衡等。武平一在武則天執(zhí)政時期，與堂叔武攸緒隱居于嵩山，“屢詔不應(yīng)”，以演習(xí)佛法掩人耳目，潛心鉆研《春秋》，以圖入世之用。705年，唐中宗復(fù)位后，武平一時居母喪，朝廷強召其為“起居舍人”，陪侍中宗左右，因其應(yīng)制詩做得好，多次得到中宗的賞賜。武平一性剛直，多次上書指斥韋后和太平公主“各樹朋黨，更相譖毀”，請求抑損外戚權(quán)寵，清名一時。景龍二年（708）五月五日，與杜審言、宋之問等五人一起并為修文館直學(xué)士。
十月，杜審言去世。因其一生官職卑微，仕途坎坷，多次被貶謫、下獄、流放，剛?cè)沃睂W(xué)士僅僅5個月就病故了，死時家境貧寒，以至于為了按規(guī)制置辦喪事，賣掉了在東都的寓所。
《唐詩紀(jì)事·卷六》載：“審言卒，李嶠已（以）下請加命，時武平一為志?！薄度莆摹ぞ矶倭恕酚形淦揭恢墩堊焚浂艑徰怨俦怼贰６艑徰运沃睂W(xué)士官階為六品以下（前任著作佐郎，官階為從六品），病故后，鑒于其子杜閑、杜專、杜登尚未入仕，好友武平一上書唐中宗，請追贈杜審言一個五品官階。唐制，五品及以上品位的官員去世后，其子可“襲父蔭”入仕。杜甫在《唐故范陽太君盧氏墓志》中稱杜審言為“著作”，當(dāng)為武平一等上“請加命”表章的結(jié)果，著作郎的官階為從五品上。正因為武平一上表請追贈杜審言官職，杜閑才得以從武功尉（從九品）做起，最后做到兗州司馬（從五品）。杜閑（682——741），鞏縣（今河南鞏義）人。唐修文館直學(xué)士杜審言幼子，“詩圣”杜甫的父親。生于唐高宗永淳元年（682年），開元五年（717年）為郾城尉，開元二十年（732年）左右擢為奉天令，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前后擢為朝議大夫兗州司馬。杜甫到山東泗水，就是因為父親杜閑在兗州司馬的任職上，杜甫才能住在兗州，有機會長期與李白交游。開元二十九年杜閑逝世之前，杜甫的生活有充分的保證，四處云游，以詩會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逐步成長為我國最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倘若沒有武平一的這道表章，杜審言去世后，杜家生活無以為靠，杜閑及其后代的畢生成就可能會充滿很難預(yù)料的變數(shù)。從這個意義上說，杜甫應(yīng)當(dāng)深深地感謝這位偃師老鄉(xiāng)。武平一開元二十九年（741）與杜閑同年去世，時杜甫已三十歲，杜甫應(yīng)該與之有所交往，可惜在此以前杜甫的詩作幾乎遺失殆盡，我們找不到有關(guān)的文獻(xiàn)記載。
我們現(xiàn)在能找到杜甫在兗州創(chuàng)作的詩歌，如《登兗州城樓》、《望岳》等。
唐開元二十年（732），杜甫貢舉下第，來兗州省父，作《登兗州城樓》：“東郡趨庭日，南樓縱目初。浮云連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魯?shù)钼?。從來多古意，臨眺獨躊躇。”這是杜甫現(xiàn)存最早的一首五律。因結(jié)構(gòu)謹(jǐn)嚴(yán)，格律工穩(wěn)，故前人多取之以為格律詩之樣式。杜甫在兗州還作有《望岳》：“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杜甫寫這首氣勢宏大的寫景詩時，才二十一歲，充滿了對祖國壯美山河的熱愛之情，也讓我們看到了青年杜甫胸懷大志、積極向上、樂觀豁達(dá)的精神。
父親杜閑官居從五品上（兗州司馬），杜甫得以寓居兗州，與李白相識。杜甫自己說：
“快意八九年，西歸到咸陽?！倍鸥υ⒕觾贾蓍L達(dá)八、九年時間，度過他一生當(dāng)中最愜意的一段青春時光。我們可以認(rèn)定：兗州是杜甫步入中國詩歌殿堂的第一個臺階，《望岳》一首，奠定了杜甫的詩歌地位。尤其重要的是，詩仙李白與詩圣杜甫，得以在兗州、泗水相識，詩酒唱和，甚至同榻共被而眠。
唐開元二十二年夏五月，李白到兗州、泗水，初識杜甫，大唐王朝的詩歌雙碧，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詩仙詩圣，在東魯大地結(jié)下了兄弟般的友誼（李白出生于公元701年，杜甫出生于公元712年），且終生不渝，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佳話。唐開元二十四年，李白自安陸移居?xùn)|魯，一住就是二十多年，他在兗州相識杜甫，在泗水結(jié)婚生子，東竹溪六逸一起，隱居徂徠、詩酒唱和，奉詔入京、賜金還山等，都與東魯大地息息相關(guān)。東魯兗州、尤其是泗水，成為李白“賜金還山”后，閑居詩文創(chuàng)作的高發(fā)地，其晚年所作《為宋中丞自薦表》說：“遂放歸山。閑居制作，言盈數(shù)萬”，其浪漫主義的代表作《夢游天姥吟留別一作別東魯諸公》，即創(chuàng)作于東魯泗水。
李白有首專門寫給杜甫的詩：
《沙丘城下寄杜甫》
（唐）李白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
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fù)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這里，講到了李白、杜甫喝的酒，是魯酒；高臥的地方，是沙丘城。說到這個時期的李白，杜甫有詩這樣記載：
《與李十二同尋范十隱居》
（唐）杜甫
余亦東蒙客，憐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
隨后，杜甫要到長安去，李白也要南游吳越，便在山東泗水石門山 (今龍門山) 設(shè)宴送別杜甫：
《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
（唐）李白
醉別復(fù)幾日，登臨遍池臺。
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
飛蓬各自遠(yuǎn)，且盡手中杯。
這里的“魯郡東石門”，即今天山東泗水縣的龍門山，山上有李白學(xué)劍處，有李白、杜甫等人酬資興建的唐代“十王宮”、“白云觀”遺址。詩仙李白在東魯大地上，成就了竹溪六逸的美名，杜甫也因創(chuàng)作《飲中八仙歌》，而名動古今。
飲中八仙歌
（唐） 杜甫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世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辨驚四筵。
（明）都穆在《南濠詩話》中說：“李太白、杜甫微時為布衣交，并稱于天下后世。今考之杜集，其懷贈太白者多至四十余篇，而太白詩之及杜者，不過《沙邱城之寄》、《魯郡東石門之送》 及 《飯顆之嘲》一絕而已。蓋太白以帝室之胄，負(fù)天仙之才，日試萬言，倚馬可待，而杜老不免刻苦作詩，宜其為太白所誚。”都穆的這種看法，是從詩作的數(shù)量上考慮，而沒有做具體的分析，因而顯得不夠全面。從情感上說，杜甫對李白是一往情深，體現(xiàn)在創(chuàng)作上，有四十多首詩歌，懷李白、贈李白，非常器重李白，把李白當(dāng)成“詩仙”、“酒仙”；而從李白方面來看，杜甫是“太瘦生”，喜歡詩歌，經(jīng)?！白髟娍唷保瑸榱恕耙魍滓粋€字，捻斷數(shù)根須”，有詩為證：
戲贈杜甫
（唐）李白
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
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由于李白的詩歌“流落人間者，泰山一毫芒”，散失極多，“十散其九”，特別是李白在東魯生活其間的詩作，因李白“與劉氏決”，而流失很多，所以，我們估計現(xiàn)存李白贈杜甫的詩作，只是他的贈杜詩作中的一小部分，只能代表李白對杜甫的器重之“管中窺豹，只見一斑”而已。
杜甫出生在哪里呢？
杜閑于睿宗景云元年（710年）與元配清河崔氏結(jié)婚，玄宗開元十一年（723年）與繼室盧氏再婚。共生有五子一女。長子杜甫生于睿宗延和元年（712年），為崔氏所生，是在杜閑遷升奉天之前，故杜甫的出生地乃為河南鞏縣，而非京兆杜陵。次子杜穎（居山東）、三子杜觀（居蘭田）、四子杜豐（居杭州）、幼子杜占（居江州）。所以，河南鞏義是杜甫出生地。
家住回龍灣的畢氏在偃師也是一家名門望族。據(jù)記載，自唐代垂拱（685-688）到大歷（766-779）年間，先后有畢憬、畢構(gòu)、畢炕、畢耀、畢坰、畢增、畢栩、畢浚、畢勻、畢緘、畢紹顏、畢知顏、畢宏等名宦才俊。其中畢耀與杜甫是多年之交。
畢耀，是大唐名臣畢構(gòu)的從子（侄子），先世居?xùn)|平，后遷偃師。開元中，為縣尉，以執(zhí)法嚴(yán)正，反被誣陷囹圄，天寶末年居官正字。南宋學(xué)者蔡夢弼說“畢耀有文集行于世，與公（杜甫）相善，為詩友之交。”
乾元元年秋，杜甫有詩《偪仄行》贈畢耀。其時畢耀官居正字，為正九品，杜甫為左拾遺，為從八品，二人官小職微，住在一個狹窄的小巷子里。遇到下雨，道路泥濘，行走困難。所騎官馬因戰(zhàn)事被送歸軍營，騎驢或步行又失官員體面，所以只好請假不上朝。當(dāng)時因為戰(zhàn)亂，物價騰貴，常喝酒的人很少有喝醉的。雨季小巷狹窄泥濘不堪，兩個詩友十天難得相見一次。閑居無事，杜甫急切地想見到老朋友，一起吟詩相和。幸好手頭還有300銅錢，就買了一斗酒，贈詩《偪仄行》，邀畢耀速來會面。
在畢耀應(yīng)邀來相會時，杜甫又作詩《贈畢四耀》（畢耀排行老四），詩中說：“才大今詩伯，家貧苦宦卑。饑寒奴仆賤，顏狀老翁為。同調(diào)嗟誰惜,論文笑自知。流傳江鮑體,相顧免無兒。”兩人是同病相憐，雖然才大，足可以稱詩者之宗伯，但是家貧官卑，以至于像貧窮的鄉(xiāng)村老翁，連奴仆都看不起自己。兩人論詩文，自知足可流傳于世，置世俗之偏見于談笑間。詩末戲謔二人幸好有子孫可以把自己的詩作流傳下去，聊得一些寬慰。杜甫與畢耀可謂是惺惺惜惺惺，靠詩友相知維系二人的自尊。乾元二年，杜甫已辭官流亡到秦州，畢耀遷官監(jiān)察御史（正八品），杜甫聞訊寫詩祝賀，可見兩位偃師同鄉(xiāng)感情之深。
韓愈《河南府王屋縣尉畢君墓志銘》記載：畢坰“年六十一，以元和六年二月二日卒于官……及尉王屋，徐之從事有為河南尹者，聞君當(dāng)來，喜謂人曰：‘河南庫歲入錢以千計者五六十萬，須謹(jǐn)廉吏。今畢侯來，吾濟矣！’繼數(shù)尹諸署于府者無不變，而畢侯固如初。竟以其職死?！茸?，家無一錢。凡棺與墓事，皆同官與相識者事之。……以其月二十五日，從葬偃師之土婁?！绷頁?jù)明·弘治《偃師縣志》卷一之三十五頁記載，畢耀之侄子“畢坰墓在縣西土樓村，唐王屋尉?！碑厛s祖居伊河之南的回龍灣，為何葬于首陽山之下杜甫曾經(jīng)居住的土婁村，緣由尚不得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