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后四十回續(xù)書,人物塑造趨于分裂,筆者以往就以林黛玉、襲人、賈母等角色進(jìn)行具體闡釋,而寶釵與黛玉并列金陵十二釵之首,亦不可不談。
與其他金釵一樣,續(xù)書中薛寶釵的性情大變,幾乎與前八十回判若兩人。
薛家人進(jìn)賈府
如果說續(xù)書中林黛玉的矯情敏感,是承自前八十回的小性兒,賈母的冷血無情,是封建大家長的利益考量使然,那么薛寶釵的品性變化,更多是續(xù)書者主觀上對寶釵的偏見造成的。
歸納總結(jié)前八十回的薛寶釵,其主要特點是典雅端莊、溫文爾雅,為人成熟穩(wěn)重,做事八面玲瓏,與眾姊妹相處融洽,或主動出資幫史湘云舉辦螃蟹宴,或替邢岫煙贖冬衣,或為林黛玉贈送燕窩,都將寶釵塑造成熱情溫柔的大姐姐形象。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續(xù)書中薛寶釵的角色特點,變得工于心計,不僅為人冷漠無情,智商也出現(xiàn)了下滑的趨向,干出了很多令讀者難以接受的蠢事。
在續(xù)書中,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狼狽為奸,為了給瘋傻的賈寶玉沖喜,以薛蟠的人命案為契機(jī),慫恿薛姨媽答應(yīng)二寶的婚事,薛姨媽要救身在獄中的兒子薛蟠,不得不依賴賈家,只好同意了這門荒唐的婚事,也就在二寶成親的夜里,林黛玉溘然長逝,木石姻緣成為泡影。
金玉良緣成為現(xiàn)實之后,薛寶釵成了名副其實的寶二奶奶,有了這層身份的加持,薛寶釵似乎開始以“女主人”自居。
薛寶釵奪魁海棠社
就以林黛玉病逝為例,賈寶玉之所以答應(yīng)成親,是因為賈母、鳳姐等人欺騙他,讓他誤以為娶的是黛玉,而非寶釵??杉埨锇蛔』穑Z寶玉清醒之后,發(fā)現(xiàn)迎娶的妻子竟是寶釵,一時間又變得瘋瘋癲癲,在這種敏感的情況下,薛寶釵干了一件事——她竟將林黛玉的死訊告訴了寶玉!
寶釵又說道:“實告訴你說罷:那兩日你不知人事的時候,林妹妹已經(jīng)亡故了!”寶玉忽然坐起,大聲詫異道:“果真死了嗎?”寶釵道:“果真死了,豈有紅口白舌咒人死的呢!老太太、太太知道你姐妹和睦,你聽見她死了,自然你也要死,所以不肯告訴你?!薄诰攀嘶?/p>
賈母、王夫人之所以不敢告訴賈寶玉,是因為黛玉的死訊,會對寶玉造成巨大的心理沖擊,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且不說林黛玉病逝,便是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紫鵑只不過說“林妹妹要回姑蘇了”,就將賈寶玉嚇得魂不附體,只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幾乎昏死過去,就連奶娘李嬤嬤都連連大哭,稱寶玉“不中用了”。
可一向聰慧的薛寶釵,似乎智商下線了,這里的“智商下線”可分為兩個層面:
其一,黛玉的死訊很有可能直接造成賈寶玉的當(dāng)場去世,之前早有“紫鵑試玉”的前科,可寶釵不管不顧,一心只想刺激賈寶玉,卻不評估此招的風(fēng)險有多大;
其二,薛寶釵的做法太過強(qiáng)勢,她并沒有取得賈母、王夫人這些長輩的同意,就擅自將黛玉的死訊告訴了寶玉,這種“大女子主義”的做法,很有可能招致賈母、王夫人的反感。
薛寶釵點戲
歷來反感寶釵如此做法的論者有很多,比如清人涂瀛在《紅樓夢論贊》之“薛寶釵贊”中就評價道:斬寶玉之癡,形忘忌器;促雪雁之配,情斷故人。熱面冷心,殆春行秋令者歟?
如果是前八十回的薛寶釵,必定是不會干這種蠢事的,真正的寶釵心性穩(wěn)重,以黛玉之死刺激寶玉,如果寶玉能因此恢復(fù),自然是好事,可如果賈寶玉一口氣上不來,當(dāng)場跟隨林黛玉而去,那么自己不僅成了孀婦,膝下還無子,這簡直等于毀掉自己的一輩子,還會被整個榮國府針對,寶釵如何會做這么大風(fēng)險的買賣?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面對寶釵的作為,襲人滿心反感,卻不敢說出,自家丫鬟鶯兒規(guī)勸寶釵“姑娘忒性急了”,寶釵卻怒斥鶯兒:你知道什么!好歹橫豎有我呢。(第98回)
續(xù)書中薛寶釵的種種作為,儼然以榮府寶二奶奶自居,雖是新婚媳婦,行事作風(fēng)卻格外莽撞,即便要給賈寶玉下猛藥,也要有“投鼠忌器”的顧慮,如何會不告知賈母、王夫人,擅自行事?莫說寶釵,就是當(dāng)年的王熙鳳恐怕也不敢這么囂張。
由此觀之,涂瀛發(fā)出“殆春行秋令者歟”的感慨,確實一語中的。
寶釵撲蝶
從前的寶釵,像一股撲面而來的春風(fēng),與之相處,遍身暖意,不知嚴(yán)寒二字為何物;續(xù)書中的寶釵,則外表敦肅,內(nèi)里冷漠,行事處處透著冷酷肅殺之意,這樣的寶釵,哪里還能配得上金陵十二釵之首的贊譽(y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