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鬼老李的婆娘
（一）
幾個女人偎在炕上腿上都蓋有被子，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的溫暖的陽光在一起一邊做針線，一邊說著她們不厭其煩的一個話題--死鬼老李的故事。
這幾個女人確切說3個女人，3個親姐妹，她們的丈夫都姓李，其中有2個死了，一個活著。
死了的就是她們嘴上的死鬼老李，活著的就是活鬼老李。
這姐妹幾個出身大戶人家，姐妹五個，大的嫁在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未嫁就夭折了。
這3個姐妹依次是老三老四老五個個如花似玉嫁的都是老李家,是當(dāng)?shù)氐耐濉?/font>
美且賢的是老三，針線極好，聰明怯懦非常愛自己的妹妹們（她們沒有讀書，家里雖然有錢，但是不給女孩兒讀書）雖然不是滿族，但是父輩遷徙到這，她們已經(jīng)融入了滿族文化，除了都裹有小腳，其余的幾乎和滿族一樣。她們穿的都是自己做的旗袍，她們手里的活計大都是那種沒完沒了的手繡枕頭頂。有給自己做的，有給別人做的。
三姐心靈雖然沒有上過學(xué)，因為枕頭頂有文字做圖案的，有花鳥蟲魚的，那字可以說一般人寫得都沒有她繡的的好看，與其說是寫，不如說是仿，非常好，有的大氣，有的娟秀。
這里是山區(qū)一般都養(yǎng)蠶，就用蠶絲來繡,為了精致生動三姐可以將絲線批得很細(xì)。
三姐嘴里的死鬼老李是她只嫁了3個月的一個重慶的大學(xué)生，結(jié)婚不久老李就去重慶讀大學(xué)，重慶那地方潮濕冬天又陰冷，不知道怎么就得了肺病，開始挺著，漸漸就無藥可治，那時候的肺病就像現(xiàn)在的癌癥是不治之癥，西藥雷密封就可以解決問題，但是那時候沒聽說啊。
三姐聽著這消息如五雷轟頂，因為他們非常好，郎才女貌恩愛有加，三個月啊，太殘酷了，尸骨在哪都不知道，那時候打仗去不了出不來。
大凡沒有讀書的女人，遇到這事都是怨自己的命不好，怨自己沒有做好，越想不開越回憶老李的好，越責(zé)備自己，漸漸地內(nèi)分泌紊亂臉上莫名其妙地出來很多疙瘩，她就用手去擠，一張如凝脂的光滑的臉變得坑坑洼洼，但是她仍然是美麗的。
她把全部的愛投在了對妹妹們的疼愛，后來這種愛讓她很受傷，她也在怨自己沒有能力，直到自己變成塵埃，她也沒有明白，有些自己可以做到，有些不能做到，不能做到的就要放棄。
（二）
四姐的男人出天花死了，家里還特意做了道場說順治就是天花死的，是痘神招了去的。死鬼給四姐留下一個兒子，老四就帶著孩子常?；啬锛液徒忝迷谝黄鹫f話。四姐鬼怪聰明，不愛做女人的針線，她不繡枕頭頂，不銹旗袍的押邊，在火盆里埋些地瓜、土豆什么的和兒子一起燒來吃。
有的時候老四不知道去哪兒，一去就是半天兒，和姐妹不同的是她顴骨高高的，眼睛是靈動的，三姐看見生人會把眼睛低下，她卻敢火辣辣地直視。
一天她悄悄地對五妹說，我給你找個人，你同意，我就要那人請媒人說合，怎么樣是個好人家，五妹也聽說過這個人知道家里有錢，但是也聽說不怎么好，耍錢、逗鳥的，四姐說人那是有錢啊，別人想逗他沒錢啊。五妹說你怎么想給我找他啊，四姐說他看上你了。實際聽說三姐的男人死了，他想要的是三姐，知道三姐是烈女不會看上和找他的。
五妹臉色緋紅低頭說姐你要覺得好，我就聽你的。
過幾天媒人上門把這個男人夸得像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這親事就定下來了。
說轉(zhuǎn)過年就娶親。
三姐自從男人死信傳來大病一場心里想我一個弱女子沒有文化出不了門不能和他一起去重慶，如果有文化去了萬一照顧他一下，也不一定死了啊，不行就回來啊，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腳看看自己風(fēng)拂柳一樣的身子黯然垂淚。
三姐似乎想起死鬼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你如果有文化就非常完美了，三姐想了想就悄悄地去二哥的房間找了一些書本來讀，不會的就去問小學(xué)里唯一的國文女教員。
那女教員是共產(chǎn)黨里的什么人不知道，經(jīng)常給三姐講外面的事情，三姐有時候就把四妹帶過去玩。
三姐除了學(xué)寫字，就是不斷地繡東西，給五妹做嫁妝。
開春了五妹嫁了出去。
（三）
有一天四妹把孩子往三姐的面前一推，孩子就跪下給三姐磕頭，四妹說三姐我要和學(xué)校的白姐去打游擊，孩子先跟你，等我將來有了一定就把孩子接走，我死了你就幫我養(yǎng)著。
三姐驚愕地半天合不攏嘴說我怎么沒有聽白姐說啊，白姐說你小腳哪都不能去，你就不要去了，我走了，不要告訴媽，就說我去幫死鬼老李他家做活去了，說完就走了，孩子在后面嚎啕大哭，幸虧三姐住的是媽的前院，四妹沒有聲息地走了。
四妹走了，白姐也不見了蹤影。
三姐一邊繼續(xù)溫習(xí)她的功課，一邊帶著四妹的孩子。
三姐漸漸地能看懂二哥帶回來的書報，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多了一些，知道外面在打仗，很亂。
一天四妹春風(fēng)滿面地來到了家里，三姐有快一年沒看見，四妹黑了瘦了，穿著土黃色的衣服，腰里束了皮帶很精神，很威風(fēng)。
雖然四妹曾經(jīng)偷偷地放了腳，但是走起路來還是那樣足跟和屁股使力，但是比三姐要強多了，她可以跑可以跳。
四妹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村子。
五妹帶著孩子常常地回娘家，五妹夫也時常送些東西過來，眼珠黃黃地在三姐身上瞄來瞄去，當(dāng)他和四姐對視的時候，四姐會笑。
那眼神像豹貓一樣，三姐心哐地動了一下既不自然又有些反感。
(四）
山區(qū)封閉，民風(fēng)淳樸，三姐五妹的話里總有一些半文不白的語句，既是看書也是看哥哥們的書信學(xué)來的。
四姐出去了幾天回來說解放了，一個大地方要用人，要熟悉的人介紹，你們都去吧，我保薦你們。
三姐有些慌，不想去，架不住五妹和妹夫還有四姐的勸說就跟了去。
起初三姐在醫(yī)院的供應(yīng)室做消毒器械的活，下了班就去職工宿舍，哪都不去，一天晚上五妹夫過來拿了些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山核桃來看三姐，三姐好長時間不知道家里的情況，就和他聊了起來，五妹夫湊了過來，眼里放著光說，三姐我真的很喜歡你，其實我找五妹就是為了接近你，我和四姐都好了多年了，就你不知道，三姐對著他湊過來的油臉就是一大嘴巴說:出去!不出去我就喊人了!五妹夫抱頭鼠竄，三姐半天喘不過氣來心想他怎么能這樣怎么可以這樣。
過了幾天五妹抱著他的第4個孩子哭哭啼啼找三姐說：我那活鬼被抓起來了，三姐問：怎么了？ 他偷人毛衣讓人逮著了，送派出所了。
五妹夫是紈绔子弟，解放了家里的財產(chǎn)被分了，他又沒有什么文化，沒有技能，四姐給他找工作，看他牛高馬大地讓他燒鍋爐，他嫌累，就開始小偷小摸換點錢，他吧賊眉鼠眼的沒等過去，別人就會先注意他。
五妹說就怨四姐說他好，好什么，就是個無賴。說著話孩子哭鬧起來，三姐怕影響宿舍的人，就忙著塞錢給五妹，讓她走，這一塞錢就是40年。
（五）
四姐開始戀愛了，對方是抗美援朝回來的軍人，當(dāng)時是國家的人很光榮的。
那人是山東人挺高大在一個新華書店當(dāng)經(jīng)理，就因為他在部隊是文書可能多多少少有些文化，他也為了配合這種身份特意配了一個平光的黑框眼鏡，整天板著臉大家都不敢和他說話，以為有深度，以為是大內(nèi)高手，無論是單位的同志還是四姐都很小心地對他。
四姐的兒子那個男的很煩，沒有辦法他們結(jié)婚以后，她的兒子就是三姐家住幾天，五妹家住幾天地那么混，誰都忙，誰家的日子都不富裕，四姐的兒子在外面已經(jīng)游蕩慣了，送去讀書也不好好念說自己那么大和小孩子在一起念學(xué)習(xí)還不好，老逃學(xué)，后來就不念了，四姐管不了，別人更管不了只能是給他吃給他喝，漸漸地有了壞毛?。撼闊?，喝啤酒，偷東西，只偷吃的面包香腸熟肉什么的，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弄到的。
一天四姐被派出所叫去，看見那孩子低頭蹲在地上，派出所的人說在飯店吃飯不給錢，要跑被飯店的人抓回來送到這。
原來他餓了就去飯店大搖大擺點了幾個菜要了一瓶啤酒還煞有介事地一邊吃一邊到門口看看自言自語地說：怎么還沒來，好像是在等人，被飯店的人注意著，一會兒拿起帽子要去找人飯店的人看他出了門就跑，人家就把他抓住了，送到派出所。
四姐看看真的沒有辦法就托人把他送到街道的工廠。
三年困難時期，山東災(zāi)荒，四姐夫的媽媽眼看餓得不行，沒有吃的老人也不是老人了。
四姐和這個男的生的孩子有殘疾還沒有人帶就把他媽媽接來在一起過。
老太太小腳很能干帶著黃世仁她媽媽那樣的頭飾，一天忙到晚就為有口飯吃。
四姐夫在新華書店因為他既不會和別人溝通又沒有多少文化還擺架子漸漸地不得人心，大家老給他提意見還往上面反映他自覺沒趣就病休在家不去上班，大家也樂得不見他。
架子在家里還得端，在母親和妻兒面前依然養(yǎng)尊處優(yōu)，生活困難的那幾年四姐上班都是自己帶窩頭和咸菜職工食堂里的菜飯從來不去買，四姐夫不吃家里的飯菜天天拿個文明棍去天津包子鋪排隊耗時兩小時就為吃那二兩包子（6個）。
有的時候要拿回來留第二天吃。
包子的味非常香，從自家的籠屜里飄出來，他媽媽眼睛亮亮地在深深地眼窩里跟著那熱氣騰騰的包子轉(zhuǎn)。他就盯著他母親說：你看什么你饞啊，饞也不給你。他媽就轉(zhuǎn)過臉走開。四姐看在眼里什么都沒說去食堂買了兩個包子背著孩子塞給她，奶奶含著淚吃了一個，還留一個要給孫女，四姐說你快都吃了，要他看見不得了的。
一天五妹夫因為全家被作為五類分子遣送到農(nóng)村也是吃不上穿不上的，就偷偷摸摸地來到四姐家想弄點什么回去，他不知道四姐夫不上班了，看見他在家，兩人都沒有說話，五妹夫把四姐叫到廚房說著自己怎么困難，四姐就給他點錢打發(fā)他走。
四姐夫問他來做什么，她說來要點藥誰誰有病了，四姐夫說以后不要他來我家賊眉鼠眼的。
以前他上班他媽媽在家和媳婦忙里忙外說說什么，他媽的日子還好過。
他不上班了，他媽一端起飯碗他就看，他媽就不敢去盛第二碗飯再加上吃不到什么油水他媽媽漸漸地就腫了起來。
四姐是醫(yī)院的護(hù)士長就給她帶些營養(yǎng)藥葡萄糖什么的回來，可是什么都不如糧食，眼看不行了就去了醫(yī)院，住院的時候（因為在外面揀菜幫子吃）那蛔蟲餓得都從嗓子眼里往外鉆，一說要回家老太太就哭，四姐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老太太出院了回家不久就死了。
（六）
老太太死后不久四姐想著自己的不幸，推患者上電梯她看門有一條縫半關(guān)不開的，就去里面查看一下子跌入電梯井，等被人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奄奄一息，醫(yī)院立刻展開搶救，各科的主力緊急碰頭討論手術(shù)方案，重點放在頭顱，開顱引流，氣管切開，外傷縫合，可以說硬是從死神的手里奪回一條命。
可是由于氣管切開再加上牙骨重創(chuàng)，不能表達(dá)任何要說的話，包括疼痛什么的，只能點頭和搖頭，其實她一直子宮在出血，五妹護(hù)理又不明白就埋下了隱患。
四姐身上有些錢，醫(yī)院救她的時候換衣服都找出來交給五妹，以為她可以保管，誰知五妹揣進(jìn)自己的衣服誰都沒有告訴，誰都不知道。
四姐慢慢地在恢復(fù)，但是依然流有血，四姐分不清是經(jīng)血還是什么的。
醫(yī)院每月開支都送到四姐的床頭，四姐漸漸地恢復(fù)了記憶，記得自己好像有一些錢，就是想不起來在哪了。
一天晚上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覺得有人翻她的衣服她一看是五妹，就問五妹拿了多少錢，五妹支支吾吾就哭了，四姐一看她日子過得也好凄慘，五妹夫又是她介紹的，覺得很對不起五妹就沒有再說什么。
四姐住了3個月的院，看看差不多了，還惦記自己的殘疾女兒就出院了，以后每天都要去做理療對手指肌腱粘連的地方做功能恢復(fù)，一輩子沒有干幾回織織縫縫的她也拿起毛衣針開始織毛衣（鍛煉手指）。
過了一段時間漸漸地覺得自己不舒服，下面老是瀝瀝拉拉有血就去檢查這一查不要緊是子宮癌，又去住院，這一住就沒有再出來。
三姐天天去看她，有的時候要做她喜歡吃的。
一天她拽著三姐的手說：姐我活不多久，我死了沒什么，我就是掛著我的女兒她才12啊，還有毛病，你一定要照顧她，我死醫(yī)院能給點錢，我不能交給五妹，交給你，你慢慢給她，她爸是吃光花光的人我不能給他的，姐倆垂淚說著后事。
雖然三姐對四姐的最終結(jié)果是明白的，但是當(dāng)她的眼睛漸漸地失去光芒微微合上時，還是一下子昏了過去。
四姐的丈夫，孩子都沒怎么樣，三姐卻從此悲傷過度血壓居高不下。
（七）
五妹夫在生產(chǎn)隊干活，漸漸地老了，隊里就給他找個趕牛車的活，他覺得很滿足了，以前那些超負(fù)荷的體力活他確實有些吃不消。
一天拉黃土，過來一個汽車鳴喇叭，牛就往土壕上躲，一下子翻車，把他扣在里面，等過來人把他扒出來，他不能動，一動就撕心裂肺地痛送到醫(yī)院說是骨盆壓碎了，又轉(zhuǎn)到正骨醫(yī)院復(fù)位，躺了一段時間拉回來家里養(yǎng)著。
家里條件不好營養(yǎng)跟不上漸漸地骨瘦如柴，一個肺內(nèi)感染就要了他的命。
自次五妹向別人訴說的話題由咱家活鬼變成了死鬼老李。
五妹夫死了，家徒四壁，幾個牛高馬大的孩子特別能吃。
沒有來錢道，四姐也死了，五妹就盯上了三姐，初一十五地去要錢要衣服，把三姐弄的家庭不和，五妹的大兒子知道三姐哪一天開餉就早早到醫(yī)院的橋頭等著要錢。
月月去等既準(zhǔn)時又風(fēng)雨不誤。
一次去等一直到很晚了還沒有看見他的三姨，就順路去三姨家看看怎么回事，一看樓前人山人海，原來三姨家被人炒家，據(jù)說三姨夫是什么國民黨（是白姐介紹的一個文化人）。
三姐因為善良一直被五妹家像螞蝗一樣叮著。
一直到三姐死那個月月在橋頭等要錢的大兒子也沒有去看他三姨一眼。
哎！龍生龍鳳生鳳，耗子下生會打洞。
（八）
四姐死了以后，她的女兒漸漸地大了，拐著一條腿和她爸爸一起過，她爸爸仍然每天要吃好的，一個月的工資都用在了吃上，家里值錢的東西陸續(xù)送到了當(dāng)鋪。
她要吃好的，就三天兩頭去三姨家支她媽留下的那點錢。
她爸爸別看人不怎么樣，但是愛干凈，一年四季都是白襯衣穿著，一段時間莫名其妙地生起了虱子抓也抓不凈，渾身奇癢還不時咳嗽就去醫(yī)院看診斷結(jié)果是肺癌晚期就住了院，最后死在醫(yī)院。
她爸爸媽媽都死了就她自己了，這時她已經(jīng)17歲了，因為她媽媽的死和醫(yī)院有關(guān)系，領(lǐng)導(dǎo)就讓她在醫(yī)院做了臨時工，
她雖然身體有殘疾，但是她非常漂亮，一下子由家里來到社會上，還沒有人監(jiān)護(hù)和叮囑什么（此時她的三姨因為四姐的死受了重創(chuàng)，再也沒有好起來最后的歲月都是在醫(yī)院度過，沒有能力也不知道她會怎么樣），一個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快樂的女孩兒就被一個有家的一個醫(yī)院的職工盯上，慢慢就上了手，以至后來沸沸揚揚，最后一輩子沒嫁就跟了那個人。
、、、、、、。
我相信基因，相信基因的記憶。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