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世家與大運河結(jié)有不解之緣。這，決非杜撰。而是有史實可證。筆者試從史料中，作些疏理。
從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彥于順治十三年任兩浙鹽法道算起（他是曹家第一人，第一次、最早走完了京杭大運河的全程）兩浙鹽法道的官署設(shè)在杭州，曹振彥是隨其父曹錫遠從東北遼陽從龍入關(guān)，在京城（即現(xiàn)在的北京）安了家。他上任的路線是從北京沿大運河到杭州。其后，曹振彥之子曹璽于康熙二年被皇上簡派去江南任江南織造（織造官署設(shè)在江寧府（現(xiàn)在的南京市）達二十二年。任職期間，兩次沿大運河進京述職。其時，曹璽之子曹寅已隨父在江寧官署生活。稍長又回京任康熙帝侍衛(wèi)。康熙二十三年，曹璽在江寧官署病逝，曹寅即赴江寧辦父喪事，又料理江寧織造事物?？滴醵哪晁龈歌鸦氐骄┏?。康熙二十九年，曹寅又被皇上派到蘇州任蘇州織造官，后其妻兄李熙接任蘇州織造，曹寅從康熙三十二年始，直至康熙五十一年病逝于揚州，一直任江寧織造官。他在江南任職前后二十四年。從康熙四十三年開始，直到去世，他與妻兄李熙輪流隔年任兩淮鹽政，曹寅兼任四次。從康熙四十年始，曹寅還與其弟曹荃聯(lián)合辦理淮安等五關(guān)銅斤，到康熙四十八年去任，共八年時間。這項工作是為朝廷收購造錢幣的銅，供京城寶源、寶泉兩個造幣廠之用。曹寅去世后，按皇上的旨意，先后由其子曹颙、其弟曹荃之四子曹頫過繼給曹寅遺孀，繼任江寧織造。直到雍正六年，曹頫因騷擾驛站，虧空國庫錢糧，被抄家遣返回京號枷，（在此之前，李熙亦于雍正元年被抄家治罪）曹家四代五人，因在江南任職，與大運河親近了七十二年之多，加上曹家回北京后，于乾隆年間“家道復(fù)初”，曹雪芹成人后有機會從北京沿大運河南下。在大運河與長江交會處的瓜洲滯留過。（曹雪芹童年和少年隨其祖父在江南生活，從南京去舅祖李熙家，蘇州的園林等名勝他多有駐足。）把曹雪芹也算上，曹家五代六人，與大運河解下不解之緣，時間長達近八十年。占曹家從國朝定鼎已將百年的赫赫揚揚貴族生活近八成時間。難怪曹雪芹用他那如椽之筆飽含激情地將大運河文化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下面，再從國事、家事兩個方面梳理一下，探究曹雪芹家族的大運河情結(jié)。國事：一從北京到南方任職；二，他們多次進京面君述職；三，兼任兩淮鹽政，從而深入到大運河沿途產(chǎn)鹽的腹地，如淮南產(chǎn)鹽的重點區(qū)域南通的腹地，淮安，鹽城，揚州，連云港……四，收購淮安等五關(guān)銅斤；五，康熙六次南巡，曹寅接駕四次，具體時間是康熙帝后四次的南巡，即康熙三十八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四十六年。據(jù)《振綺堂叢書》記載：（三月）十二日，皇帝起鑾輿進揚州城，……..鹽院曹（寅）奏請圣駕起鑾，同皇太子，十三阿哥，宮眷駐蹕，演戲擺宴?！娜?，皇上龍船開行往鎮(zhèn)江，過瓜州四閘?！迦?，皇上登舟開行，往蘇州，……在《紅樓夢》第十六回中，曹雪芹用趙嬤嬤的話，形象地敘及這段接駕的史實：“只顧接駕一次，把銀子花的淌海水似的，”接著他又說：“江南甄家接駕四次，別說銀子成了泥土，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堆山填海的，罪過可惜四字竟顧不得了”?。ㄒ姟都t樓夢》人民文學(xué)1996年12月第五次印刷版）清時泰州人張符驤《后竹西祠》十首之第一首唱道：“五色云霞空外懸，可憐錦繡欲滿天。玉皇鬧里凝雙眼，真說家余跨鶴錢”?；噬夏涎?，曹家風(fēng)光，百姓遭殃。難怪脂硯齋在元妃省親情節(jié)的批語中說：“借省親寫南巡”。這就是曹雪芹在傷時罵世啊！六，織造衙門的下屬押送“龍衣”、綢緞進京交差；七，曹家傭人進京傳遞密折；八，曹寅參與當(dāng)朝的治河工程（皇上命江南三織造每年捐銀五百兩，并從南方采買木材送交河總供洪澤湖大堤木椿之用）九，受命沿運河城鎮(zhèn)賑濟災(zāi)民；十，督促湖、廣、贛、閩、江南漕船進京；十一，沿大運河各地察看民情，密折上奏；十二，派船載進貢物資上京；十三，曹寅之弟曹荃隨駕南巡，并任“南巡盛典”圖監(jiān)畫之職；十四，奉差沿大運河做其他公事，如奉佛至浙江普陀，送康熙手書制扁去鎮(zhèn)江、句容、揚州行宮……家事：一沿大運河交游；二扶母柩回京安葬；三送女上京完婚……公事也好，私事也好，交游也罷，千古大運河的文化乳汁哺育了曹家?guī)状?，曹家?guī)状藢Υ筮\河沿岸的百姓也作了回報，特別是曹雪芹滿懷深情地把大運河文化融入百科全書式的《紅樓夢》中。
從以上史實分析，可以看出曹氏家族五代人的機體中，含有地地道道的大運河文化基因，幾代人刻骨銘心的大運河情結(jié)，曹雪芹得以傳承。筆者生在蘇北大運河西岸的古城宿遷，雖然離開宿遷已近半個世紀(jì)，但對鄉(xiāng)音的敏感程度不是淡漠，而是愈加強烈，真可謂“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弊x起《紅樓夢》中宿遷的方言，真“三月不知肉味”。從《紅樓夢》的前八十回中，我摘錄了一百條宿遷方言，細細咀嚼，悟出大運河文化的魅力。無獨有偶，在我的“紅友”中，有些人也在搜集《紅樓夢》中自己家鄉(xiāng)的方言。明朝時期祖先就從南京遷到南通腹地余西的紅友任俠家先生，專程深入到南京，做了大量艱苦的調(diào)查工作，從《紅樓夢》中列出南京的方言；南京某中學(xué)的語文教師顏文敔先生，有專題論及《紅樓夢》中的南京方言；有位湖南籍的“紅迷”，列出了《紅樓夢》中湖南方言；江西、浙江、東三省、蘇北、吳語、閩南、粵語的方言，在《紅樓夢》中頻繁出現(xiàn)。有一位七十多歲的揚州老太太，用正楷抄完《紅樓夢》后，不無感慨的宣稱，《紅樓夢》中揚州方言俯拾皆是。為什么會有這種現(xiàn)象呢？追根求源，是大運河給了中華民族文化、語言、經(jīng)濟大流通的機會。曹雪芹世家因公、因私擁抱大運河延續(xù)近八十年之久，他們參予了中華民族文化以大運河為依托的大碰撞。下面簡要地敘敘這種大碰撞。
從明朝朱棣開始定都北京，大運河的南北走向就一勞永逸地確定下來，大運河的官辦性質(zhì)確定下來，大運河的漕運主功能就確定下來了，直到滿清王朝，仍沿明制。所謂“漕運”，按漢許慎“說文解字”釋文：“漕，水轉(zhuǎn)谷也”。民間通稱為“運糧河”。因“漕運”為“官辦”，所以沿大運河設(shè)有諸多官吏管理，派有河兵把守，設(shè)有閘埧管理機構(gòu)，并有固定河工負(fù)責(zé)保養(yǎng)河堤，疏通河道。大清王朝每年的四百萬擔(dān)漕糧源源不斷地從南方運往京城，供皇上，官僚大臣，八旗子弟、官兵糧餉之用，以鞏固王朝的統(tǒng)治。這些漕糧是由湖廣、閩、浙、贛、江南等南方編成船隊，按季節(jié)集中運輸。除了漕糧運輸之外，南方各省的貨船，官僚的私家船， 運輸物資的貨船，外商物資交流船，外國的進貢船，國內(nèi)文人墨客游覽船，官僚的進貢船，運鹽船，民間客運船……都通過大運河流向京城。大運河成了中華民族 聯(lián)絡(luò)的紐帶，成了中華民族文化大碰撞的大舞臺，成了中外經(jīng)濟、文化、宗教交流的大動脈，各地土特產(chǎn)互通有無，不同語言互相交流，互相融合，風(fēng)俗習(xí)慣互相影響，官商大碰撞，官民大碰撞，形成了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獨特的大運河文化現(xiàn)象。曹雪芹家族五代六人，加之其直系親屬，幕僚，傭人，全方位，全天候地親近大運河，東西南北中的信息流，各地的歷史、文化信息流，都匯到曹家，就不奇怪了。我從宿遷方言中，也與南京方言對比，總覺得有很多相通之處。為此，建議“紅友”們，不妨從《紅樓夢》中摘錄你們的家鄉(xiāng)方言，歷史地，縱向比較，與其它方言橫向比較，也許會感悟良多，也許會對博大精深的大運河文化給予曹家的深刻影響而驚嘆。《紅樓夢》博大精深，大運河文化博大精深，它們同樣有著說不完的話題，同樣是中華文明史的富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時在己丑中伏于石城東南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