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到鷹嘴豆泥(Hummus,又可以拼作Hoummus),是在一家土耳其烤肉店里。上烤肉之前,是幾盤被喚作Meze的開胃小菜,巴掌大的小盤子底,是一層米色的、奶油一般的泥狀物,上面淋橄欖油、醬汁,配著不同的橄欖和辣椒粉,用烘得暖呼呼的皮塔餅(Pita Bread)蘸來吃。那種香濃順滑又帶點清新的口感,真讓人欲罷不能。配著三種口味的Hummus,我干掉了兩大片皮塔餅,烤肉上來的時候只有干瞪眼。
于是我開始探究Hummus的身世——不過也絲毫不奇怪,為什么會有國家為這事兒大動干戈。
一場餐桌上的戰(zhàn)爭
在孕育了小麥和三大宗教的中東新月地帶,今日留給許多人的印象,大概是無休無止的民族、領(lǐng)土和宗教之爭,以及連綿的戰(zhàn)亂了。二戰(zhàn)后,大批流離失所的猶太人涌入巴勒斯坦地帶,在這里重建他們自己的國家以色列,自此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以色列、黎巴嫩、敘利亞和約旦的恩怨情仇就從來沒斷過。
除了戰(zhàn)場和談判桌,餐桌上他們也不依不饒。特別是對于鷹嘴豆泥,這種在中東十分常見、基本每餐都不可或缺的配菜,究竟是哪個國家的美食,以色列和黎巴嫩、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相當(dāng)較真。
2008年,黎巴嫩工業(yè)協(xié)會向政府請愿,將鷹嘴豆泥注冊為“黎巴嫩特產(chǎn)”,并且向歐盟委員會申請原產(chǎn)地保護。這樣,所有出口至歐盟的黎巴嫩鷹嘴豆泥都會被打上“正宗”的標(biāo)簽。
黎巴嫩立馬還擊,政府發(fā)言人出面表示,你們以色列人明明是“偷了我們的食物賣到全世界”,我們要把這個正統(tǒng)搶回來。2010年,300個黎巴嫩大廚做了一個更大盤的鷹嘴豆泥,兩倍于以色列那個記錄的量,許多人圍著這個大盤載歌載舞,唱起勝利的歌……
2015年,以色列一個電影導(dǎo)演為了拍一部叫做《鷹嘴豆泥》(Hummus)的電影,準(zhǔn)備搞一個15噸的,后來因為“安全問題”而作罷……這仗打下去,比中東戰(zhàn)爭還要沒完呢!
如果你去“圣城”耶路撒冷轉(zhuǎn)一圈,在這個基督徒、猶太教徒和穆斯林爭相朝圣的地方,如今一分為二,沖突不斷,全副武裝的以色列大兵把守著關(guān)口。但人們的生活依舊繼續(xù),集市依舊熙熙攘攘,街角的餐館掛著希伯來和阿拉伯雙語招牌,賣著剛出爐的鷹嘴豆泥。不管是信哪個教、什么人,都裹著皮塔餅和蔬菜大快朵頤。
人們紛紛從古籍文物、乃至《圣經(jīng)》舊約里尋找鷹嘴豆泥的蹤跡,以證明其“真源”——比如,以色列有學(xué)者曾指出,舊約里面的一種叫humitz的、配著面包吃的食物,就是hummus。不過,這個說法并沒有得到證實——能證明的只有它的原料鷹嘴豆(Chickpea),早在公元前就開始流行于這個地區(qū)。
直到阿拉伯的阿拔斯王朝時代,才有了“鷹嘴豆泥”這道菜,最初是獻給大蘇丹薩拉丁的,做法記載于一本13世紀(jì)的菜譜“Kitab Wasf al-Atima al-Mutada”里。它走遍了全盛時期的阿拉伯帝國疆土,傳至北非、中東和阿拉伯半島;隨后的奧斯曼帝國統(tǒng)治時期,它又傳到了土耳其和希臘,成為了典型的地中海菜,所以也不難理解,為何鷹嘴豆泥成為了這么多國家的經(jīng)典。Hummus一詞,其實就是阿拉伯語里面的“鷹嘴豆”。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特別奇怪,鷹嘴豆這種邦邦硬、難煮又難嚼、在古時候只被農(nóng)民和窮苦人拿來填肚子的豆子,粉身碎骨、碾壓成泥之后,能夠變得那么美味,讓人認(rèn)不出其本源。用水泡上一夜,煮到熟透,然后加上芝麻醬(阿拉伯語Tahini)、檸檬汁和蒜,搗碎成泥,就成了最基礎(chǔ)的鷹嘴豆泥。芝麻醬的濃香、檸檬的酸和清香、一點點蒜的辛香,融在鷹嘴豆綿密松軟、帶點堅果香味的質(zhì)地中,織成讓人回味的口感。
不同的地方,會加入不同的香料,制造各自獨特的風(fēng)味,例如歐芹(Parsley)、孜然、紅椒粉(Paparika)、漆木(Sumac)等等,奢侈的會用上核桃、松仁等各種堅果,最后用鹽調(diào)味?;A(chǔ)款的鷹嘴豆泥之上,也會有一些醬料或者小菜點綴在上面。煮熟并調(diào)味的鷹嘴豆在黎巴嫩很受歡迎,以色列人喜歡用切開的熟雞蛋配上洋蔥,有的地方用烤透的茄子搗成茄泥,或者奢侈一點的加烤肉或者燉肉。喔對了,還有用細(xì)香蔥拌的酸奶!
上菜之前,鷹嘴豆泥會被廚師抹成一個小碗狀,里面加上配菜、綴上一勺香噴噴的橄欖油。在這里要吐槽,雖然長得像巨量牙膏擠在一堆的賣相可能不太入人眼,但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鷹嘴豆泥擺上一大桌子,也是熱鬧極了。
制作鷹嘴豆泥的材料,在中東地區(qū)非常易得,十分家常。而這種不需要太重加工、少油少糖、營養(yǎng)豐富的東西,已經(jīng)擠進了最流行的健康食品行列。高蛋白,豐富的纖維素和抗氧化劑,美味和健康兼得,在歐美國家的超市里也占據(jù)了一席之地。我能配它吃三根大胡蘿卜!
鷹嘴豆:古老的大眾食物
就像前面所提到的,鷹嘴豆這種東西可以一直追溯到公元前。最早的考古發(fā)現(xiàn)7500前年就在中東有種植,是最早的馴化作物之一。易種、易得的鷹嘴豆,長期以來都是大眾、特別是窮人們的基礎(chǔ)食物,隨著腓尼基和羅馬人的腳步傳遍了地中海沿岸。
對于這種豆子的命名想象,大部分都來自于它的外觀。中文里我們用“鷹嘴”形容它尖尖的胚根和略微凹進去的種臍,而英文Chickpea(直譯為“雞豆”),顧名思義就是雞嘴啦;學(xué)名Cicer arietinum,Cicer是拉丁語的Chick的意思,而arietinum的arie則是公羊(aries=白羊座,看著是不是很眼熟),形容它側(cè)面像一個羊頭骨一樣(想象力也是過于豐富了)。另外,西班牙語中的garbanzo,和印度的Bengal gram,指的也是它。
這種豆目(Fabales)豆科(Fabaceae)的豆,跟別的豆一樣是矮小的灌木,開白紫色的小花,成熟后藏在豆莢里面。三個亞種,Desi和Bambai顏色深、小、表面更粗糙,多見于南亞次大陸(實際上,印度是消費鷹嘴豆最多的國家,此處人口基數(shù)比較重要……);Kabuli顏色更淺、更大、表面光滑,多見于中東。
喜熱喜光耐旱的鷹嘴豆,多栽種于熱帶和亞熱帶地區(qū),所以季風(fēng)帶的我們可能不太熟悉。但實際上,它是僅次于大豆和豌豆的第三重要的豆類,28%的蛋白質(zhì)含量,為干旱地區(qū)的人民提供了大量的營養(yǎng)。除了磨成泥以外,沒熟透的豆子也可以燉、煮,甚至烘烤之后做成香噴噴的零食。
不過,賦予我們食物想象的豆類,往往也在粉身碎骨之后給我們帶來更多的驚喜。比如鷹嘴豆泥,比如另一道非常著名的中東美食法拉費炸豆丸(Falafel)。鷹嘴豆泥加上香料、洋蔥碎,和上面粉和水,捏成球(Falafel也有混蠶豆泥的),炸到酥脆,就變成了素食丸子,卷餅吃、蘸料吃都OK(咳咳,F(xiàn)alafe蘸Hummus是不是有種土豆餅蘸土豆泥的即視感)。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沒有各種豆子,我們的美食世界一定會單調(diào)許多吧。
別打仗了,吃鷹嘴豆泥吧
說回中東各國。實際上,往回看歷史,這種老祖先贈予人類的實惠食物,滋養(yǎng)了中東地區(qū)歷史上多少來來去去的民族;文明的興盛與交流,又讓這種美食得以傳遍地中海各個角落。它已經(jīng)融入了中東各國人民的血液里,與任何一個日升日落的日常相伴;而在交錯、分裂的歷史和政治圖景里,它又成為了各自民族想象和身份認(rèn)同的一部分。(打個不正確的比方,若是南方吃辣的幾省為“誰的祖先才是正宗的吃辣人”而打起來,也是畫美不看吧……)
紀(jì)錄片導(dǎo)演Trevor Graham前往新月地區(qū),希望探尋鷹嘴豆泥的“本源”。中東的各色的美食讓他醉心不已,然而卻沒辦法讓他找到最初的答案;唯見在耶路撒冷、伯利恒和特拉維夫,不同的人對鷹嘴豆泥同樣的愛和堅持。不管是以色列人、阿拉伯人、黎巴嫩人還是敘利亞人,不管信哪個宗教,能夠讓他們坐下來大快朵頤的,也就歸鷹嘴豆泥了。
他在網(wǎng)上發(fā)起了一個運動:Make Hummus,Not War——他的紀(jì)錄片也叫這個名字。如果不同的人能夠拋下成見,坐在一起吃上美食,那么再大的矛盾,也就不是矛盾了。雖然我們會為豆腐腦是甜是咸吵得不可開交,但在讀這篇文章的你,一定知道“好吃的靈魂早晚會相遇”這句話的真諦。
請試著做做看吧!
獻上菜譜,自己來做鷹嘴豆泥吧!摘自中東美食家Claudia Roden的食譜書《Arabesque》:
材料合集。圖:savingdessert.com
所需食材:
250g 鷹嘴豆(泡上一夜);2個檸檬的汁;
4大勺橄欖油;3大勺芝麻醬(買不到Tahini的話,用一般的芝麻醬也可以)
2把歐芹,切碎;3-4瓣蒜,剁碎;1小勺辣椒粉;1小勺孜然(可選)
制作工序:
泡好的鷹嘴豆,用水沒過,小火煮至軟(大約1h);
放進攪拌機,加入檸檬汁、蒜、橄欖油和一些鹽,打碎;視干濕程度酌情加水,如果喜歡順滑一點的就多加(別成稀糊就行),喜歡干一點的就少加;
裝盤,上面滴一點橄欖油、撒上辣椒粉、孜然和歐芹碎;
配你喜歡的蔬菜或者白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