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農場的格局,是和開心網不同的:都是網中一個長方型的大菜地,網下面預備著抓手,可以幫著偷菜。有農場的人,傍午傍晚下了班,急急花一分鐘時間,打開電腦,------這是雙節(jié)以前的事,節(jié)日每天都可掛在網上,------靠農場坐著,匆匆的種偷蔬菜;倘肯加入Q群,便可以聽一些消息,或者弄小號,多掙經驗了,如果能出十幾元,那就能買一套外掛,但這些玩法,多是違規(guī)的,大抵沒人這樣膽大。
我從十二月起,便在騰訊的QQ農場群里湊熱鬧,群主說,我Q友太少,怕偷竊不了高等級的菜,就先多加些好友罷。騰訊的農場好友,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看是不是常在線上玩的,看等級是不是比自己高的,又親看將種子放在菜地里,然后放心:在這繁瑣手續(xù),加友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群主又說我進度這么慢。幸虧我的積極性高,開除不得,便讓我在群里不疼不癢的玩著。
我從此便整天的掛在Q里,到處找人加我。雖然沒有人拒絕,但總覺得有些失落,有些無聊。只有艾福實到群,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艾福實是農場既用手偷也用外掛偷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疲憊;因為他姓艾,別人便從瘟都絲上的“幫助按F10”這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艾福實。艾福實一上線,所有聊天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艾福實,你級別又讓騰訊給降了!”他不回答,對群里說,“有地剛熟,要偷的快走。”便敲出九個快字。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用了外掛偷人家的菜了!”艾福實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用了外掛去偷,降了級。”艾福實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外掛不能算偷……外掛!……科技上的事,能算偷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偷則思變”,什么“扯淡”之類,引得眾人都起哄起來:群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里談論,艾福實原來也自已偷,但終于沒有技巧,又不是黃鉆;于是愈種愈窮,弄到買種都沒錢了。幸而人緣一直不錯,便加了不少好友,也狠升幾級??上钟幸粯訅钠?,便是沒有耐心。玩不到幾天,便自己不種只偷別人菜,或玩失蹤。如是幾次,叫他偷菜的人也沒有了。艾福實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用外掛的事。
艾福實潛過半刻鐘,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艾福實,你當真好友多么?”艾福實看著問他的人,發(fā)出不屑置辯的表情。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農場二級也沖不到呢?”艾福實立刻發(fā)出頹唐不安的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扯淡淡扯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群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群主是不以為意的。而且群主見了艾福實,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警省。艾福實有一回對我說道,“你種過菜么?”我輕輕敲出個嗯。他說,“種過菜,……我便考你一考。一開始種蘿卜,幾時成熟?”我想,光用外掛的人,也敢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艾福實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罷?……我給你說,記著!這些都應該記著。將來偷他們的時候,蹲守要用。”我暗想還要下去搞調研忙得很呢,而且我們也從不為偷土豆蘿卜去蹲守;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蘿卜需要整整十個小時么?”艾福實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鍵盤,點頭說,“對呀對呀!……蘿卜有二個種類,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說不。艾福實剛用鍵盤敲了字,想在屏上教我,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其他Q友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艾福實。他便請人去偷他的菜。大家偷完菜,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菜地。艾福實著了慌,伸開五指將屏幕罩住,打字上來說道,“不多了,我已被保護了。”拿開手又看一看菜,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這一群Q友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艾福實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群主正在慢慢的數人,鼠標一停,忽然說,“艾福實長久沒有來了。還是停到一級著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騰訊的人說道,“他怎么會來?……他的號被封了。”掌柜說,“哦!”“他總仍是外掛。這一回,是自己發(fā)昏,竟偷到馬化騰地里去了。騰訊的老總,偷得的么?”“后來怎么樣?”“怎么樣?先讓下線,后來是查,查了大半夜,再是降了級。”“后來呢?”“后來還是封了號了。”“號封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不玩了。”群主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看他的地。
中秋之后,長假是一天閑比一天,看看將近收假;我整天的掛著Q。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片熟地,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聲滴滴,“新人報道。”這個頭像雖然很生,號碼卻很眼熟。艾福實又說道,“新人報道。”群主也現出身來,一面說,“艾福實么?你還在一級上停著的呢!”艾福實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以后再升罷。這一回是手偷,地剛熟。”群主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艾福實,你又用外掛偷了菜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用咋辦!”“咋辦?要是不用,怎么會封了號?”艾福實低聲說道,“扯淡,扯,扯……”。不一會,他偷完菜,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打了88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長久沒有看見艾福實。到了年關,群主清點人數說,“艾福實還停在一級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艾福實還停到一級著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艾福實的確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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