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順風
黃巢以一首《題菊花》的“才華”不知引來多少后人的艷羨,只有身在其時、其鋒所指、被其荼毒的人才知道“黃巢”的真相。史書有黃巢“殺人八百萬”之說,僅以攻占廣州后,黃巢為劫掠財貨,屠殺在唐經商的阿拉伯、波斯等穆斯林商人12萬人;一開始熱烈歡迎黃巢的長安城居民,最終的遭遇則是“巢怒民迎王師,縱擊殺八萬人,血流于路可涉也,謂之洗城”;據《舊唐書》記載,黃巢軍圍陳州近一年,鐵蹄踏遍“自河南、許、汝、唐、鄧、孟、鄭、汴、曹、徐、兗等數(shù)十州”,擄掠大量人口悉數(shù)納入巨舂,以無數(shù)巨碓將活人磨為齏粉供應軍糧,并稱之為“搗磨寨”。
出身鹽商的黃巢性格暴躁,從黃巢傳世的三首詩看,比“才氣”更多的倒是反映出這個人殺虐成性、睚眥必報、猜忌自私和剛愎自用的一面,這從他早年因王仙芝欲降唐而怒打王仙芝的一幕中也可得一生動注腳。
據傳,《題菊花》一詩寫于黃巢7、八歲前后,也算“少有大志”了。詩中一、二句“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著墨于菊花傲霜不群的卓越性格,以“颯颯”、“寒”、“冷”諸詞熏托出一幅風波險惡、無人問津、遠離繁華的環(huán)境;三、四句則筆鋒一轉,以“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呼喝出一派扭轉季節(jié)、傾倒乾坤、狠絕慘烈的氣勢,這仿佛是黃巢自小就給自己定下的某種宿命——以世界不公而生無限戾氣和殺氣,又因無限戾氣和殺氣而自絕于世。透過黃巢年幼時所作此詩的話外音,既可看出其強烈的反叛性、報復性和殺虐性,又可看出其對于作為趨炎附勢者的“蝶”、作為一時風光的“桃花”的憎恨厭惡之心,還可看出其戰(zhàn)天斗地、凌駕于命運之上的勃勃野心——以及隱藏于野心背后的極度膨脹的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
無自私的革命性、反叛性可以形成造福人類大眾的巨大力量,而建立在自私基礎上的革命性、反叛性則可能給人類大眾帶來災難。黃巢起事后在順境中的沉湎聲色、不思進取和在逆境中的多疑忌刻、濫殺殺大將(據《新唐書》記載,兵潰中“巢愈猜忿,屢殺大將,引眾奔兗州”),甚至黃巢在流動作戰(zhàn)中大量屠殺唐宗室及地方富甲的“越貨斂財”的真實動機,都可以從他年幼時所作的這首詩中找到性格的根源。
《資治通鑒》記載黃巢“屢舉進士不第”,在最后一次落第離開長安前,黃巢寫下了《不第后賦菊》。一、二句“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寫盡當時黃巢內心的怨毒和乖戾之氣,以及書生落魄、四顧白眼的怨氣和晦氣,他以菊花自比,詠出滿紙殺氣,直指“百花”所代表的唐王朝的達觀權貴以及一時得志的勢利小人,真實的折射出黃巢潛意識深處萌生的殺戮之心和一種滅絕百花的極權意志——那時的黃炒顯然對自己充滿自信,他急迫的期待著“九月八”那天的到來,急迫的期待著宣泄自己對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的報復之情,但是他的眼中只有自我,他今后所施加于他人的殺戮、荼毒等種種不公平,一概和他無關;三、四句“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顯示黃巢的目標直指長安,直指蒼天,他以菊花自比要一怒“沖天”、要香透“長安”,“黃金甲”更喻示了黃巢決心以恣肆跋扈的滅絕殺陣來血洗唐王朝的舊秩序,即令生靈涂炭、粉碎太平也在所不惜,強烈的毀滅欲和旺盛的斗志實在可怖。
至今還有不少人視黃巢為大英雄、大豪杰,“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些贊賞黃巢的人如果置身于那個欲哭無淚的不幸時代、遭遇那些慘烈的命運,面對白骨成山、哀鴻萬里,不知他們又會作何想。在歷史中被抽象了的“黃巢”可以代表來自農民的對地主壓迫的反叛,但具體作為一個人的“黃巢”是無法洗脫他滅絕人類的罪惡的。
對《自題像》一詩的真?zhèn)沃两翊嬉?,姑且信之出于黃巢。一、二句“記得當年草上飛,鐵衣著盡著僧衣”以戎馬空傯的軍綠歲月與僧衣茫鞋的隱居生涯相比,仍然從骨子里透出一肚子的不服氣、不服輸和不甘心,既已身入方外,何必猶記“當年草上飛”?后兩句“天津橋上無人識,獨倚欄干看落暉”更能幫我們看出黃巢在兵敗出家逃避追捕的境遇下的真實心態(tài)——多年來叱咤風云、屠滅生靈、讓萬方戰(zhàn)栗的魔王,今遭卻被迫自隱鋒芒、茍延余生,既無人愛更無人憎,這對于黃巢這一曾經屠刀在手之人,究竟是福是禍?一遭放下屠刀,黃巢果能立地成佛?面向落暉,無奈、無助、了無生趣,應該也是對罪人的一種特殊形式的懲罰吧?這時的黃巢,思緒里應該只余一片亂麻,抑或間雜些許懺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