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黎明 男,1964年生人,中學高級教師,現(xiàn)供職寧夏中寧縣第六中學。發(fā)表新聞稿件60多篇,教育教學論文18篇,出版小說《誰動了我的心情》、教學專著《中小學作文教學策略》。
黎 明
小時候盼過年,就像久旱的禾苗盼透雨一樣,每天掰著指頭在墻上劃杠杠。只有過大年,才能穿新衣、吃餃子、放鞭炮、吃糖果……
那是個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年代。我們家孩子多勞動力少,生產(chǎn)隊年終分配時,我家大多時候都是超支戶,不但分不到錢,還要籌錢給生產(chǎn)隊還款。抑或某一年成為結(jié)余戶,能分到的錢也不過幾十塊錢。按人頭分到的布票、棉花票、油票、糖票因沒錢買,大都被奶奶糊成了花花綠綠的紙缸。穿上新衣服過年,那只不過是夢中的愿望。記得那年給待嫁的大姐做了一身花達呢也許是咔嘰料的新衣服,我忍不伸手摸摸那鮮亮的衣服,被母親打了一下手,說不要摸臟了新衣服。我只能羨慕地看著穿著新衣青春四射的美麗的大姐,壓抑不住羨慕。夢想著啥時候也能像大姐一樣快點長大,穿著一身鮮亮的新衣。大姐的舊衣服淘汰下來,洗凈了依次往下傳。輪到我只能穿五哥的衣服。衣服長,母親往小改,把袖口、褲口磨爛的部分剪掉,再折邊縫好。五哥退下來的衣服換個花樣到了我的身上,當然比我原來的新多了。穿在身上,讓我對過年心存感激。
雖然買不起鞭炮,但不影響我們對鞭炮的熱愛。追著看別人放鞭炮,誰家放炮,我們就圍過去看,在炸響的鞭炮聲中體味過年的感覺。有炮的小伙伴舍不得把一百響的鞭炮一次性點燃,拆散了一顆一顆地放。如果哪個伙伴不敢點短稔子的炮,我還可以幫他們點燃一次。那個炸響的鞭炮讓我的心也顫抖了一下,算是過了放鞭炮的癮。至于糖果,雖然家里不買,但只要勤快,初一早早起來去給家族的長輩磕頭拜年,就能收到長輩打賞的糖果。可惜的是,往往因舍不得吃,裝在衣兜里,晚上在熱炕上化成了糖泥,非但吃不到糖,還弄臟了衣服。
為了擁有在小伙伴中可眩耀的資本,聽到誰家殺豬,我就早早去伺候著,殷勤地給屠夫端水遞東西。等開腸剝肚后,就能得到一個豬膀胱。草草地用水沖洗后,鼓起腮幫子用勁吹,能吹小孩的肚皮一般大,就是一個白色的大氣球。扯一根長長的細線繩,像放風箏一樣人在前面跑,它就飄了起來,像一面沖鋒的旗幟。伙伴們就羨慕地跟在后面跑。如果家里有顏料,給它涂上各種色,就是一個彩色的大氣球。誰要想玩一下,就得用鞭炮、瓜籽糖、紙燈籠或其它東西做交換的條件。
過年最快樂的莫過于懷揣一塊饃饃到處瘋玩。按習俗,年前各家各戶都要做饃饃。為了增加數(shù)量,和面時要摻些膚皮玉米面等雜糧。做饃饃的爐子是公用的,要一家一戶輪。爐子是一個大的平底鐵鍋,上面有蓋。做好的面餅放在鍋里,下面燒麥柴,蓋上絮一堆點燃了的細柴草,柴草里摻上羊糞,以確保溫度。這樣,鍋里的饃饃就可以上下同時受熱,和今天的烤箱原理差不多。做好的饃饃不能隨便吃,只有到喝粉湯的這天或家里來客人時才可以吃,因為是要頂一頓飯的。所以,饃饃烤好后,就用柳條筐盛起來,放置在只有大人踩著凳子才能夠到的屋梁上。我們哥幾個晚上睡在炕上,只能望饃興嘆,眼吧吧望著頭頂?shù)牧鴹l筐入睡。大年初一吃過早飯,已經(jīng)能聽到拜年的高蹺隊、獅子隊的鑼鼓聲了,可饃饃還沒有拿到手。高蹺隊、獅子隊是大隊組織的,從初一開始到各隊、大戶人家拜年。拜年的社火隊能進誰家院子,那可是件令人羨慕的事。不言而喻,那就是大家公認的大戶富戶人家。當然,羨慕歸羨慕,像我們這樣的人家還是不希望來的,因為社火隊一旦進來拜了年,你就要給錢或糧答謝。社火隊到哪里,孩子的隊伍就跟到哪里,而且人越來越多,陣勢越來越大,有時跟到社火隊走鄉(xiāng)串隊一直到天黑。所以,我們就要做好大半天吃不上飯的準備。鑼鼓聲越來越近了,我急中生智,找一根尖細的棍子,從柳筐的底部縫隙伸進去,對準一塊饃饃,用力一頂,一塊饃饃就掉下來了。我急忙揣進懷里,撒腿跑了出去,混進社火隊的人流中。
在那個沒有電視,更沒有網(wǎng)絡(luò)終端的年代,過年最紅火應(yīng)該就是拜年的社火隊了。不僅鑼鼓鏗鏘震天響,還有裝扮成各種神仙怪獸的人,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站在比板凳還高的木棍上跳舞,偶爾還從一個小孩的頭上走過去;畫著麻臉挺著夸張的胸脯的丑女人坐在花車上(實際是男人裝扮的,她駕著榔頭車,她胸前有一頭假驢),一個又老又丑的老頭不停地用各種動作挑逗著她;還有一匹多人駕馭的獅子,跟隨逗獅人手中的彩球,時而騰空,時而蟄伏……到某一戶人家,提供茶食招待他們的時候,我們這些孩子也掏出各自的食物。我的饃饃太干嚼不動。在家的時候,都是用刀砍成大塊,泡在水碗里吃的,而現(xiàn)在我只能含在嘴里用口水軟化。所以啃了一天,才吃掉了一個小豁口。
過年的時候,各大隊都要請戲班演一出戲或放一場電影的。于是,我們結(jié)伴今晚到這個大隊,明晚到那個大隊,哪一場都是不放過的。那些咿咿呀呀的古裝戲我們看不懂也聽不清,累了乏了哪怕坐在地上彈珠子,我們也絕不退場。相對于唱戲,電影我們更感興趣。記得那一年我們跑遍周邊五六個大隊,看的都是同一部電影,至今還記得它的名字叫《阿詩瑪》,電影里的插曲我們都能哼唱出來,好多臺詞大伙也能背了下來呢。
就這樣,一至過了正月十五,年味才漸漸淡了下去,像正月二十三燎完干的麥柴火煙一樣。大人們開始下地干活了,我們也戀戀不舍地準備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