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要去廚房制作我的韭菜大包,媽媽從遙遠的東北打來電話,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興奮,原因是收到我郵寄給她的新衣服她滿意很喜歡,還說明天就穿上去舅舅家趕禮。能想象媽媽被眾親戚問起衣服時會有著怎樣夸張的喜悅和述說,心里竟然有些酸,很多年沒給媽媽買衣服了,原來讓老人高興是這么簡單的事。
時值正午,媽媽問我吃什么?我說一會做韭菜包子,混合面兒的。媽忙說千萬別多放調(diào)料,就吃韭菜的原味。然后又叮囑我要吃得好一點,我答應著說會的,就掛了電話沖進廚房,對著那一堆鮮綠的韭菜進行細加工。制作包子的過程漫長而充滿生趣,心情放松了,思緒就跨過萬水千山穿越時光隧道肆意鋪開流淌,所到之處無不觸動記憶的脈搏,隨著菜刀斬斷韭菜的咔嚓聲,往昔的樁樁件件逐漸清晰起來,歡騰依舊,溫暖依舊。
想起爸爸的菜園子,從來都是參差不齊,毫無章法,很多不知名的植物理直氣壯地凌駕于墻頭或屹立于青菜間。爸爸寬容的不去拔掉不曾驅(qū)趕更不會斬立決,卻常常招來媽媽的厲聲質(zhì)問,隨即又拿鄰居家干凈有序練兵一樣的菜地跟爸爸比拼。我們在一旁哄笑,順手扭下一個渾身帶刺的黃瓜鳥散著飛去。爸爸繼續(xù)埋頭疏松土壤,他從不讓我們到地里幫忙,說女孩子要多讀書,長大了就不會被人欺負。后來我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女兒要富養(yǎng),與吃什么長大無關。
我們姐三個都愛吃韭菜,爸就在園子里種了很多韭菜,每年一開春,細弱的韭菜就會在荊棘密布中嶄露頭角,羞羞地抽出第一縷黃綠,謹慎的探著頭,一陣風就會被嚇了回去似的膽怯。其實這只是表象,韭菜的生命力很頑強,每個冬天,我們都會在園子里玩耍,幾乎把菜池子都踏成了柏油路般堅硬,那時誰還顧及沉睡在冰雪里的韭菜啊。然而一夜春風,一陣細雨,韭菜就會破土而出,像是聽到春天的結集號,無一缺席的布陣待命。待到隊伍壯大到綠油油的一片,與韭菜有關的美食就輪番吃到了,媽媽總能變著花樣做出好吃的韭菜盒子、韭菜餡餅、韭菜餃子或者打鹵面。
我們在韭菜的輪回中漸漸長大,父母卻在春去秋來中慢慢變老。前幾年爸媽換了大房子,菜園的面積也增加數(shù)倍,爸爸依然種著他的菜,尤其是一片一片的韭菜,長勢一年比一年好。可我們都離家千里遠,有多久沒吃到爸爸的韭菜都不記得了。媽媽剛才還在電話里說,你爸種的韭菜可好了,可惜你們都吃不上,我都送人了,還給艷艷一些。艷艷是我二十幾年的閨蜜了,父母都不在身邊,我媽就在趕集的時候拿些青菜給她,她也會在年節(jié)買上好的肋排給爸媽吃。有時媽媽開玩笑說,把她當成我來疼,她把我爸媽當成父母來愛。媽媽笑著笑著就會沉默不語,良久,電話里就傳來輕微的抽泣聲。
我知道媽媽想我了,但她不肯親口說,就說你爸真是個老糊涂,明明知道你們都不會回來,還要種那么多菜。爸爸會氣勢高昂的反駁:那不你說孩子們愛吃韭菜讓我多種的嗎!媽更加來勁,讓你多種也沒讓你整成麥田?。←溙锇?,勇士們,一望無際,茫茫無涯,種下的時候是愛,長出來的時候是愛,層層疊疊的都是愛,連同這來自遙遠故土的爭吵也是愛。(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