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城里，我曾無數次站在城市的出口回望那條通向故鄉(xiāng)的路。當北風卷著雪花，零星的鞭炮聲在空中炸響，置辦年貨的鄉(xiāng)親浩浩蕩蕩的涌進城市，當那勤勞的雙手點著一搭子鈔票購置著所需的商品，當那被野風吹得有些粗糙的一張張臉上布滿了瓷實的笑容，當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年貨與我擦肩而過時，我的心總是一沉，哦，年關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又長了一歲，歲月的車輪總是默無聲息的碾過溝溝坎坎把一段生命的日子終結，又把一段生命的日子開始，無論你接受不接受，情愿不情愿都會降臨到你的身上。
年幼時盼過年，隨著年齡增長便怕過年——這也許是一個成年人矛盾的心態(tài)。因為畢竟在過去的一段日子里有一些東西已經失去，而你暫時得到的最終也將隨著歲月的流逝也將失去，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成年人過年總是喜憂參半的。但過年的喜慶氣氛感染著你，親人的團聚激動著你，美酒佳肴誘惑著你，閑適的日子伴隨著你，你便把一切不快暫時忘卻，其樂融融地融入到過年的歡快中。
記憶中的過年揮之不去的歡悅還應該是少年，童年的年關寫滿了太多的心酸。十四歲那年我已讀完了小學，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到了年關將近，父親便把寫春聯(lián)的任務交給了我。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個不停，那條通向城里的泥渣路已被大雪覆蓋。我為了買紅紙、毛筆、墨汁揣著兩塊錢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城里開拔。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連一口水也顧不上喝買回了紅紙、毛筆和墨汁?；氐郊依?，在那間布滿肉香和饅頭香的屋子里，我揮毫而就一鼓作氣把幾間屋子門上的春聯(lián)全部寫好了。剛剛松了一口氣，鄰居張大娘掂著兩張紅紙進了屋。“大侄子，都說你字好，順手把俺家的對聯(lián)給寫了吧”。不好推辭，裁紙、尋詞、潑墨，一揮而就，剛把張大娘的對聯(lián)寫好，李大爺手拿紅紙走了進來，我又順手一鼓作氣把李大爺的春聯(lián)給寫好了，送走了張大娘、李大爺，街坊鄰居聞訊而至，屋子一下子擠滿了人，屋外邊還站著一群人。父親樂了，父親要我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攬下了半個村子寫春聯(lián)的活，而我也在鄉(xiāng)親們的稱贊聲中暫時忘記了饑渴，投入到一幅幅春聯(lián)的書寫中。寫完了所有的紅紙，還有一些鄉(xiāng)親站在院子里沒有散去，我這才看見他們手里根本沒有紅紙。過年貼春聯(lián)是祖輩多少年流傳下的民俗，誰不想在過年的時候門上貼上大紅的對聯(lián)討個吉慶啊。可是沒有紅紙自然寫不成春聯(lián)。大家在議論中做出一個決定，趕車再進城去買。說話間車把式孫三套好了牲口，把馬車就停在我家的門口，我用目光看著父親，父親用鼓勵的語氣說：“孩子，去吧，鄉(xiāng)鄰鄉(xiāng)親的，誰都有用得著誰的時候，你念了這些年書，為大伙盡些力是應該的?！痹卩l(xiāng)親們期盼的目光中我跳上了馬車，再一次在風雪中踏上進城買紅紙的路……
那一年的春節(jié)，我為鄉(xiāng)親們寫春聯(lián)寫到了三遍雞叫，累倒在鍋門口。母親置辦年飯的時候都不肯驚醒我，還是誰家放鞭炮把我從睡夢中擾醒。我走出屋子，天已放晴，燦爛的陽光映照著雪野新景，滿村的門楣上紅光耀眼，我一路望過去，精神振奮，喜不自禁，那是出自我手的一幅幅春聯(lián)啊。“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幸福生活甜如蜜，飲水思源謝黨恩”，“窮苦人民得解放，翻身不忘共產黨”。那一幅幅春聯(lián)書寫著一個十四歲少年的純真情懷，抒發(fā)著對新生活的熱烈追求，也展現出用知識回報鄉(xiāng)親、不負眾望的一片深情厚誼啊。我站在村頭為自己的舉止而感動，幾乎被成功的喜悅而陶醉得熱淚盈眶……
30多年過去了，我把當初的往事講給孩子聽，孩子還不理解，說，擱到現在鄉(xiāng)親們多少也該給你一些潤筆費吧，哪有白使人的。無論孩子怎么評說，那一年的過年在我人生的記憶中是最有意義的，在我已風干的青春中是最鮮亮的一截……
作 者 簡 介
行參菩提·“春節(jié)的味道”散文有獎征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