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臂鋼琴師 生命中沒有“難”字
《環(huán)球人物》雜志記者 李妤航
劉偉的出名，是從一場選秀節(jié)目開始的。8月8日，失去雙臂的劉偉走上了上海東方衛(wèi)視選秀節(jié)目《中國達人秀》的舞臺——這一節(jié)目的宗旨就是讓有一技之長的普通人實現(xiàn)夢想。當鋼琴曲《夢中的婚禮》從他腳下彈奏出來，全場為之動容。表演結束時，千人大廳中，沒有尖叫，只有一陣高過一陣的掌聲，觀眾和評委全都站了起來。評委高曉松說：“匪夷所思，我們用手彈鋼琴都要練很多年，何況你用腳。”臺灣著名歌手伊能靜早已熱淚盈眶：“你讓我看到了達人中的達人，真正的達人是用生命展示他的才華！”面對這樣的贊譽，劉偉只是淡淡地說：“我的人生只有兩條路，要么趕緊死，要么精彩地活著。沒有人規(guī)定彈鋼琴一定要用手。”
一支曲、一句話，讓人們記住了劉偉。他的微笑和自信，感動了千千萬萬的人。
母親記憶的雷區(qū)
9月3日，帶著一身的倦意，劉偉從上?；氐奖本?。
第二天，環(huán)球人物雜志記者在北京五道口一家書店的咖啡座見到了他。劉偉看起來很瘦弱，白皙的皮膚，架一副黑框眼鏡，上身穿的紫色T恤還是在《中國達人秀》舞臺上穿的那件，臉上也還是帶著那樣淡淡的笑容。
1987年，劉偉出生在北京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調皮、貪玩、不愛學習，小男孩的特點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上小學時，劉偉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職業(yè)球員，他的偶像是哥倫比亞的“金毛獅王”巴爾德拉馬。
然而10歲時，一場事故發(fā)生了。1998年2月，劉偉因意外觸碰到高壓電，失去雙臂?；杳院笮褋淼男ィ⒉恢栏觳矝]了意味著什么，“再接上不就行了”。但當他得知接不上了，自己再也沒有雙臂時，“腦袋一片空白，傻了。”
劉偉能坦然面對這場變故，離不開一個人——在醫(yī)院進行康復的那段時間，他遇到了同樣失去雙手的北京市殘聯(lián)副主席劉京生。“他能自己吃飯、刷牙、寫字，而且事業(yè)上也非常成功，他教會了我很多。”劉偉說：“如果你一出生就有兩個腦袋，別人都覺得很奇怪，無所適從。但當你遇到一個同樣有兩個腦袋的人，而且你發(fā)現(xiàn)他過得很好，那你肯定會想，他過得好，我也可以。”
劉偉現(xiàn)在能像講述別人的故事那樣回憶往事，可對媽媽王香英來說，那依舊是記憶的雷區(qū)，只要提起，就痛苦得說不下去。但這10多年來，是媽媽和他一起，面對命運的殘忍安排。“開始知道自己的情況很害怕，我問媽媽，以后怎么辦？我媽說：‘沒事，你還有媽媽呢。’”
在母親的悉心照料下，劉偉的身體逐漸康復起來。這時，王香英決定要讓兒子盡快回到學校完成學業(yè)。如何用腳來代替手去學習寫字呢？這成了母子兩人最頭疼的問題。
這是一個艱難的起點。劉偉告訴記者：“那會兒練字練得腳流血了，就哭，和我媽吵。媽媽就說，‘你怕苦、怕累，那你就從這樓上跳下去。你解脫了，我也解脫了！’倔強的母子倆真的跑到窗臺上去，當時劉偉家住14層，站上去都不敢往下看。“我媽根本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我自己下來了，和媽媽說，還是練吧。媽媽就抱著我哭啊……”
劉偉漸漸可以用腳趾實現(xiàn)獨立生活。他不但可以用腳夾著筆寫字、夾著勺子吃飯，還可以用腳熟練地穿襪子、刷牙、洗臉、發(fā)手機短信、玩電腦游戲。拆裝賽車模型，尤其那些細小的零部件，是劉偉的愛好。這些用手都很難完成的工作，劉偉用腳趾玩得出奇的輕松。
“謝謝你這么歧視我”
劉偉說，很多時候，命運常和你開玩笑。你越想做什么，他一定會給你制造麻煩。
12歲時，他決定學習游泳，并進了北京市殘疾人游泳隊。“之前一點不會，在進行水上康復訓練時，自己瞎游，會了那么一點。”僅僅兩年，劉偉就在全國殘疾人游泳錦標賽上獲得了兩金一銀。他說：“很多人覺得我有運動天賦，其實不完全是。我訓練得遠遠比別人要多。”劉偉對母親許下諾言：要在2008年的殘奧會上拿一枚金牌回來。就在他努力備戰(zhàn)奧運會時，高強度的體能消耗導致他免疫力下降，患上了過敏性紫癜，必須放棄訓練，否則將危及生命。
當時已經(jīng)19歲的劉偉，該何去何從？劉偉仔細考慮后，做出了一個讓全家人都強烈反對的決定——學音樂、彈琴。他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嘗試說服家人。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他的還是媽媽?；叵肫甬敵醯那榫?，劉偉很感激：“我媽是個非常節(jié)約的人，她小時候生活很苦，從我出事之后她就不上班了，只有父親一人在工作。當時買琴要花1萬多塊錢，他們也猶豫了好久。媽媽問我很多遍：‘你以后是確定要彈它嗎，還是只有三天熱乎勁兒？’最后她能支持我，我非常地感動。”
接下來的問題是學習。劉偉曾經(jīng)找過一個鋼琴老師，老師說：“我只會教人用手彈琴，用腳我自己也不會。”他又找到一家私立音樂學院，校長給他的回應是：“你進我們學校學音樂只能是影響校容。”劉偉對校長說：“謝謝你這么歧視我，我會讓你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媽媽幫著他，把買來的鋼琴進行改造，在琴鍵旁邊做了一個木基座，可以讓劉偉把腳跟墊在上面進行彈奏，琴椅也調整了高度，從而解決了身體重心的問題。沒人可以告訴劉偉該怎樣用腳彈鋼琴，控制腳趾的靈活度也絕非易事，“開始節(jié)奏都掌握不好，這個力度，可能彈一個音，下一個音就沒聲了，更別提配合了。練到后來腳都抽筋了也不得要領。”腳趾頭被磨破很多次后，劉偉漸漸摸索出接觸琴鍵的方法。
劉偉說：“當時很多人嘲笑我的想法，覺得用腳彈不可能。但我從來不考慮難不難的問題，那是別人眼里的，而不是在我心里。我不會說因為難我就不干了，‘難’這個字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僅僅一年后，他就憑著琴藝上了北京電視臺的《唱響奧運》節(jié)目。
夢想可以天馬行空
前不久，由教育部和中央電視臺聯(lián)合舉辦的大型公益節(jié)目《開學第一課》，邀請劉偉做“堅持夢想”的表演嘉賓。劉偉上臺只說了兩個字“你好”，便坐在鋼琴旁用音樂來表達自己。主持人王小丫贊嘆道：“這是我聽到的最美的聲音，我們能用的一個詞就是震撼。”很多中小學生在論壇中給劉偉留言，稱被他的精神所激勵。在那一課上，他告訴孩子們，“夢想可以五花八門，可以天馬行空，可以聽起來很可笑，都沒有關系，有夢就好”。
劉偉現(xiàn)在的生活忙碌而充實。每天會收到成千上萬網(wǎng)友的短信，很多電視臺紛紛邀請他參加節(jié)目。他說：“只有拿出好的作品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我不應該成為舞臺的表演者，而應該是主導者。”
結束采訪時，記者要給劉偉拍照，他顯得很靦腆，“我們就不擺拍了吧”。整個采訪中，他始終不慍不火，既有禮貌又和記者保持著距離。23歲的他看上去遠比同齡人成熟穩(wěn)重。“你是不是很少有情緒波動？”記者問。劉偉說：“可能是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了吧。很多媒體問我對未來有什么打算，我只想說，我會在音樂的路上走下去。至于能不能成功，想那么多干什么？明天生活還得繼續(xù)。你每天為一個問題惆悵，但其實什么都解決不了。浪費這個時間干嗎？還不如踏踏實實睡個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