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掛著一幅畫，是一位忘年交送我的親筆畫《輩輩大吉》：一只母雞帶著一群雞崽在草地上找吃的，周圍一群小雞圍著它，仔細看，它的翅膀下還藏著兩只小雞。望著它，我總會想到我的奶奶。

       一直記得，在東房的炕頭上，一直會有一個橢圓形的長圈，用稻草捆成的。沒有底部，把它鋪在鵝毛做的褥子上，就形成了一個長匾。長匾里密密麻麻地鋪滿了一層又一層的雞蛋，有幾百個。奶奶就這樣孵小雞。

       為了保證每個雞蛋都能均勻受熱，她總是輕柔地撫摸著每一個雞蛋，還要把下層的雞蛋翻到上層，上層的雞蛋搬到下層。隨著奶奶輕輕地撫動，手掌心下面四五個雞蛋就輕輕地轉(zhuǎn)動了起來，蛋殼卻完好無損。就這樣，奶奶每天要摸雞蛋三四次。

       為了保證雞蛋的質(zhì)量，要及早找出藏在里面的“壞蛋”，否則“壞蛋”就會變臭蛋而禍害了其它的雞蛋。奶奶就像一個辦案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警一樣，天天坐在炕上，拿起雞蛋，迎著白熾燈，仔細審視著，甄別著雞蛋里面的血絲情況，一坐就是半天。

       孵了一段時間的雞蛋會踩水，把雞蛋放進溫水，如果雞蛋上下跳動，那這個雞蛋一定會孵出小雞崽。幾百個雞蛋奶奶都要試一試。經(jīng)歷二十一天，小雞就會出殼了。有時我也會一起趴在邊上，親眼看著雞崽一點一點啄破蛋殼，掙扎而出，每當這時奶奶就像一位慈祥的母親，弓著手輕輕攏著這些濕漉漉的小家伙，嘴里還對著它們說著親切的話。

       我是害怕這些歪歪扭扭的乳毛未干的家伙的。那些半天不能脫離蛋殼的，奶奶是要去幫忙的，且她沒有一點嫌棄，還把所有出了殼的雞崽放在探照燈下取暖。真像雞媽媽一樣，用心地愛護著每一只小雞。

       家門前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水塘，我們會在水塘邊玩摔泥泡。將泥塊反復地摔打，捏成圓窩，翻過來舉過頭頂，重重地摔在地上，誰的洞大聲音大，誰就贏了。我耍賴，次次都說自己是第一。小伙伴不愿意了，我們鬧起了矛盾。奶奶看我們鬧矛盾了，哄我們：“不玩摔泥泡了，奶奶給你們做小雞?！?/p>

       說話間奶奶就拿起了泥塊，捏啊捏，轉(zhuǎn)啊轉(zhuǎn)，一個巴掌大的泥巴火盆好了，我也停止了哭泣，探長脖子圍著奶奶，眨眼間一塊小泥球變成了一只小母雞。三角形的嘴巴、半圓球的身子非?？蓯?，樹枝壓出來的羽毛和翅膀栩栩如生。把它放進小火盆，一只趴窩的母雞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

       奶奶又說：“雞媽媽怎么能沒有孩子呢？我來捏小雞，你們來搓雞蛋?！蔽覀儙讉€孩子立馬沉浸其中，搓起了小球球。小拇指頭大一點的雞蛋，就像一個個開心果，讓我們大家都開心起來了。

       我就如一只翹著尾巴的大公雞，渾身充滿了攻擊性?！拔夷棠套龅?，只許看，不許摸。”我拿著母雞和小火盆就跑遠了，一群孩子跟在我屁股后面拼命地追?！熬褪遣荒苊?，我奶奶做的，你們不能摸，只有我能摸?！苯Y(jié)果有回我們吵了起來，那孩子說：“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奶奶說了，你奶奶就是一只不會下蛋的雞，只會在炕上孵蛋?！?/p>

       我和他們?nèi)碌溃骸澳隳棠虝碌皢?？你奶奶是母雞嗎？”

       大人圍過來，讓我們不要胡說八道，不許吵架。一個人對我奶奶說：“別聽孩子胡說八道，小孩子亂說的不要往心里去?！?/p>

       奶奶擺擺手，默默領(lǐng)著我回了屋，帶我上炕摸雞蛋。奶奶微微向前傾著身子，輕輕地撫動著雞蛋，陽光透過窗子投進來，滿滿的一炕陽光，照得奶奶灰白的頭發(fā)更灰白。

       媽媽讓我去哄哄奶奶。結(jié)果我說成了：“奶奶，我不要你下蛋了?！蹦棠绦χf：“我又不是母雞，我不會下蛋?！眿寢屭s忙說：“你看我們不都是你的兒嗎？”

       奶奶笑著說：“是的，你們都是我的兒，你們都是我的后代。不用擔心，我都一大把年紀了，早看開了。我孫子孫女都有了，非常知足。”

       長大后才明白，一直以來奶奶都像一只雞媽媽，把我們?nèi)际諗n在自己的翅膀下，希望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甚至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人都已經(jīng)迷糊了，她還對我們說：“我要走了，到了那邊我一定會保佑你們世世代代都平安的?！?/p>

       再次望向墻上的壁畫，奶奶的話又回蕩在我耳邊。莞爾一笑：有了奶奶的庇佑，我們一定會輩輩大吉的。

2022-0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