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藝術：
伍爾夫，布列塔尼，佩雷克或成長期
安妮.埃爾諾（法）
（溫經(jīng)天 譯）
寫作的藝術。我想知道為什么這個表達令人困惑。甚至有點令人不寒而栗。如果我想起包法利夫人，我會看到一些地方，農(nóng)業(yè)表演，霍邁斯的藥房，場景，艾瑪在酒店房間里脫衣服時吹著皮帶口哨，抽出一把砷，涂抹自己。如果我說惡心，我看到咖啡館，公共花園，一種黃色，這也許是我第一次讀這本書時二月份的光芒。社會契約與開頭一句話的鑼密不可分，因為它遍布地球表面：人生而自由，他無處不在。有時我感到一個真理的令人振奮的感覺，有時是我自己和世界的放大。
盡管我知道所有這些都是“藝術的影響”，可以分析——我專業(yè)地做了很長時間——但重要的是突然發(fā)現(xiàn)的未知景觀、欲望和產(chǎn)生的想法。這是一些文本賦予我與時間、與他人、與政治的關系的“形式”。為了我的生活。為了我自己的寫作欲望。因此，在我看來，我可以把“寫作的藝術”解釋為一種邀請，以喚起那些作品特別觸發(fā)了這一愿望的作家。
在20歲到25歲之間——當時是1960年代——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作品完全控制了這種寫作的欲望。大約在同一時間，布列塔尼宣言的超現(xiàn)實主義提供了一個完整的生活和寫作項目。此后不久，喬治·佩雷克的事情就被揭露了。今天，我意識到，這與其說是我從他們身上尋求的寫作藝術，不如說是從他們那里得到的，而是新的道路，與與我的相似或我所渴望的世界的對世界的敏感性相一致。我希望我能找到并分享這種熱情，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驚奇，那是我在發(fā)現(xiàn)達洛韋夫人，海浪，納賈，事物時的驚奇。這是值得懷疑的：如果我對寫我自己很長一段時間的現(xiàn)實感到遺憾，那就是失去了能力，而不是欽佩，它仍然完好無損，而是完全被一個文本，一個作家所接管，正如布列塔尼所說，他是1915年在南特的蘭波。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給維塔·薩克維爾-韋斯特的一封信中寫道：“我相信，小說的開頭最主要的是感覺，不是你可以寫它，而是它存在于鴻溝的遠端，文字無法跨越;一個人可以把它吸引到自己身上：只有在喘不過氣來的嘆息中才能把它拉過去。我選擇這句話，因為不可能更好地表示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寫作是什么，當然是痛苦，但最重要的是尋求一個無法形容的現(xiàn)實，她需要將其塑造成文學形式。因為它也恰恰意味著這種形式不是預先存在的。這不是一個在時空環(huán)境中展開的故事，人物在時空環(huán)境中展開，小說在她寫作時通常是想象的。事實上，這個詞本身對她來說似乎不夠：“我有一個想法，我將為我的書發(fā)明一個新名字來取代'小說'。
雅各布的房間，達洛韋夫人，波浪，燈塔，都是懸掛在海灣上的不同文本，但所有這些都有這個共同點，這種令人眩暈的品質(zhì)：鴻溝本身 - 換句話說，時間和死亡 - 這是它們的主題和結(jié)構。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的書都試圖提供機會，讓我們?nèi)ジ惺?，如果不是看到，“當我們不在那里時存在的東西”，正如她在日記中描述的那樣。她以令人欽佩的、凄美的結(jié)構做到了這一點，這些結(jié)構使物質(zhì)成為時間的鴻溝，當我們不在那里時，這種東西就存在了，人類的存在只表現(xiàn)為一系列的時刻。達洛威夫人：克拉麗莎和塞普蒂默斯生命中的一天，它的節(jié)奏來自大本鐘的鈴聲，將章節(jié)分開。海浪，又是一天，但這一次，太陽的奔跑沿著海景，從黎明到黃昏，對應著六種存在的展開，在六段內(nèi)心獨白中，從童年到更成熟的歲月，讓人類的生命在自然界的眼中顯得與銀蛾相媲美。也許正是《去燈塔》提供了最大膽、最悲慘的文學解決方案。在第一部分“窗戶”之間 - 專注于在海邊避暑別墅的拉姆齊先生和夫人周圍的晚餐和晚上 - 以及第三部分“燈塔” - 十年前計劃的步行承諾已經(jīng)實現(xiàn) - 出現(xiàn)了可怕的，簡短的中間部分，“時間流逝”。所有發(fā)生的事情都是空房子里物體的惡化，留給元素的力量，在破壞和轉(zhuǎn)變的普遍運動中，一個老管家是呻吟的狂想曲。人類事件被歸入括號，記錄在三行中，婚姻，拉姆齊夫人和兩個孩子的死亡，戰(zhàn)爭。毫無疑問，在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小說中，死亡看起來像是突然的抹去，雅各布的房間，珀西瓦爾的（波浪），他們被日常生活所覆蓋，但無法形容。
在構成弗吉尼亞·伍爾夫文本深層結(jié)構的這種非人性的時間流動中，生物是意識流，它展開了記憶，思想，欲望，感覺。它們存在于身體中，但被意識抓住的身體。在《海浪》中，反復表達了與身體的關系，這種關系因個人、年齡和性別而異：
“那么，我能碰到什么呢？什么磚，什么石頭？所以把自己拉過巨大的鴻溝，安全地進入我的身體？羅達說，他覺得自己與它分離，“沒有面孔”。
“除了我的身體所投出的圓圈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來了，”珍妮說，另一方面，她令人眼花繚亂的身體讓她眼花繚亂。
“我的身體每天都在被使用，”，地球母親蘇珊說。
在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的作品中談論內(nèi)在性是一個錯誤，除了說這是一種內(nèi)在性，這種內(nèi)在性經(jīng)常被其他人——家人、朋友或陌生人——通過他們的目光、他們的存在所跨越。《海浪》的六個“聲音”不斷相互交流：“總有人[...]，因此人們希望蹲在自己的身份下，”內(nèi)維爾說。在《去燈塔》中，每個人，尤其是拉姆齊夫人和莉莉·布里斯科夫人，都在思考，“感受”其他人，他們的話語和手勢，他們的沉默。
不穩(wěn)定的關系結(jié)，生物也是意識“抓住”在最物質(zhì)，最有形的世界，幾乎溶解在其中?！拔艺J為有時[...]我不是女人，而是落在這扇門上，落在這地上的光，“蘇珊說。在生活中最平凡的環(huán)境中，拉姆齊太太的飯和她的燉牛肉，達洛威太太買的花。在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沒有什么小事，而是平淡無奇的細節(jié)和基本問題的交織，各種層次的意識層面，使拉姆齊夫人在同一句話中共存，她小心翼翼地測量她正在編織的絲襪，她的注意力被破爛的椅子所吸引，她對父親即將去世的瑞士女傭的思念和對她小男孩的命令， “保持靜止！”
我覺得弗吉尼亞·伍爾夫?qū)懽鞯暮诵氖且环N與世界融合和遠離世界的運動，她將其歸因于克拉麗莎·達洛韋，“她像刀子一樣切開了一切;與此同時，她在外面，在一旁看著。當她看著出租車時，她有一種永恒的感覺，那就是出去，出去，遠在海上，獨自一人。還有《海浪》的作者伯納德：一個人覺得自己“看不見，看穿了東西”。
我懷疑，在二十二歲的時候，我自發(fā)地堅持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愿景，除了對她的寫作藝術的模糊感知之外，還有什么。另一方面，早在我讀到很久以后，在我讀到《一個人的一室》之前，在我看來，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是一位女作家，她的訂婚已經(jīng)超越了外表，她是榜樣，是追隨的道路。即使，我想，這是以瘋狂的代價。
因為我讀過《超現(xiàn)實主義宣言》中的這句話，并寫下了自己的這句話：“不是對瘋狂的恐懼，而是迫使我們把想象力的旗幟拋在腦后。事實上，當我在1963年發(fā)現(xiàn)安德烈·布列塔尼（André Breton）寫的《宣言》時，它都是超現(xiàn)實主義作為一種存在形式，包括但遠遠超出了文學，我給了自己，獻身于文學。 因此，正是通過安德烈·布列塔尼（André Breton）的寫作，我獲得了思想，拒絕和立場的印記，這些思想，拒絕和立場定義了20世紀與藝術和主觀性結(jié)構相關的無疑最具決定性的運動。安德烈·布列塔尼，除了阿拉貢的《巴黎農(nóng)民》和《自由女神》之外，比其他人更多。首先是宣言，然后是納賈，瘋狂的愛情，溝通的容器，奧術。不可分類的文本，既是理論性的，又是詩意的，既不是小說——被強烈譴責的——也不是自傳，而是對個人真理的追求，也許是一種救贖，任何人都可以反過來承擔。蜿蜒曲折、破碎的文本留下“像門一樣搖擺”，或多或少總是對世界的態(tài)度，對生活的指示。對于安德烈·布列塔尼（André Breton）來說，這句話——基本結(jié)構，他寫作的主要單位——總是“道德的”，無論是簡短的，還是冗長而復雜的。不是道德方面的對錯，而是行為和生活方式。通過它的力量，它專橫的語法，它“強迫”的地方，它是無止境的 - 盡管對閱讀它的人如此傲慢和不屑一顧 - 一個遵循的呼吁。
我只想提一下這些短語中的幾個——有時是詩句——它們出乎意料地在我心中不斷升起，比如一個非常古老的生活和寫作計劃的元素：
也許生活需要像密碼一樣被破譯
當一個人不再有感覺時，我認為應該保持沉默
相反，生活與它的候診室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被接納時
從廣義上講，絕望并不重要
我所愛的，無論我是否保留它，我都會永遠愛
改變世界說馬克思，改變生活，蘭波說，這兩個口號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
我堅持把愛情的運作當成最嚴肅的
這句話在我內(nèi)心的共鳴對我來說仍然是神秘的：
男人的愛是巨大的農(nóng)民鏡子，邊緣是紅色天鵝絨，或者更罕見的是藍色天鵝絨。
去年，在北方的拜勒爾，在瑪格麗特·尤爾塞納爾（Marguerite Yourcenar）慶?；顒拥谋尘跋隆矣X得與她沒有親和力——一位年輕的作家阿米娜·丹東（Amina Danton）找到了我。她像一個意想不到的信使一樣，主動提出帶我去市政墓地，去納賈的墳墓，那是她在去市政廳的路上找到的，也是她剛剛?cè)ミ^的地方。我讀到納賈死在瘋?cè)嗽豪铮也恢滥鞘窃诎堇諣?，布魯諾·杜蒙（Bruno Dumont）拍攝了他的第一部黑暗電影。在墳墓前-只是一個帶有水泥邊框的地球廣場和銘文“Leona Delcourt 1902-1941” - 我想起了她的話：“安德烈·安德烈？你會寫一本關于我的小說。我們一定還剩下什么......“令我吃驚的是，由于一本書的力量，文學的積極恩典，我們站在這個烈日下的墓地里。
對于任何想要寫作的人來說，及時與受人愛戴和欽佩的作家的親近起著重要作用。雨果說“要么成為夏多布里昂，要么什么都不是”。夏多布里昂成為他的同時代人。普魯斯特對貝爾戈特和《尋找失去的時間》的敘述者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一方面，文學傳統(tǒng)與受人尊敬的，心愛的作家 - 盧梭，福樓拜 - 和文學被認為是被創(chuàng)造的，他們的演員參與世界，在這里，現(xiàn)在。因此，喬治·佩雷克在六十年代中期通過閱讀《事物》的發(fā)現(xiàn)，構成了我對寫作理解的一個重大轉(zhuǎn)折點。更準確地說，是寫作領域的可能性。這部小說甚至不如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文本那么是一部小說，但它也不像娜佳那樣是一部真實的、富有詩意的探索。這是一個新的文本對象，在無休止的描述的第一頁中，它似乎與“新小說”有關 - 甚至與最近一年的馬林巴德電影有關，其相機在建筑細節(jié)上無休止地徘徊 - 事實上，很快就背棄了它。正如副標題“六十年代的故事”所表明的那樣，它確實抓住了當代中產(chǎn)階級青年的道路和愿望，以杰羅姆和西爾維夫婦為代表，他們沒有心理輪廓，由一代人共同的品味和欲望所定義。這是一種關于集體價值和效果的敘事，是對個人經(jīng)驗的極端概括，其中反映了那個時代。事物運作著一種逆轉(zhuǎn)，不是通過特定來陳述一般的東西——正如人們所接受的那樣，文學確實如此——而是通過一般來說明特殊。證實了布列塔尼在《納賈》中的一句話，盡管為時已晚：“令人高興的是，心理文學及其所有虛構情節(jié)的日子已經(jīng)屈指可數(shù)了。
1965年，人們還不早意識到，在這種事物的積累背后，這些事物在揭示主角們存在的空虛的同時，隱約可見一種事業(yè)的形式，隨后的文本逐漸揭示了其動機，這在本質(zhì)上是悲劇性的。當他在1969年寫《虛空》（A Void）時，一整部小說都沒有字母e，這是人們注意到的漏洞，但佩雷克作品的中心人物就在那里，被展示出來，變得可讀：缺席，空虛，一個洞。幾年后，W或童年記憶給出了這個數(shù)字的關鍵：沒有童年記憶，一個母親，沒有墳墓，誰在奧斯威辛消失了。從充滿空洞的記憶中撕下的小塊與想象中構建的集中營般的運動宇宙W交替出現(xiàn)，正是在創(chuàng)造案例歷史和重建幻想的努力的交叉點上，他們的相互反思，也許可以抓住一些難以形容的種族滅絕：“不可說的東西沒有埋藏在文字中， 這是最初促使它的原因，“他寫道。與此相反：“寫我過去的故事幾乎與寫作的想法同時出現(xiàn)”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說，他不可能寫這個故事，他只會發(fā)現(xiàn)“寫作中不存在的聲音的最后折射”。不可能什么都不寫，寫空。但盡管如此，還是要寫作，因為——這些是我讀過的關于寫作的最感人的短語——“我們生活在一起，因為我是他們中的一員，影子中的影子，一個靠近他們身體的身體;我寫作是因為他們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痕跡就是寫作。他們的記憶在書面上已經(jīng)死了;寫作是對他們死亡的記憶，也是我生命的斷言。因此，寫作將包括通過事物的豐滿來填補空白和不可言喻的東西，通過對各種形式的現(xiàn)實進行不懈的盤點。用480個個人和集體記憶的雪崩來填補童年的最初空白，這些記憶是無意義的，無意義的事實，一連串的“我記得”，向所有記憶開放。對無關緊要的“次級”進行計數(shù)和分類，列出物品，食譜卡，夢想，明信片，識別風格人物和一條街上的住宅。在很長一段時間里，Oulipian游戲似乎是一個純粹的正式游戲，相反，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也許也是21人中的問題。圣世紀：通過試圖耗盡包括語言在內(nèi)的整體現(xiàn)實來應對失憶癥和意義的喪失，并組織它，無休止地對它進行分類，而永遠無法在其中發(fā)現(xiàn)，賦予它，除了它的存在之外，還有一種意義。與此同時，這種關于建構/解構、形式倍增的寫作，對佩雷克來說，是講述他自己的故事，把他和他所愛的人從虛無中撕裂出來的唯一途徑。通過這種方式，他開創(chuàng)了另一種講述自己故事的方式，像他之前沒有人一樣，擴展了自傳領域。
最后，最后，安德烈·布列塔尼（André Breton）的另一句話，在我教書的時候，我總是在第一堂課上分享的指導方針：“愛第一。總會有時間，以后，質(zhì)疑我們愛什么，直到?jīng)]有更多的東西可以被忽視。正是這種愛的誕生，我想在這里勾勒出這種磁鐵拉力，伍爾夫，布列塔尼，佩雷克依次練習。至于我在質(zhì)疑和陪伴他們作品時發(fā)現(xiàn)的熱愛的原因，我只指出了一些，那些被正確地懷疑，與我自己的寫作問題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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