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時的夢想盡管很多,但現在回憶一下,大部分的夢想還是和讀書有關。
我十一歲輟學,因為干不了重活,只好放放牛羊。
當我趕著牛羊從學校的窗口路過的時候,看到我過去的那些同學們都在教室里或者讀書,或者打鬧。
當時我的夢想就是能夠回到學校讀書,但是我睜開眼睛卻發(fā)現這確實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無緣上學,但讀書還是可以的。
所以我想,我今天之所以還寫了一些小說,就是因為在我輟學之后,還堅持讀書。
我先是在家里把我大哥和我二哥留下的中學課本全部讀完,然后把我們村子里能夠借來的書全部借來,然后再從周圍的村莊里搜羅圖書。
那時候農村的生活艱苦,藏書的人家很少,誰家有一本書都被視為珍寶一樣珍藏著,一般不外借。
為了借別人家的書,我也付出了很大的辛苦。
首先要跟人家花言巧語,保證有借有還,保證讀的時候一定愛護書籍,不損傷別人的書。
但是光有花言巧語有時候也不行。
我記得當初我的一個鄰村的同學,他們家有一本當時的線裝本的《封神演義》,我為了借這本書,給他們家推磨。
我是幫人家推了很多的磨,才換來了讀書的機會。
因為得來不易,所以格外珍惜;因為付出了勞動,所以刻骨銘心。
后來,我有很多的書可以讀,我的書架上不斷有新書在更換,新書未讀,更新的書又來到了。
所以書越多,越不讀書,因為得來得太容易了。
所以當看到了書展上鋪天蓋地、琳瑯滿目的書的時候,我也在提醒自己,少寫點,寫好點,寫精一點……
否則,就是在浪費紙張、浪費資源,尤其是浪費別人的寶貴時間。
大概在我十五六歲的時候,我們家的一個鄰居,他讀過大學的中文系,在勞動的間隙,他經常給我講一些文壇的故事。
從那個時候,關于文學,關于夢想,就在我心里埋下了種子。
到了十七八歲的時候,發(fā)現當作家這個夢想實現起來太困難,首先就是沒有時間。
只有到了春節(jié)的兩三天,才是放假的時間。
春節(jié)一過,大家又立刻下地干活。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面,如果想要拿起筆來寫小說,寫詩歌,只能是一個夢想。
當時我就及時地調整我的夢想,想了一個比較容易實現的夢想,就是去當兵。
因為當兵到了部隊,業(yè)余的時間可以去讀書。
1976年2月,我終于實現了我人生中第一個夢想.
穿上了軍裝,當了兵。
到了軍隊后,我必須實事求是地說,我的文學夢開始發(fā)芽。
在部隊里面,到了星期六、星期天,可以不干活。
這一開始我都不適應。
后來慢慢有了這個習慣。
現在每周休息兩天,還覺得太少,春節(jié)放假七天,依然覺得太短。
最初的文學夢想很簡單,無非就是想把稿紙上的文字變成鉛字,印到報紙刊物上去。
我像當時的許多文學青年一樣,不停地寫作,不停地投稿.
而且專門撿地區(qū)以下的縣區(qū)級的小刊物上投稿。
我覺得這樣的門檻低一些,容易發(fā)表我這樣的文學愛好者的作品。
所以我看到報紙,先翻廣告版,因為報紙上的廣告版上,轉載了很多地方級小刊物的通信地址和聯絡方式,然后投稿。
所以想象一下,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很多郵遞員的郵包里,都裝著一大批我這樣的文學青年寫的、裝在大的牛皮紙袋里的稿件。
每當聽到往單位送報紙、送稿件的郵遞員的摩托車的聲音,我的心就開始怦怦亂跳。
我希望能收到一封來自編輯部的信。
但是我經常收到的,是我寄出去的用大信封裝著的原封不動郵回來的包。
一看到這樣的大信封,我心里就涼了半截,我知道這次投稿又失敗了。
回來以后,不死心,重新封好,又寄往另一家編輯部。
又過來幾天,又回來了,然后再繼續(xù)……
終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薄薄的信。
這封信就是河北保定一家刊物《蓮池》編輯部寄給我的,告訴我說這篇小說,很有文學基礎,請我到編輯部談一談。
我興奮得一夜沒睡著,我感覺到,終于要看到希望了。
第二天就坐上公交車,到那家刊物的編輯部。
一進那個編輯部,就發(fā)現里面生著煤球的爐子,每個編輯員的辦公桌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和一大摞比人頭還要高的稿件。
當時我就很感慨,我想這么多的稿件里,編輯發(fā)現了我的文章,并且要給我發(fā)表,多么不容易。
后來,終于在1981 年10月份,我的第一篇小說,《春夜雨霏霏》,變成了鉛字。
*摘自我的演講集《貧富與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