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如懿傳》之后周迅應(yīng)該演什么角色就讓各路觀眾操碎了心,好在《你好,之華》拍馬趕到了。
周迅的精靈氣息還在,文藝勁兒還在,但是她的角色同時也是張子楓的媽媽,兩個半大孩子的小姨,人到中年,有些鏡頭看起來不是完美無瑕的。
但是呢,到了中年,心里也是不死的少女,擦著藍(lán)色指甲油;
穿著最普通款式的羽絨服不用特地拗造型配手袋,但周迅裹在普通打扮里,也是周迅啊。
周迅如何找到40歲以后的戲路,答案好像也很簡單,找懂她的導(dǎo)演,拍好電影,如實(shí)捕捉她特有的歲月感,但她的靈動還是會演化成更好的樣子。
(△周迅和巖井俊二)
《你好,之華》里跟周迅一起獲得金馬提名的還有張子楓。17歲的她可越來越會演了。
張子楓的角色很重要,承上啟下,是周迅(之華)的女兒周颯然(然然),也要演年少時的之華。一個是現(xiàn)代社會里情竇初開的開朗然然,一個是回憶里那個暗戀男神鬼點(diǎn)子多多卻沒有得到愛的少女之華。
看過電影的觀眾應(yīng)該都記得,張子楓遞情書那一幕,特別真實(shí),就是情竇初開時笨拙的樣子。
之華的姐姐之南,是一個漂亮又優(yōu)秀,最耀眼的存在,成年之南在電影里是沒有形象的,只靠觀眾幻想,少女之南的扮演者是出生于2005年的鄧恩熙。
搜了一下她的資料才發(fā)現(xiàn)她比張子楓還小4歲,但演出了姐姐的感覺,也有那種漂亮女生的矜持和驕傲。
一開始很多人以為《你好,之華》是《情書》的翻拍版,不過看了片子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是情書概念但完全不一樣的故事?!赌愫茫A》跟《情書》在意味上有不少呼應(yīng)關(guān)系,青春、死亡、寫信,會被弄錯的兩個人,沒看過《情書》的觀眾不去考慮這些也沒關(guān)系。
整個風(fēng)格很巖井俊二,看似是小清新,講的話題并不輕松,周迅工作的圖書館太唯美了,感覺窗邊會站著柏原崇。
《你好,之華》的劇情很難用簡單的故事梗概來說清楚,如果非要總結(jié)的話,這跟《情書》一樣是從一個葬禮開始的故事。
姐姐之南離世后,妹妹之華(周迅)替姐姐去參加初中同學(xué)會,意外看到了自己喜歡過的男生尹川(秦昊),而他以前喜歡姐姐。之華用姐姐的名義給那個人寫信,對方回信到之南和之華的女兒那里,于是各種錯位的對話和回憶通過信件展開。
寫信這個行為在現(xiàn)代社會里幾乎不可能了。為了讓主角寫信,故事不得不在一開始就弄壞了女主角的手機(jī),再加上各種奇怪的心理,她一封封地往外投遞信件。
(以下內(nèi)容有輕微劇透)
很多人在看完這部電影后,會有個種疑問:片名叫《你好,之華》,但看起來女主明明是之南,所有人都在回憶她,追溯她,懷念她。
巖井俊二的解釋是:他也許還要用“之南”這個名字再拍一個電影。
但我是這么想的,這部電影不叫“之南”,恰恰是因為這不止是“一個早逝女子的一生”,而是用一對姐妹的人生當(dāng)引子來裝很多很多內(nèi)容。
《你好,之華》里有各種有趣的互文,回憶里上一代人的青春vs現(xiàn)在時空下這一代人的青春,死去的之南vs活著的之華,從老人到中年人到年輕人,大家都在寫信和表達(dá)。
尤其是之華和之南,這對互文關(guān)系很典型了。
之南是漂亮優(yōu)秀的女孩,被所有人愛著的女孩;之華是普通女孩,暗戀而不得的女孩。
我特別喜歡這一幕, 妹妹喜歡男生,卻非要問男生是不是喜歡姐姐,主動把姐姐介紹給對方,帶著驕傲幫姐姐摘下口罩讓男生看,我姐姐漂亮嗎。
人的感情,即便在很小很小的時候,都是很復(fù)雜的。之華有喜歡的男生,下意識地用自己最喜歡的姐姐來當(dāng)話題,男生連姐姐的全臉都沒見過,就被喚醒了好奇。
之華應(yīng)該是隱隱地覺得很自卑的,大家都會喜歡姐姐不喜歡我;不過這么優(yōu)秀的人是我姐姐,也是好開心的??墒俏夷?,我也是想喜歡他的,我可以嗎?
年輕的時候之華沒有得到愛,眼淚滾下來。隔著銀幕觀眾也能感覺到,天氣是冷的,眼淚是熱的。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之華有了愛自己的丈夫和懂事的女兒,姐姐都不在了,她還是忍不住想問那個跟姐姐談戀愛的男生,你還記得之華嗎,她不大引人注意的。
觀眾沒有想到,之南和之華的后半生是反過來的。
看似被所有幸運(yùn)眷顧的之南,就是因為太美麗太矚目而成了渣男下手的對象。英俊的男人(扮演者為胡歌)像掠奪戰(zhàn)利品一樣故意把她搶走再虐待。不停地打,打她的理由是,她的眼睛那么美,看到就想打?!澳请p眼睛仿佛在告訴我,我是個人渣?!?/p>
(△胡歌演這種渣男也是很合適了,只有長成胡歌這樣的渣男才有迷惑性。)
另一邊呢,普通女孩之華,十幾歲的時候沒有得到愛,后半生卻得到了很多很多,丈夫超愛她才會吃醋,吵架后會有甜蜜小把戲哄她,女兒懂事,父母在身邊,她幸福得像一種模板。
這是不是宿命呢?是不是那些更優(yōu)秀的女孩容易得到桃花運(yùn),因而容易被人渣盯上,普通的女孩子反而比較容易得到安穩(wěn)的幸福?
我想也不是這種意思。
之華和之南是雙生花也是命運(yùn)相連的同一個人。她們加在一起不是為了表示因果,而是命運(yùn)的無常和人生的脆弱。
我喜歡《你好,之華》是因為它的豐富性。
青春、愛情、死亡,小孩子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大家都被拉平了放在里面,年輕人的煩惱和中年人一樣厚重,老年人的快樂和年輕人一樣輕盈,因為生命是一樣的。
(△在《北西2》《相愛相親》里都有出色表現(xiàn)的吳彥姝奶奶還是演了一個少女心奶奶,奶奶的副線愛情也好好看)
生活里最悲慘痛苦的那一部分被克制地收起來,只用最小最輕的筆觸展示,因為克制而顯得更有力量。
同樣克制的是,有一些隱隱的深情也一筆帶過。
之華的女兒周颯然主動要求陪伴剛失去媽媽的表姐睦睦,那是怎么樣一種舉重若輕的成長呢?
之南和女兒被家暴,睦睦去跟小姨之華求救的時候,小小的之華是怎樣果斷勇敢地把姐姐救回家的?
秦昊演的尹川,按說是之南遇見了其他男人后疑情別戀拋棄了他,可是他從沒有恨。他不斷地回憶,寫信給她,盼望著跟她重逢,不管她嫁給誰變成了什么樣子。
跟“渣男”張超(胡歌)一起生活的紀(jì)宏(譚卓),只有一晃而過一點(diǎn)點(diǎn)戲份,她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她懷孕了很憔悴,她也會被胡歌打嗎,她愛胡歌嗎,她是不是悄悄探聽過這個人以前擁有過一個女神一樣的妻子?
很多問題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導(dǎo)演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比方說,之華為什么神差鬼使地冒充姐姐一直不解釋?
可能是不忍心公布死訊;可能是希望姐姐在大家的記憶里是開心生活著的;可能是想假裝姐姐去探究更多姐姐人生的奧秘。
還有,年輕時的愛慕,即便過去了也留下痕跡,之華可能也是想從尹川那里試探出點(diǎn)什么。又或者,拉著姐姐的名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種潛意識是之華一直改不過來的。之華對姐姐的依戀,電影里從來沒有正面寫過,但那種姐妹情一定是很強(qiáng)烈地存在著。
尹川(秦昊)有沒有喜歡過之華呢?
我覺得有的。映后訪談里我拿這個問題去問導(dǎo)演巖井俊二,他認(rèn)為,至少尹川享受過之華的喜歡。
以上這些問題,肯定不是三觀黨簡單粗暴的邏輯能解釋的。電影里很多細(xì)枝末節(jié)都可以拿出來反反復(fù)復(fù)地討論,這種解讀余地就會加強(qiáng)作品在情感上的價值。
巖井俊二拍的中國,是不是中國?
朋友圈里有兩派說法。
一派是覺得這個太文藝了不像中國的普通城市。
另一派是覺得太好了,明明就是大連的學(xué)校和小區(qū),還有中國特色的廣場舞,在巖井俊二的鏡頭里就不一樣了,這不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嗎?
但我想的是,我們內(nèi)陸導(dǎo)演一拍現(xiàn)代戲,就是北上廣CBD高樓大廈;而臺灣的張艾嘉以及更遠(yuǎn)的外國導(dǎo)演巖井俊二到了這里,都能把目光對準(zhǔn)普通人去拍。那種幾口人一起住,有親戚關(guān)系要處理的,下班要回家做飯的普通生活,但他們又提煉出了很不一樣的東西,這樣很好啊。
我提前半個月去看了這個電影。在這半個月當(dāng)中,每次有人問我,《你好,之華》好看嗎,哪里好看,我發(fā)現(xiàn)我都沒有辦法三言兩語講清楚我對它的喜歡,因為它細(xì)細(xì)綿綿豐富又內(nèi)斂,而且根本沒有答案。
對,“沒有答案”很重要。
日式故事講人生,就是不會給你答案和解決方案的,但是能在無解的人生里找出更獨(dú)特的角度。
例如反復(fù)糾結(jié)人是否應(yīng)該為夢想而活的《四重奏》到最后也沒有說出一個是或者否,它告訴你要感恩夢想。
而《你好,之華》是用各種互文的人生,會讓觀眾不自覺地去想:可以在故事里找到我自己啊,于是就這樣回首來時路,想去尋找自己和身邊朋友人生路徑的答案。
追溯姐姐之南的過去,只是女主角之華的一個愿望。而電影之所以叫《你好,之華》,也可以這樣想,這部電影是世界寫給普通女孩之華的一封信。
你好,親愛的之華。你以為自己普通,沒有得到過很多夢幻的愛,不夠優(yōu)秀,不夠漂亮??墒悄闫鋵?shí)那么與眾不同,那么努力,現(xiàn)在這么幸運(yùn)和幸福。你保護(hù)過姐姐,你還在繼續(xù)保護(hù)姐姐的孩子,保護(hù)所有人的愛,你做得很好。
(△很暖的一幕:之華帶著姐姐的孩子睡覺)
對于觀眾而言這也是一封信:你怎么長大的?你現(xiàn)在還好嗎?——答案還在你手里。
優(yōu)秀女孩和普通女孩,誰更容易得到幸福?
這個問題本身就錯了。沒有誰會更容易得到幸福。
在全片中不?;仨懙目此坪苡字傻漠厴I(yè)發(fā)言,有一個很讓人驚訝的結(jié)尾:“這個所有讓我們都平等、尊貴、閃耀的地方”。為什么電影里的中年人都在拼命去回憶初中時代?因為那段記憶里有平等、尊貴、閃耀。
如果我們非要給“幸?!闭乙粋€答案的話,找到這三個詞,可能會離幸福近一點(diǎn)點(diǎn)。
之華,很幸運(yùn)的在于,她就是在盡量做一個平等、尊貴和閃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