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在湖南游玩時，看到了許多在北方平日里難于看到的藤本植物或蔓生植物。所謂藤本植物或蔓生植物是很多的，常見的有藤、葛、蘿、凌霄、牽牛等等，有數(shù)十種。這些植物需要有依靠，如樹木或者山崖等，才能成長和發(fā)育的，它們并不像樹木那樣具有獨立存在的能力，需要攀附于其他而存在。
由此聯(lián)想到我國古典文學(xué)名著《紅樓夢》中所描寫的蘅蕪苑里的薜荔、靡蕪、藤蘿、杜蘅之類，以及在其中的薛寶釵來了。記得在到北京大觀園和上海大觀園游覽時，也曾有過類似的想法。同時也想起一些有關(guān)薛寶釵與藤蔓植物的評論來。這些評論極為有趣，明明是針對同一人物和相同的環(huán)境，由于切入的視角和觀點不同，竟然可以得出南轅北轍的結(jié)果來。正如釵黛之爭一樣，問題由來已久，但凡讀《紅樓夢》的人，大概都在心里有過權(quán)衡，取釵，還是取黛，不過是蘿卜青菜。但問題隨之而來，由于紅樓夢作者用筆的隱諱，也帶來了百年來難有結(jié)論的爭論。
下面簡述《紅樓夢》是怎樣描寫蘅蕪苑院子里以及屋內(nèi)的環(huán)境：
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墻，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墻而過。賈政道：“這一所房子無味的很。”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縫，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飄，或如金繩盤曲，或?qū)嵢舻ど?，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賈政不禁道：“有趣！只是不大認識?！庇械恼f：“是薜荔藤蘿?！辟Z政道：“薜荔藤蘿不得如此異香?！睂氂竦溃骸肮徊皇?。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茝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簦草，這一種是玉露藤，紅的自然是紫蕓，綠的定是青芷。想來《離騷》、《文選》等書上說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芮姜蕁的，也有叫作什么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樣的，又有叫什么綠荑的，還有叫什么丹椒、蘼蕪、風(fēng)連?！！?/span>
在紅樓夢中，蘅蕪苑位置是位于大觀園西北部，與大觀樓相近，有折帶朱欄板橋相通。院外一色水磨磚墻圍護著'清涼瓦舍'，大主山分脈穿墻而過。院內(nèi)有插天的大玲瓏山石和堆山，遍植名卉異草，垂檐繞柱，縈砌盤階；兩邊是抄手游廊，正房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
在紅樓夢中，以下的是眾人由外及內(nèi)對蘅蕪苑院子里以及屋內(nèi)環(huán)境的描寫，以及賈母對屋內(nèi)陳設(shè)的評論：
……賈母忙命攏岸，順著云步石梯上去，一同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jié)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shù)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嘆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shè)，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論，也沒想到，你們的東西自然在家里沒帶了來?！闭f著，命鴛鴦去取些古董來，又嗔著鳳姐兒：“不送些玩器來與你妹妹，這樣小器?！蓖醴蛉锁P姐兒等都笑回說：“他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來，他都退回去了。”薛姨媽也笑說：“他在家里也不大弄這些東西的?！辟Z母搖頭道：“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象；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里這樣素凈，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fā)該住馬圈去了。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精致的還了得呢。他們姊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不要很離了格兒。有現(xiàn)成的東西，為什么不擺？若很愛素凈，少幾樣倒使得。我最會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沒有這些閑心了。他們姊妹們也還學(xué)著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他們還不俗。如今讓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凈。我的梯己兩件，收到如今，沒給寶玉看見過，若經(jīng)了他的眼，也沒了?！闭f著叫過鴛鴦來，親吩咐道：“你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span>
“蘅蕪”，香草名，典出于晉代王嘉的《拾遺記》卷五：“（漢武）帝息于延涼室，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猶著衣枕，歷月不歇”。李夫人以美色和歌舞而受寵幸，早逝。她臨終前曾感慨地說：“夫人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李夫人歿后，漢武帝作悼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唐末徐寅《夢》詩曰：“文通毫管醒來異，武帝蘅蕪覺后香?！北徽J為和《紅樓夢》有些瓜葛的清初詞人納蘭性德的詞《沁園春·代悼亡》曰：“夢冷蘅蕪，卻望姍姍，是耶非耶？悵蘭膏漬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繡，空掩蟬紗?！?/span>
下面簡述兩種完全不同的評論：
先介紹正面的，有人認為：
很明顯，“蘅蕪”的典故出自于《拾遺記》中漢武帝與李夫人生離死別的悲劇故事。李夫人授漢武帝的“蘅蕪之香”應(yīng)即由此香草提煉之名香?？梢娎罴w為之題別號“蘅蕪君”之稱或有將薛寶釵比為帝王后妃之意。薛寶釵雍容華貴，如有可能選入宮中，則憑其智慧機謀，以其頑強地追求現(xiàn)實功利的精神和隨時俯仰的處世方式，必?zé)o堅不摧，無攻不克。然不可知的命運將她摒拒于皇宮之外送進了榮國府內(nèi)大觀園的蘅蕪苑中。
蘅蕪苑以滿栽藤蔓香草為其特色。在《蘅芷清芬》詩首聯(lián)即云：“蘅蕪滿凈苑,蘿薜助芬芳?！笨梢娭饕闹参锓N類是藤蘿、薜荔、杜蘅、蘼蕪。曹雪芹以此四種藤蔓香草為蘅蕪苑的自然背景，都有其隱含的象征薛寶釵性格的意義，并非無關(guān)重要的泛泛之筆。
藤蘿薜荔，這是兩種蔓生攀緣植物。據(jù)清初陳灝子《花鏡》卷五: 藤蘿一名女蘿，在木上者一名兔絲，在草上者。但其枝蔓軟弱，必須附物而長。其花黃赤如金，結(jié)實細而繁，冬則萎落。薜荔一名巴山虎。無根，可以緣木而生藤蔓，葉厚實而圓勁如木，四時不凋。在石曰石綾，在地曰地錦，在木曰長春。藤好敷巖石與墻上。紫花發(fā)后結(jié)實，上銳而下平，微似小蓮蓬，外青而內(nèi)瓤，滿腹皆細子。霜降后瓤紅而甘，鳥雀喜啄。
總之，這兩種攀緣植物的特點是：柔軟蔓生，依附他物（山石或樹木）蟠曲綿亙而上。由于它們的這種特性，古代詩人常常將它們比作依賴男性而上升的女子。顯然，紅樓夢作者也有以此象征薛寶釵性格某一側(cè)面的構(gòu)思。我們從小說的具體描寫中所見薛寶釵性格之穩(wěn)重和平、堅韌不拔，意圖通過婚姻勸導(dǎo)夫君“立身揚名”以實現(xiàn)自己“好風(fēng)頻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欲望，就是她這一性格特征的顯露。杜蘅和蘼蕪都是香草，又可合而稱為“蘅蕪”。借香草以喻美人本乃中國文學(xué)的傳統(tǒng)，所以紅樓夢作者就有了以它們來象征薛寶釵形象的構(gòu)想。
因此就有人這樣評論道：蘅蕪苑的外部環(huán)境，先是清談，再是繁花似錦、有趣，正如這里的主人寶釵的性格。初看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大家閨秀，走近了，時間長了，才發(fā)現(xiàn)她博學(xué)多才、心胸開闊、謙和寬容、與人為善，讓人不能不喜歡她。大觀園中從丫頭到小姐、在到王夫人、賈母等長輩，沒有不喜歡寶釵的，沒有不夸獎她好的，也沒有不愿意和她親近的。寶釵就猶如這些奇花異草，依靠自身的馥郁香氣，引起人們的注意與喜愛。
再介紹反面的，有人這樣認為：
在自然界中，依靠別的樹木或山石成長和發(fā)育的藤本植物或者蔓生植物很多，有數(shù)十種之多。它們自己并無獨立能力，?？颗首e的東西而生存。它們都有一套死死纏住的本領(lǐng)，以致被它們附著的樹木，不可能不受到損傷，甚至活活地被絞死。在人類社會中，這樣的人也有的是。紅樓夢里所描寫的薛寶釵就有這樣的特色，她就像那些攀龍附鳳的藤蔓植物一樣，隨彎就圓，在社會環(huán)境中八面玲瓏，世故圓滑，以求取自身的利益和生存。
她在可以應(yīng)選為“才人”的時候，便趕到京城里去準備應(yīng)選，意圖是跨進皇宮，攀龍附鳳。后來這個目的落空了，便利用親戚關(guān)系，緊緊地纏在堂堂榮國府這棵大樹上。她利用與王夫人的親屬關(guān)系，進入大觀園，混在賈家的媳婦、孫女兒里面，天天在賈母和賈政夫婦跟前晨昏定省，百般趨奉。
她使出柔情蜜意，死乞白賴地纏住賈寶玉，想爬上寶二奶奶的寶座。比如就有這樣的評論：有杜若、蘅蕪、苣蘭、金葛……無一不是藤蔓植物。這些牽藤引蔓植物垂檐繞柱象征著薛寶釵向上爬；穿繞山石象征著她控制著賈寶玉。這和她與襲人研究“用金線配著黑珠兒線，打成絡(luò)子”，把通靈寶玉絡(luò)上一樣，都是禁錮賈寶玉的象征。
她還捏造出一段有關(guān)她的飾物——金鎖的神話來，想以此聳人聽聞，把她看作寶玉天造地沒的配偶。甚至在她以詠絮為題而寫的詞中，也不知羞恥地大唱“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寶玉病時，她打發(fā)自己的貼身侍婢鶯兒去給他打絲線，并自作主張地要用這些絲線來結(jié)成個網(wǎng)，絡(luò)住寶玉那塊比命還要緊的通靈寶玉，更十分露骨地暴露了她的處心積慮?！鹊取?/span>
有觀點認為：紅樓夢作者顯然決定把她劃入了藤本或者蔓生植物式的一類婦女中去的。大觀園里那么多的亭臺樓閣，處處花木茂盛，一片青蔥，獨有薛寶釵住的蘅蕪院，卻不見一枝樹，前后盡種著些薜荔、靡蕪、藤蘿、杜蘅之類，攀滿墻頭垣角。說到《紅樓夢》中所描寫的蘅蕪苑的藤蔓植物，可謂是堪稱夠“奇異”的。諸如：清葛、金簦草、玉露藤、紫蕓、青芷等，就連賈政等一干人也不能盡識之。所以說，滿栽藤蔓香草是蘅蕪苑的植物特色。這是作者描寫薛寶釵的畫龍點睛之筆。就象作者寫林黛玉所住的瀟湘館，里里外外遍種著許多四季青綠，傲雪凌霜，氣節(jié)高風(fēng)、昂然挺立的翠竹一樣！
小編想說的是：無論是正面的反面的評論，都無法改變紅樓夢原著的描寫，因為原著的文字就在那里，是無法也不能改變的。就蘅蕪院中的藤蔓香草植物來說，不管原著的文字所描寫的是寫實的還是虛寫的，寫實的如：薜荔、藤蘿等，這些藤蔓植物今日我們尚可看到。虛寫的如：金簦草、玉露藤等，而這些藤蔓植物今日我們就難于看到了。
因此，不管是正面的反面的評論，都只是某個讀者或者某些讀者，從各自的視角和方法觀點出發(fā)，所得出的結(jié)果。他們應(yīng)該沒有對錯之分的，但可以有高低之分，而且也只能說是其視角和方法觀點的不同。
正如脂硯齋所言：“摹一人，一人必到紙上活見。”縱觀整個紅樓夢，作者刻畫人物性格特征所使用的手法是如此神奇多變，力透紙背，借用此言改造之為“摹一人，一法必可文中活現(xiàn)?！边@種方法才是后人必須學(xué)習(xí)和繼承的。
前段時間，我們夫婦二人赴湖南游玩。一行有同學(xué)，有朋友，玩的十分盡興。特別是湖南益陽的老同學(xué)陳大哥，在益陽給予我們很好的接待，再次表示感謝。同學(xué)裴先生夫婦為整個行程做了周密安排和精心組織，朋友丁先生夫婦也出力不少，借此小文一并謝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