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前，也是這煙花三月、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我跟同學(xué)們響應(yīng)黨的號召，插隊來到河北晉州的河頭村。
當(dāng)我們第一次走進(jìn)這花的世界，就被眼前這一片花的海洋震憾了！
遠(yuǎn)望鋪天蓋地天地一色，近看花團(tuán)錦簇一片潔白，斑駁的老樹萌發(fā)的新枝還沒有長出葉片，孕育了一冬的花苞，轉(zhuǎn)眼就被春風(fēng)吹開了潔白的梨花，爭先恐后的竟相綻放。
這就是河北省晉縣河頭村的梨樹園，晉州號稱梨之鄉(xiāng)，這里的梨名氣很大，品種多，水份大，又甜又酥、遠(yuǎn)銷海外。
我們第一次看到開的如此狂野、如此動人心魄的梨花時，都被這浩浩蕩蕩如海似浪的梨花驚呆了！
“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本是形容冬雪飄飛的詩句，今天我們看到的確是真實的梨花，淡淡的香氣迷漫著嗅覺，空氣中散發(fā)著醉人的清香，花開時不是一朵朵的，而是一簇簇、一串串、一群群的，昨天還是滿枝的花苞，一夜間就爭先恐后噴了個漫天飛舞。
每一朵花的潔白都有一個故事，每一朵花的多情都是一世的浪漫，前世今生幾度輪回，就等今日的浩蕩怒放！
果樹的花期很短暫，我們要趕在花謝之前給花授粉，好讓它在秋天結(jié)出最好的果實，提前采來的花蕊早就做好了花粉，我們用小玻璃瓶裝好，用毛筆蘸著花粉一朵一朵的點著。
這是個辛苦活，要站到樹叉上，保持著平衡，一站就是一天，有時還要爬到很高的樹梢上，人站立于花叢之中，一下一下的點著花蕊，不知人是畫中景？還是人在描著畫，那人、那花、那景，花不醉人人自醉了。
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在贊美白海棠時曾說到：“借得梨蕊三分白，偷來梅花一縷魂”，當(dāng)我們真正面對著雪白的梨花時才發(fā)現(xiàn)，梨花的蕊其實并不是白的，而是淡淡的淺黃色。隨著花的老去快要枯萎時，幾點鵝黃會更深一些，莫非黛玉只顧了憐花惜玉，竟讓淚水模糊了眼睛？
一場春雨過后，溫潤的風(fēng)拂過梨園，滿眼芳菲抖落了一地的雪白，詩人韓愈曾說過一句“唯解漫天做雪飛”不正是當(dāng)下這花的精靈真實再現(xiàn)嗎？
花的使命就在這短短的幾天中完成了，那余香卻久久不肯散去，隨之冒出的綠葉瞬間就青出了一場煙雨，層層翠綠，隨風(fēng)翻飛，葉片中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那大大小小如珠似玉的果實晶瑩碧透，掛滿了樹梢。
為了保證果實的優(yōu)良，也怕累壞了這些梨樹，我們還要進(jìn)行疏果，將一些發(fā)育不好的、長的太密的果子摘掉一些，看著地下撒落一片的果實，不知是心痛還是不忍。
對一棵樹來說，一粒小小的果實是萬分之一，對一粒果實來說，它就是唯一，在生命剛剛開始時它便走完了一生，在大自然中，任何物種不都是這樣代代繁衍優(yōu)勝劣汰嗎？隨后的日子便是澆水打藥等待收獲了。
河頭村的梨有好幾個品種，雪花梨肉質(zhì)稍粗但糖分很多，吃過梨后手上的汁很黏的，一個梨可長到一斤多，鴨梨的皮很薄，果肉細(xì)膩，但梨中間的核有些酸，還有面梨，香水梨等。
梨的藥用價值也很不錯呢，利肺止咳潤燥解酒，每到有人上火嗓子疼，煮一鍋梨水喝下去或直接吃上兩個清涼的梨，就會好了一大半，每到男人們喝酒時，梨是必備解酒的東西。
那時是計劃經(jīng)濟(jì)時期，梨的主要銷路都是走的外貿(mào)單子，我們自己回家時可買點帶回去，那時的價格現(xiàn)在說來沒有人會相信，一級出口梨一角二分錢一斤，普通梨只有八分錢一斤，就是這樣，那一園子的梨也養(yǎng)活了一村的老百姓。
四里八鄉(xiāng)的知青們都羨慕我們，能落戶在有花香有果樹的村子里真是我們的幸運，能在果園里享受著美景美味，收獲著快樂我們很知足了。
收獲總是令人期待的，每天看著果實由青變黃、由小變大，忍不住時便摘一個嘗嘗，除了滿嘴的酸澀就是大家露出的壞笑了，成熟便在這辛苦的勞作和期待中來到了。
金秋時節(jié)，經(jīng)歷了陽光雨露的滋潤，每棵樹上都果實累累，壓得樹枝彎彎的低著頭，那黃中透著青的梨就像排著隊等候在樹上。
在一個秋陽明麗的早晨大家都來的很早，聽得生產(chǎn)隊長肖小領(lǐng)一聲令下，“開始卸梨！”只這一個“卸”字，我們就已感受到這個工程之大了。
知青們是第一次參加卸梨，既興奮又好奇，學(xué)著老鄉(xiāng)們的樣子，左手提籃右手摘梨，摘的時候是不能直接揪下來的，要用手托住再摘下，這樣才不會傷了梨的把，易于存放。
長在高處的梨要兩個人的配合，一人站在樹上，摘下后扔給樹下的人，那種勞動中形成的默契，一招一式、一呼一應(yīng)，還有其它樹上不時飄來的一陣陣歌聲和嘻笑聲，讓我們驚奇的以為是參與著一場文藝表演。
中午休息時，看到地下、車上、筐里、簍里，紙箱里，只要能看到的地方除了梨還是梨。
吃過帶來的飯，躺在樹下，九月的季節(jié)秋高氣爽，陽光照著這青黃一片豐收的景象，也照著我們喜悅的笑臉，聞著空氣中的清香，挑一個大點的梨，咬一口滿嘴甘洌，那份愜意、那份滿足，一直刻在我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就是河頭村卸梨的場景，我們就沉醉在這收獲的喜悅里了。
收獲大概要進(jìn)行一周的時間，然后一個個的分類包紙裝箱，出口的隨之運到火車站，內(nèi)銷的則要等到冬天，放了一冬的梨顏色會變的金黃，成份也會因糖化而變的更加甘甜。
村里的冷庫很大，常年保持恒溫， 這個冷庫就是全村主要的經(jīng)濟(jì)來源，在那個計劃經(jīng)濟(jì)時期，有這些可變現(xiàn)的果樹，讓老鄉(xiāng)們都得到了實惠，這些果樹就是村里的無價之寶。
追溯歷史，村里人們種植果樹已有幾百年了，晉州的土地松軟細(xì)白、透氣吸水，最適合種植梨樹，在梨園的西南面，有十八棵近三百年歷史的梨樹，粗短的樹干、像龍爪一樣的枝杈斑痕累累，那種蒼老剛勁就像一棵不老松，開花時震憾的風(fēng)姿，更像是一樹風(fēng)韻猶存的的干枝梅。！
產(chǎn)量最高時一棵樹就可摘幾千斤梨，它在歷經(jīng)了三百年的風(fēng)霜雪雨肆虐，三百年的戰(zhàn)火硝煙摧殘，仍能春天繁花似錦，秋天碩果累累。
產(chǎn)量最高時一棵樹就可摘幾千斤梨，它在歷經(jīng)了三百年的風(fēng)霜雪雨肆虐，三百年的戰(zhàn)火硝煙摧殘，仍能春天繁花似錦，秋天碩果累累。
記得我們每走到那十八棵大樹下，老隊長都撫摸著斑駁的樹干給我講這些大樹的歷史，就像在講家庭里的一個成員，在講河頭村的歷史。
是啊！這些無言的梨樹除了給鄉(xiāng)親們帶來了生存的保障，更是一位時間老人，見證了這個村幾百年來的興衰和榮辱，見證了萬家燈火的喜怒與哀樂。
如今十八棵大樹不在了，多年前在優(yōu)化品種時走完了它的一生，近幾年我們每一次回村，都提起這十八棵大樹，我們懷念那甘甜可口的梨，更懷念那些跟我們朝夕相處幾年的老梨樹，那是我們生命旅途中的一次邂逅，一個驛站，一段歷史。
“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fā)舊時花”，如今我們早已回城，但我們還是常來看看，那片花海依舊，那些梨樹依舊，只是又多種了很多果樹。
每到煙花三月，春風(fēng)拂柳，桃花紅，梨花白，李子花嬌小秀麗，就連山楂樹也跟著湊熱鬧，噴了一樹的花朵。
當(dāng)清晨露重的時侯，那滿含露珠的花苞，朵朵含情，等那一縷陽光照進(jìn)園子，萬道金光灑滿大地，鋪天蓋地的花兒剎那間都放下了羞澀，竟斗芳菲。
此時，我們靜靜的站在梨樹下，獨享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花開的律動、花開的聲音、這些震憾于心的美妙，讓我們一直懷念至今。
河頭村，讓我們再次相約在梨花開放的季節(jié)吧。
2020年4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