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雷了，彭小稀。
這是這個春天的第一場雷雨，它使我又一次想起了你。
還記得五年級的那場下午一點半的雷雨嗎？那次的雷聲真嚇人，好像真的像我阿婆說的那樣，雷公下來抓人了。很多同學都不敢往簡陋的窗戶旁湊，就像害怕遷怒雷公而讓懲罰波及自己一樣。
那天中午你洗了頭，頭發(fā)散著。你一個人站在中間那個沒有玻璃的窗戶前，好像真的能看到惡人受到懲處，一動不動。風夾著雨沫吹著你的頭發(fā)，有點狂虐。可你的表情依然堅毅，絲毫不變。
我在側面看到你眼神中的不屑，以及對電閃雷鳴的無所畏懼。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女孩和別人的不一樣，也是我第一次感覺，十一歲的彭小稀的內(nèi)心似乎比我們符合的要多得多，重的多。
后來升入初中，我居然和你同班，這著實讓我疑惑了許久。全鄉(xiāng)的學生加在一起又被分到不同學校的不同班級，而著同校同班的概率究竟是多少，我怎么也算不好。但我知道，那會是一個分子很小而分母很大的數(shù)字。
你依然寡言，只是和座位周圍的人來往。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全班近百人，卻沒有一個像樣的活動可以讓你接觸更多的同窗。偶爾，你也會大笑，和周圍的人合起來整別人，甚至串通起來糊弄老師。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冷酷的人，你也會希望每天都有可以讓自己高興起來的人或事出現(xiàn)。
坐在教室后面的我，常這樣想。
從那個時候開始，你的多愁善感和寡言已經(jīng)在稿紙上展現(xiàn)出雛形了。仿佛你經(jīng)常埋頭默讀的那些文字，最終經(jīng)過你大腦的去劣存優(yōu)而得的精華，只有這一種方式能讓人看到它的存在。而它也總是在你的重新拆分組合之后，變得更加耀人奪目。
那時候我最討厭說明文，明明三兩句就可以說完的一個東西，必須要求寫足八百字。而你的說明文，總是在老師當作范文在課上讀時讓我明白，原來說明文是可以這樣神奇，神奇得把一個你從未見過的東西，描述得像跟你天長地久了許久。
彭小稀，這使我后來一看到說明書之類的東西，就會想起老師讀你作文時，你低著頭的背影，寵辱不驚得讓人心疼。
考高中的時候，我沒有想過老天依然能讓我命中那個分母更大的概率?？墒?，我還是又一次見到了你，在太陽很大曬得籃球場一股塑膠味的中午，一扭頭看到你在沒有人的田徑跑道上，一圈一圈的走。
陽光刺眼，而你在偌大的田徑場的襯托下，那么微小，就像緩緩的走在我的心上，腳步單一卻久違般的熟悉。我看著你，心里說，又見面了，彭小稀，你好嗎？
近萬人的高中，總是讓人有滴水融入大海般的感覺，微塵般的渺小。我知道你的人緣并不差，但是你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覺得即使這樣，孤單這個詞并不適合你。好像與你，寂寞是一種享受。
高中的?？k得真好。每一期都開始看到你的名字，出現(xiàn)在目錄上。不過不知道是你看到的世界變了顏色，還是你寫作的技巧日新月異。你的文字開始華麗，而文字之外充滿著憂傷。
有一篇《課后》，你寫到：總是坐在空蕩蕩的教室的后排，看著一堆堆的課本，滿滿的書桌。感覺自己的十六歲就要轉瞬即逝了，聽到歲月在身上烙印的聲音，卻無法制止。想哭。
當看到“想哭”的時候，我的心是真的疼了一下。我知道，你能寫下想哭，就說明你已經(jīng)哭過很多次了，只是從未讓別人看到。你總是刻意隱瞞自己的無助和脆弱，總是佯裝堅強故作灑脫。
在你的文章里，總是出現(xiàn)籃球，好像只有籃球陪伴在十六七的年華?？墒俏覅s從來沒有在籃球場看到過你，也從未在你身邊看到一個像是打籃球的男生。那時候我經(jīng)常在想的一個問題是，你是怎樣了解的籃球，現(xiàn)在想想，那么多旁人看不到的哀傷和喜悅，都被你寫進了文章里，應該沒有一件東西是你無法了解的吧。
只有一次，我在籃球場上看到了你，以你對手班的球員的身份。說實話，我看到你也在線外看這場比賽，真有臨時退場的想法，可是轉念一想，這可能是唯一一次能讓你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機會。事實證明，這真的是唯一的一次。即使，你并沒有因此而熟識我。
當你的名字開始在校園里人盡皆知，你的人還是那么低調(diào)和獨立。我常暗自竊喜，因為我總以為除了你班上的人之外，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就是彭小稀。就好像知道了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一樣，欣喜異常。
那天，你在周一的全校例會上作為學生代表發(fā)言，沒有發(fā)言稿，只是看著臺下的幾千學生張口而來，眼神依然堅毅而冷靜。我聽見很多人低聲說，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彭小稀。我沒有秘密喪失的沮喪，而是很自豪的在心里說，對，這就是彭小稀，我認識了很久的彭小稀。
很奇怪，我總是在人頭濟濟的校園里，一眼就認出你的背影。有時候拿著剛從圖書角借來的書，有時候吃著校門口獨有的牛肉餅，有時候抬頭望著有各種形狀云彩的天。好像只要你愿意駐足，任何事物都能成為你想要的風格。
時間過的很快，三年的高中一晃就過去了。高考后我看到你依然一個人進出校門口的書店，像往常一樣和老板開著玩笑，隨手翻閱著新出的雜志。我還看到你出書店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書店的橫匾，大概在心里跟它說了聲再見吧。彭小稀，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跟你說的再見，我想老天不可能再讓我中一次獎了，因為奇跡如果經(jīng)常出現(xiàn)就不能叫做奇跡了。
再后來……我進了現(xiàn)在的大學，而你，似乎在我的世界憑空消失了一樣。
彭小稀，我現(xiàn)在有女朋友了。她應該跟你差不多，獨立但不孤傲，憂傷但不陰暗。這里用應該，是因為這都是我的推測。我從未走近你，溫暖你。雖然，我一直都注視著你，雖然我一直知道你是那么的需要一個擁抱。
后來我常想，在那個最美好的年紀，任何莽撞和懵懂都能成為最美麗的回憶?？墒菫槭裁次覜]有選擇走近你，只是遙遠的觀望，并且持續(xù)了七年?？赡芤驗槲业哪懬樱驗槲覀冇肋h都無法知道，有一天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xiàn)而擾亂了某個人的生活，打破了某個人慣有的姿態(tài)，因而不經(jīng)意的傷害她，或者被傷害。
如果不確定會有完滿的結局，那故事又何必選擇開始呢。
我想，如果征求你的意見，你也會這么說的。是么，彭小稀？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說。你父親在我們上小學的時候去世的事，我一直都知道。雖然你從未在班上表現(xiàn)出半分的怯懦和悲憐，從未因此而自覺低人一等?？墒悄銋s那么明顯的給自己和別人中間砌了一堵墻。一堵足以彰顯你的快樂的墻。你一面拼命渲染自己表面的快樂，一面自虐地膨脹那堵墻后你內(nèi)心的脆弱和絕望。日復一日。
這些我都知道，因為我注意到每次喧鬧過后你獨自一人的落寞。似乎，只有你一個人能真正的體會到一切喧嘩過后的寧靜。
別再悲傷了彭小稀，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可能那七年的觀望和注視，不僅僅是老天對我的眷顧，也是你父親冥冥中對你的殷切注目。
還記得嗎，你曾經(jīng)寫下：
誰說過，幸福只是瞬間，只是因為沒有被忘卻，所以才稱得上永遠。
所以彭小稀，你一定要好好的?；蛟S有一天我會突然出現(xiàn)，檢驗你是否過的幸福。那些發(fā)生過的，沒有人會真正的遺忘。最起碼還有我，總是在回頭遙望。
因為我沒有忘卻，也不會忘卻，所以希望你能夠幸福，永遠的幸福。
彭小稀，雷聲停了，下雨了。你在文章里說過，你最喜歡雨天，因為它似乎是老天看到了某個人的委屈，要為她沖刷所有憂愁的方式。
不知道這場雨你能不能看到，不知道它能不能把你的一些憂傷趕跑。
安好。我親愛的，彭小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