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為什么壯志難酬?很多人認為,是因為奸臣的讒毀、君主的昏聵。聯(lián)系廉頗一生的行跡,我以為,這種看法有失偏頗。
在戰(zhàn)場上,廉頗很會用腦子,仗打的穩(wěn)健、靈活,但在官場上可就差遠了,辦事,想怎么辦就怎么辦;說話,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廉頗的“負荊請罪”,使廉頗獲得了勇于悔過的美譽,為人們所津津樂道,殊不知,在那美譽的后面,廉頗早已經(jīng)種下了命運多舛的禍根。藺相如戳穿了秦昭王用十五城換取趙國和氏璧的騙局,完璧歸趙后,被趙惠文王賜予上大夫,級別僅在卿下,已經(jīng)不低了,可這時候的廉頗并沒有提出異議。澠池會上,藺相如以自己的大智大勇為趙惠文王爭得了面子,維護了趙國的尊嚴,回來后趙惠文王拜藺相如為上卿,可謂實至名歸,這時候的廉頗,怨氣、牢騷卻來了。為什么呢?原因很簡單,上大夫的這個官職,級別盡管已經(jīng)不低,卻沒有廉頗的高,而上卿這個級別卻在廉頗之上,他容不得別人比他強,至于別人的功有多大,該不該論功行賞,并不是他關心的。
他這樣說到:“我身為將軍,有攻城野戰(zhàn)之大功,而藺相如只不過動動口舌,立了點兒功,位置竟然比我高,況且他的出身低賤,實在叫我感到難堪,不能忍受坐在他的下首。”滿腔的憤憤不平,于是三番五次羞辱藺相如。弱國無外交,但面對強大的秦國,藺相如維護了趙國的尊嚴,這樣的功勞,我以為和攻城略地獲得了多少座城邑,完全可以相媲美,甚至在其上。而且,退一步說,就算藺相如的級別提的有些過格了,可那畢竟是國君的決定,打狗看主人,你廉頗羞辱藺相如,不也等于變相反對國君的決定、羞辱了國君嗎?如此毫無顧忌地羞辱國君寵信、提拔的人,這和直接向國君叫板,有什么區(qū)別?這真應了那樣的一句話:看見過耍牛逼的人,沒看見過這么耍牛逼的人。雖然最后藺相如原諒了廉頗,兩個人還成了刎頸之交,但是,趙惠文王原諒廉頗了嗎?即便原諒了,我以為,趙惠文王的心里也結了個疙瘩。
趙惠文王和藺相如赴澠池會的時候,廉頗送別,在國境分手的時候,很出人意料地,他竟然這樣對趙惠文王提議到:“陛下這一去,估計連會期加行程,總共不會超過三十天,如果三十天您還不回來,請答應立太子為王,以斷絕秦國要挾的企圖?!倍嗯5奶嶙h啊,每讀史至此,我都免不了在心里這么贊嘆:廉頗大人,真牛!廉頗的提議,動機或許是善良的,我相信很多人也都會這么認為,廉頗并沒有什么其他的私心雜念,他是為國家命運著想,問題的關鍵是,趙惠文王也是這么認為嗎?同樣的問題,有的人可以說,有的人卻不可以說;同樣的問題,有的人說出來很有分量,有的人說出來一文不值;同樣的問題,有的人說出來,錯的可能成了對的,有的人說出來,對的可能變成了錯的。這就是官場。
中國的封建王朝,特別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諸侯國,弒君現(xiàn)象層出不窮。圍繞政治權力的紛爭,歷來是君主們最頭疼,當然也是敏感、最注重的核心問題。趙惠文王應秦昭王的邀請,前往澠池,按照慣例,即便通常的出行,一般情況下君主也應該對國家的一些事務作出安排,何況在趙惠文王看來這是一次兇多吉少的會盟呢!所以,我以為,連廉頗都想到了的這個敏感的問題,趙惠文王也應該想過,只不過他沒有說出來,也不愿說出來。連國君自己都沒有說、也不愿意說的問題,一些人避之唯恐不及,更別說提出來了,可廉頗居然提出來了,一點都沒在乎、一點都不忌諱,而且提的那么具體,提的那么咄咄逼人,簡直就是強加于人(準確地說是強加于君),不容得你不點頭。趙惠文王雖然點頭了,心里能舒服嗎?澠池會后,趙惠文王一舉提拔藺相如為上卿,有沒有壓制、敲打廉頗的心理呢?我以為,不排除這個可能。
著名的長平之戰(zhàn),廉頗被迫交出指揮權,原因似乎很簡單:因為秦國的反間,趙孝成王輕信。但細一想來,一個為趙國立下那么多戰(zhàn)功、服務了父子兩代君王的大將,可以說是久經(jīng)考驗的人,趙孝成王怎么就那么輕信了秦國的反間了呢?這里面,顯然有廉頗自身的原因。不難設想,作為趙國的“高級干部”,如果廉頗平時在官場上為人處事,不是那么鋒芒畢露、自以為是,能給秦國以反間的可乘之機嗎?如果廉頗平時在官場上,也能像在戰(zhàn)場上那樣穩(wěn)健一點、靈活一些,趙孝成王就算再一意孤行,能那么就輕信嗎?趙孝成王之所以頂著那么多人的反對意見,包括趙括的母親還有藺相如的意見,鐵了心似的任用趙括,給人的感覺是,只要能把廉頗撤掉,誰去當那個指揮官都可以,這一點,應該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至少是一種催化劑。趙孝成王對廉頗日積月累的反感,終于逮住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借著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得到了名正言順的宣泄。
趙孝成王死后,趙悼襄王一上臺,就作出了一項決定:起用樂乘代替廉頗。趙悼襄王為什么要罷免廉頗?我的理解,一是廉頗資格太老了,而且居功自傲、桀驁不馴,難以駕馭;二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起用自己喜歡的人,也在情理之中。但廉頗不干了,他的反應,實在出乎人們的想象:怒不可竭的他,采取了十分偏激的行為,攻擊樂乘。怎么攻擊的呢?史料語焉不詳,但想必比羞辱藺相如的那一次厲害,以至于樂乘不得不離職出走,廉頗自己也出奔到了魏國,別人沒得到好兒,自己也沒撿著什么便宜。趙悼襄王的決定,客觀地說,確實顯的不夠公正,廉頗畢竟有功于趙國,這件事他滿可以處理的穩(wěn)妥一些,至少能讓廉頗接受,但廉頗的行為,也實在不值得稱道;辱罵和武力有時候或許能解決一些問題,但并不能在所有的時候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何況,你還是人家手底下聽使喚的人呢?
廉頗跑到魏國后不久,因為趙國乏將,趙悼襄王于是又作出了一個決定:召回廉頗。對于這個決定,廉頗顯得非常興奮,為了證明自己體質強健,還可以繼續(xù)帶兵打仗,在趙悼襄王派去考察的使臣面前,又是被甲上馬,又是吃飯吃肉,好一頓表現(xiàn)和忙乎。其實,趙悼襄王考察廉頗“尚可用否”——能不能用,這樣的考察,我的理解,絕不僅僅是考察廉頗的體質能不能用,更重要的是要考察廉頗的“性情”能不能用。廉頗顯然沒有領會趙悼襄王的真實意圖,結果弄巧成拙,授人以“一飯三矢”的口實。不過,從廉頗的表現(xiàn)中,我們確實不難看出,經(jīng)過“背井離鄉(xiāng)”的磨礪,廉頗還是那么逞強好勝、還是那么好表現(xiàn)自我,還是從前那個秉性。所以,我以為,即便沒有“一飯三矢”這個理由,趙悼襄王也未必就會用他,說他老了,只不過順水推舟的一種托辭罷了。
廉頗在魏國,一直沒有受到信用,后來到了楚國,也沒有什么建樹,這從另一個角度恰恰說明:廉頗的壯志難酬,不僅僅是因為奸臣的讒毀、君主的昏聵,更有其“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深刻的自身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