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教師有多大的職業(yè)發(fā)展空間
霍軍
這兒不談終極意義，也不談人生價值。這兒想說說一般價值，比如，收入，社會地位等。
話頭來自甘肅省的中小學正高級職稱。今年我們很熱鬧——中小學教師終于要和大學教師、醫(yī)生、工程師、畜牧師、農(nóng)藝師一樣，可能有個“教授”頭銜了?；镜恼f法是，2012年底就要在甘肅蘭州酒泉兩地開始試點評定。
這個消息早在五年前我就知道了。去年四月上了甘肅各個報紙。聽說一些省份已經(jīng)評了。甘肅落后了，甘肅一直落后，如果物價也落后，就差不多。所以想來全省中小學教師心理還算平穩(wěn)。想來這樣的政策有助于發(fā)展教育。
但是，離2012年還有不到一星期，沒有動靜！
那就等下一年吧。這一等，等出了我的一些想法。
君子固窮，這個準備早就有了。
談錢很俗，這個觀念領導二三十年前就教育我了，也懂得很。
人的價值不是拿錢來衡量的，我讀的像樣一點的書上都這么說。我相信，我是個書生，教師都是。
沒有錢，但我們有學生和課堂。這一個信念說起來似乎境界至高，可是我和甘肅省所有中小學教師早達到了，不然在那個除了師生對話的高級樂趣外幾乎沒別的好處的講臺上，我不會一站三十多年。如果誰想懷疑這個，我請他來站三十年，好站我的上風?！@可不是玩兒的，沒點兒癡勁兒或者是精神勝利法，幾乎做不到——我所認識的有點本事的兄弟們，幾乎全都改行了。今天承認了吧：我沒本事，所以誤落教室里，一站三十年。
今天不再談這些大話，因為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要問：中小學教師有多大職業(yè)發(fā)展空間？
上世紀八十年代恢復專業(yè)技術人員職稱以來，至今已經(jīng)三十多年。我九七年升副高級職稱，至今十五年了，再沒挪過窩。前幾年有書本道理武裝自己，生生瞧不上各行各業(yè)，以為手握書卷還拿國家工資，沒有比這更美的差事了。
可這幾年備受打擊：
一則，頂著個中學教師名頭，在各行各業(yè)間，地位高不了。這沒什么，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天地之間唯我獨尊，干什么不重要，怎么干才重要。上帝讓萬民各從其業(yè)，人們天生就有高低貴賤，沒辦法；但是上帝給人們的體驗能力是一樣的，因此眾生平等。這個道理沒問題。但是，必須承認，與很多能夠拿權、掌握物資、掌握人脈的行當比，中小學教師什么也不是。當然，如果刻意把孩子們排個座位、當個班干部那樣的事情也拿來跟“社會上”許多無權無勢而又崇拜各種權力的人們做交易，也可以尋點小租。但是，這個太下作，幾乎否定了我們這個行當?shù)娜績r值，所以絕大多數(shù)教師根本不屑為之。
因此，淡泊自甘吧，清貧自首吧，保持自尊吧。
很難，因為你的行當沒有天生的優(yōu)勢。不能總給自己當班主任，當大話連連的政委。
二則，差距很明顯地出來了——與您同時評上副高級職稱的大學里的同學們，早就是正高級教授、研究員了，工資一下子竄出去上千塊。更不要說博導、動輒十來萬幾十萬的國家科研經(jīng)費，等等。你個中小教師，不搞科研不行，沒地位沒成績；搞吧，自己玩票兒，自己抽時間熬文章，自己掏腰包申請課題，自己花錢申請鑒定。說到底有點兒像自己玩自己。與很多很多我的同行們對真理的探求、或在課堂上得到的師生對話的樂趣，不想般配。也不配去比方。我說的是現(xiàn)實利益，不是終極追求。再者，比你小十歲左右的小字輩，因為在大學里，研究所里，醫(yī)院里，畜牧站里，報社里，電視臺里，現(xiàn)在也教授了，博導了。而你，還是副高。你封頂了，你折騰什么？
三則，跟你呆在機關的同學比，人家五年前就正處級了?，F(xiàn)在大家心知肚明——副高級基本上跟副處級拉平，正高級與正處級差相仿佛。但是，副處正處，是公家的人，很多好處是三公買單，對吧？而且，幾乎都去了美洲和歐洲，這個，黨的光輝照耀，暫時照不到中小學的旮旯拐角，沒治！還有，正處副處，可以坐公家車了，你副高級中小學教師，買了車自己長了臉?？墒亲约杭佑腿グ?。所以還是別買車，別拿自己的血汗錢當油燒。
這些是初步感想。不科學。
我一想這些行業(yè)各自的發(fā)展空間，似乎猛然明白，中小學教師這個行當，弄到四十來歲五十歲，弄到副高級，好像沒有什么發(fā)展空間了！
這可嚇人一身冷汗！
當然還是要說，這不是終極價值，而是現(xiàn)實利益。但是，讓人們的現(xiàn)實利益趨于公平，這不正是通過課堂改造一代人從而改造社會的教育，所要追求的現(xiàn)實價值嗎？
讓我們來看看發(fā)展空間問題。
這幾年公務員成了國考，幾千人爭一個位子是常態(tài)。幾乎所有大學畢業(yè)生都在考公務員。為什么？人們提出很多解釋，但是，除了鐵飯碗，除了好處多，一個重要的事實不容忽視：公務員的現(xiàn)實人生發(fā)展空間最大！
農(nóng)民永遠沒職稱。種地再好，手藝再精，精到我大舅舅那個程度，也還是個老農(nóng)民，一身干骨頭，氣息奄奄，沒有職稱和地位的。
工人們現(xiàn)在有了技師考試，好歹有個盼頭，但是，這個只對吃公家飯的工人有用，比如，國企。比如。給領導開小車的專職司機。
商人沒人給他們評職稱，賺錢既可以說發(fā)展空間無限，也可以說什么發(fā)展空間也沒有。因為一切都得靠自己買單，要看市場的臉子。所以商人很難，尤其在今天的中國。他們的保障是自己花錢買保險。
以上幾種人暫不討論，因為他們都是“自管自”的人，改日再談。
軍人也不談了。主要是，那塊兒工資實在太高，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尉級軍官，工資已經(jīng)賽過副高級的中年老教師。軍隊退休政策又好得離譜，四十來歲高工資退下來，常見。已經(jīng)沒有可比性。也不敢比??！
下面主要談談吃國家飯的行政、事業(yè)的職業(yè)發(fā)展空間。
先看大學。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外加博導、院士等頭銜，發(fā)展空間很大。如果是勤奮聰明的，還有各種各樣經(jīng)費嚇人的課題等著他們，沒人攔著。
醫(yī)院，新聞單位，科研單位，跟大學差不多。不贅。
再看行政。辦事員，公務員，主任科員，副科級，正科級，副處級，正處級，副廳級，正廳級，副部級，正部級，國家領導的級我不懂，不過，只要是公務員，就應當有可能挺進國務院總理的職位。你要說當老師的也可以當國家總理。但是，那你就改行了，成公務員系列的人了，不再是中小學教師了。
現(xiàn)在來比較。假如一個人夠努力，四十歲的時候，同樣一所學校畢業(yè)的人，假如都到了同一個級別，那就應該是副教授（副研究員，副主任醫(yī)師，副高級農(nóng)藝師，副編審）——副處級——中小學高級教師這個級別?，F(xiàn)在他們還是平等的。
但是，除中小學教師的專業(yè)職稱已經(jīng)封頂，其他，大學或行政，還有很多空間。大學等事業(yè)單位，至少往上可以蹦跶一級——教授級。
而行政，如果按部級算，至少還有五個檔檔兒供你去混。五個！可中小學教師，一個都沒了！
行政的人們，給自己預留了多大的發(fā)展空間吶！
看吧，這就是各自的發(fā)展空間。在國家制度安排下，我們竟然如此不公平！
做中小學教師，不就天生低人一頭了嗎？我們是黑奴嗎？
你要說，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當教授或者當部長的。您說的一點兒沒錯。但是，別忘了，在制度安排上，根本沒有人限制你作為副教授、副處級的發(fā)展空間。而中小教師，如果不當官搖身一變變成校長一類官僚，如果鐵了心要做一個純正的中小學教師，那么，中華人民共和國給你的職業(yè)空間，僅到副教授。如果你不勤奮不努力沒業(yè)績，那還好，五十五歲混個副高級高級教師，也罷了?？墒?，如果你太勤奮太能干，三十七八就上到了高級教師，剩下的二十年干什么呢？混個一級級的骨干教師、學科帶頭人嗎？可你知道，除了名額限制，那個東西，一分錢沒有，哄人的稱呼罷了。特級教師？除了名額少到“鳳毛麟角”，除了大部分名額被校長們霸占，輪到你還有多大可能？而且，每月三百元補貼，跟正縣級的電話費、小車費怎么比？比如說，跟法官津貼能比嗎？
還有，中學教師別怨，小學教師，現(xiàn)在剛剛開放了副高級評審限定呢。小學教師的制度環(huán)境，更加不利。
都說小學教師手里攥著國家的未來，因為未來公民的面貌靠他們，可是，你可曾看到我們的制度對小學教師的敬意嗎？
都說中小學教育是基礎教育，不說別的，單說這個職稱制度安排，中國看不起中小學教師！
也許，我們只能承認，中小學教師，技術含量很低，活該這樣封頂？要是真這樣，我希望國家能夠公開承認。
有人說現(xiàn)在沒有人愿意做基礎教育，優(yōu)秀人才都流失到大學了。我的人生經(jīng)驗告訴我，活該流失，趕快流失。有本事的人乘早。
聽說現(xiàn)在干部年輕化的步伐加快了，機關上正在給二十四五歲的小青年兒創(chuàng)造當副科級的機會?？荚囈苍絹碓蕉?。我在想，年輕人應該都到機關去，去當公務員，去當官，趕快。想一想，三十歲當副科級，三十八歲副處級，你離國務院總理不算太遠。重要的是，你那個公務員身份，被制度規(guī)定就應該有這樣大的發(fā)展空間。
考公務員，打破腦袋也要考。這個，比大學和研究所更有空間，不是嗎？
人是利益動物。趨利避害，人之天性。所以，我對大學畢業(yè)生蜂擁而上考公務員現(xiàn)象，一點兒也不奇怪——這就是中國的利益安排結果??！
同時，凡我后生，如果問我該不該當中小學教師，我告訴你：劃不來，因為沒有多大職業(yè)發(fā)展空間。
當然，如果你是癡情漢，書呆子，理想主義者，傳教士，君子，懂得終極意義并追求之的人，比陶淵明還陶淵明的不可救藥的家伙，毫無野心的天真漢，絕對喜歡孩子的人，為課堂不顧一切的人，就喜歡學校的寧靜的人，或者，天生的教師坯子，或者，自認為在講臺上滔滔不絕比發(fā)財和坐公車更有趣，那么，你來吧，咱們一起來！
不過，談終極價值，自己談好了，不指望任何人。求仁得仁則何怨？當仁不讓，對吧？這就好。心平則氣和，氣和則快樂，快樂則劃算，劃算則去他娘的，當兩輩子中小學教師！
還有，為你的同行們吶喊爭取現(xiàn)實利益，是不是也算追求終極價值的一部分呢？
還有，為爭取社會公平正義而教書，那么，算一算各行業(yè)的收入，想一想中國這個國家的財富分配問題，是不是也算一種理想主義？
想一想這個國家給人們提供的人生發(fā)展空間問題，似乎更應該是教師這個職業(yè)的題中之義吧？
畢竟，我們不是為了教而教。
